第五章

第五章

西元1925年深秋的某天下午,细雨刚停。枯黄的落叶被雨水粘贴在略显肮脏的路面上,平添几分萧瑟。

在南京市光华门大街的一幢安逸豪华的小楼的书房里,大汉帝国总统候选人之一,国家国民委员会副委员长兼帝国建设部部长罗济时放下手中的笔,把写满了整齐美观的字迹的记事本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从办公桌旁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瘦,前额微微隆起,蓄着优雅的小胡子。他年纪约有50岁左右,浓黑的头发中已经有了几许华发。放到口袋的记事本里面写有他对李飞耘修宪的最新看法和抵制方案。

这时罗夫人和女仆走进屋来,请他下楼到餐厅吃饭。

饭后罗济时还要到位于玄武湖东北面的盛意饭店参加一个会议,主要议题是讨论如何在即将召开的国家国民委员会全体会议上,阻止委员会通过李飞耘要求修宪的提案。罗济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金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不多,于是他说:“夫人,时间不够了,我随便吃点东西就可以了。”说着他匆匆下了楼,在餐厅里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戴上宽沿的帽子,拿过女仆递给他的公文包,匆匆出门了。

罗济时走出大门,向等候在门口旁边的侍卫问好后,便坐进了黑色的轿车里面。侍卫替他关好车门,自己坐到了司机的旁边。汽车发出一阵吼叫,碾过湿漉漉的马路,向盛意饭店驶去。

盛意饭店坐落在美丽优雅的玄武湖畔,是一座具有古典风格的大厦,为明代留下的建筑。现在是大汉帝国建设部的办公所在地。

罗济时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盛意饭店,他心情很愉快,经过他和支持他的委员们的努力,在他周围已经是团结了一股比较强大的力量,就是三民党中的委员们也不是铁板一块,有部分委员也开始支持他,反对李飞耘的修宪提案。如果能够把握好时机的话,一举否定李飞耘的修宪提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理石砌成的楼梯通向长长的走廊,宽阔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坚硬的皮鞋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罗济时独自走上了三楼,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是要到办公室取一些文件,然后再到二楼的会议室开会。这时候,罗济时发现往常寸步不离的侍卫,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上来,但他也没有很在意。他走到办公室门前,伸出手准备开门。

就在这时候,罗济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低闷的枪声,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转过半个身子,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帽子被掀落,恰好盖在脖子的伤口上,殷红的鲜血从帽子下泊泊流出。

长长的走廊里,静静地一个人影都没有。

依然是昨天的阵地,但人事全非。

昨天和刘峰部一番血战,近卫团损失惨重,主力一营阵亡大半,方云所在的一连,全连156人,到今天还能完整的呆在阵地上的只有方云一人。方云离开医疗队后回到了部队参加整编,马上被提升为上士,担任一连一排的排长。

实事上,他可以直接离开前线部队去找伍墨涵的,有调令在手上,而团部都知道这件事情,再加上他已参加了昨天的血战,没有人会说他的闲话的,可方云不愿离开,他要留下来完成党中央给近卫团的任务——狙击敌人,坚持到今天天黑。

用方云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调令是在中央给近卫团的任务后才下的,作为近卫团的一员,应该是完成了任务后,才执行调令。

经历了昨天晚上噩梦般的白刃战后,方云发现了大砍刀的好处,特意到军需处领了一把,倒插在背后,凭添了几分霸气。

深秋的阳光照在阵地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敌人的空军也就是早上**点来了一次,随便扔了几颗炸弹就走了。湘江东岸暂时看不见敌军的影子,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敌人很快又会贴上来的。

巡视了一遍自己控制的战壕地段后,方云看看天上的太阳,大概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再看看残损的阵地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方云留下必要的观察哨,就让排里的其他战士到隐蔽点休息,自己靠在战壕里的一个防炮洞里闭目休息。

在这里,革命军难得打了一个小胜仗,缴获了一批军火物资,也让急需补充的近卫团和教导团感到很满意。

人一安静下来,方云的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答应了伍墨涵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情的过度考虑,让他的思绪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他思考着事情的得失,互相比较着。很快他就发现人的思想是天马行空的。他叹了口气,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就把这个有点烦人的问题抛到脑后了。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方云假寐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对岸传来一阵阵的喧哗,人声马嘶乱成一片。

“排长,对岸发现敌人的骑兵部队。”观察哨的战士找到方云,把他叫醒了。

“哦?”方云一下清醒过来,和那名战士趴到了战壕上,往湘江东岸望去,只见对岸挤满了敌人的骑兵部队,深黄色的军装特别显眼。喧闹了十几分钟,骑兵又向后面退去,把靠岸的空地全空了出来。就在方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时候,对岸响起了突突的声音,一个令方云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现了:沿着江岸开来了五辆铁甲怪物,然后是突然转头对着方云他们防御的阵地,吐出一团团火焰,跟着阵地上响起了爆炸声。火力密集而猛烈。

“难道这就是坦克装甲车?”方云看着对岸喷着火舌的铁甲怪物,眼里冒出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犹如一个守财奴看见一大堆宝藏,充满了**裸的**。对于这种现代的战争利器,方云在欧洲留学的时候都听说过,但是实物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看着不断喷着火焰的铁甲怪物,方云在心里不经意地冒起一个声音:有一天我也要有一支这样的部队。

从最初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后,方云开始观察敌人的坦克装甲车的表现,发现对方虽然火力猛烈密集,但实际上对深蹲在战壕里的士兵造不成什么伤害,但对表面的火力覆盖是惊人的,极具威慑力。。。。。。

近卫团团指挥部观察口,林杰上校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付明、周大成说:“这应该是中央军的装甲车了。果然是火力惊人啊,给部队下命令,只要敌人不架桥,就让他们发泄好了。”

付明毫不掩饰对那些钢铁怪物的好感,有点嫉妒地道:“你们看看,弹药不要钱啊,浪费啊。”林杰、周大成不由笑了起来。

“我说付政委啊,人家李光头有钱啊,没办法啊。”一个宏亮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了起来。原来是教导团的陈洪也过来看热闹。林杰他们回过头来,和陈洪寒暄起来。

“总指挥,教导团已经做好撤退准备了,伤员已经开始运走了。”陈洪接过警卫员递过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嗯,我这里也是这样,伤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昨晚打得好啊,现在敌人一时半刻找不到足够的架桥材料。我们运气不错啊。”林杰心情也是很好,他指着正在隔岸疯狂射击的装甲车,打趣地说:“让我们头痛的是那些铁家伙,你看看,在公路和平地上,眼下它们对我们来讲几乎是无敌的。看来,我们以后要多多跑山路了。”

“对的。这个要好好研究一下,要不以后我们会吃大亏的。”陈洪点点头。

林杰掏出怀表看了一下,说:“通知部队,晚上七点半准时撤退。大家都去准备一下,不要在临走的时候出什么纰漏。”

是夜,完成了殿后狙击任务的革命军中央近卫团顺利地与敌脱离了接触。

南京的这个夜晚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随着三民党中央政府的公告国家国民委员会副委员长兼帝国建设部部长罗济时遇刺身亡后,这条消息通过无线电波传向帝国各地传播。在帝国各地引起了巨大反响。

头脑聪明的人知道作为总统候选人之一的罗济时在这个关键时候遇刺身亡,立即就想到了罗济时的竞争对手李飞耘身上。但是马上有人出来反驳,李飞耘委员长出任总统已经是无可动摇的事实,以李飞耘的政治头脑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掉罗济时的。

就在大家互相猜测的时候,李飞耘连夜发表了通电,谴责杀害罗济时的凶手,并要求国家内务部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情,力争早日抓住凶手。

中央纵队继续按照预定路线快速地行进着。在身后,帝国的四十多万大军也正在日夜兼程尾追而来。薛毅的快速纵队只在湘江东岸耽搁了半天,立即用充沛的物资搭起了三座浮桥,次日早上,他麾下的四万中央军精锐部队,全部渡过了湘江。而在他的部队身后的另一支中央军部队,在周浑源的带领下,亦在薛毅的部队过江后的半天时间内,赶到湘江江畔宿营。

中央军的追击速度同样惊人。

薛毅率部经过刘峰部和革命军殿后部队激战的地方的时候,也不由为战况之惨烈感到吃惊,对已打得损兵折将刘峰颇为器重,温言安慰了一番,并将自己所闻所见向南京的李飞耘做了汇报,重点提了刘峰部的英勇奋战精神。

这让李飞耘颇为高兴,中央政府的嘉奖随之而来。李飞耘兑现了他的许诺,把刘峰的独立旅(甲级)升为独立师(甲级),并给了一个中央军建制的番号。这让刘峰感激涕零。

夜色渐深。

方云坐在小凳子上默默地抽着老旱烟。本来他已经是戒了烟和酒的,但是回国参加革命后,又开始抽上了。酒他还是基本不喝,除非在必要的时候。他还在回想自己刚从湘江前线回来后,伍墨涵请他吃饭时的情形。

伍墨涵的经历颇有传奇色彩。十九岁的时候,他和一百多个青年去苏联学习。学习期满后,他回到大汉帝国江西苏区参加革命。他和许多回来的革命青年一样,对党是无限忠诚的。对共产国际派来的李克,他有过盲从,但后来的种种现实,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

“我们内部选了一些人,全是在政治上经得起考验的。我们让你加入的原因,是要找个人来替代我的位置。而你就是这个人选!我要回到瑞金苏区去协助王猛同志展开工作,李克点了你的名,要你回去当他的翻译。”

原来如此!方云明白了为什么中央会把调令发到了湘江前线,是有了这一层门道。同时,他也明白这时候回苏区是什么意思,那里现在是敌占区,正在进行白色恐怖,情况是极其危险的。这是李克、博波是变相地把知道真实战况的人调开。

古老的大汉民族自明代中期后,开始慢慢的衰落了。随后而来的闭关自封,使大汉民族的发展脱离了世界舞台,在近百年的历史中只有屈辱的血泪。也由于近百年的屈辱,造就了近几代人的奴性、麻木。

帝国内的那一个强权军阀的背后没有帝国主义列强的身影?包括现在的社会党革命军,一样得到苏联**的支持。但方云是不会忘记的,也正是同样一个国家,割走了大汉帝国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通过近两年的革命军战士生涯,方云深刻了解贫苦农民对土地的渴望。这点他是比较佩服苏区的土改政策的。他明白了伍墨涵的意思,他不只是简单接替伍墨涵的工作,而且要起到耳目的作用。这让他心底感到有点恶心,可他还是理解了伍墨涵。事实上如果不是革命军损失惨重,也许革命军内部外来势力和本土势力矛盾还不会这么快激化。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方云回到了李克身边。

李克对他的到来是非常高兴的。重要的是,他知道方云是一个地道的中间派,不会掺和到他和华泽民之间的斗争中去。

对于李克的热情,方云有点惭愧。他知道自己回到李克身边是背负有秘密使命的。但现在,方云也不知道自己能发挥什么作用。对于间谍方面的知识和觉悟,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伍墨涵只告诉他要把李克的日常行动给他们作个报告,同时还有二三十个对党对周卫国无限忠诚的人在执行这个命令。这二三十个人是些什么人,方云不知道;伍墨涵也没有告诉他要这些报告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也一无所知,难道仅仅是普通的监视吗?方云不是社会党党员,有很多东西是他不能了解的。

在这支队伍里面,他看到了民族的希望,也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种为国家为民族崛起而奋斗的精神。其实在他看来,革命军内部有两大派系在斗争,以李克为首的苏俄派和以华泽民为首的本土实干派在互相争权。刚开始的时候,华泽民他们对李克、王明山的苏俄派是真心欢迎的,愉快的交出了权力,是希望能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能为大汉帝国找到一条光明之路。但后来的事实无情的嘲笑了他们在政治上的天真和幼稚。

从苏联归来是同志都是知识分子,因为长期在苏联学习(当时苏联正在向全世界输出**),对自己国家这几年来的风云变幻没有亲身经历,他们也只是镀了层苏联**的金,这层金的精华部分就是如何与资产官僚主义进行斗争。因此他们更热衷于在斗争中引用马列的理论,用外国人的思维和方式来指挥革命。对华泽民等这些本地的革命者,私下里斥为“官僚”。不能说亲苏派不爱国,只是爱国的方式有点激进,容易把事情理想化。

方云不排斥新的思想,在他看来,新的思想离开大汉帝国的事实和现状太远。苏联是好,但不要忘记苏联的革命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基础上的。列宁十月革命的成功,让苏共获得的是已经成型的国家大型基础工业,这也是苏共夺权后能迅速平定内乱和击败国外武装干涉势力的重要保证。而目前的大汉帝国,基本上还是处在半封建半殖民化状态,封建势力很强,根本就没有什么民族工业。而几个资本主义强国几乎把大汉帝国当成了他们工业化产品的倾销场。连年内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近百年的屈辱、奴化,已使大汉帝国远离了世界颠峰。

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方云看来,华泽民在苏区推行的土改政策,很好的解决了广大贫民的生存问题,他给了农民土地,让农民能够依靠土地生存下去。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政策是最好的。大汉帝国的老百姓,对土地有着深厚的眷恋。自打有大汉民族建国立朝那一天起,一直都把农业作为国家经济的命脉来抓的。农业是国家经济的基础。

当前,在大汉帝国的战争其实打的就是钱。

打土豪分田地,其实就是钱和粮。“枪杆子里出政权”是不错,没钱那有枪?地主、土豪是封建制度的产物。但方云不赞同把所有地主土豪都列为打击对象的做法,并不是所有的地主土豪都是敌对的、反动的,一刀切的作法只能是把他们推到三民党那边,造成了严重的对立情绪。

经过几年的观察磨炼,方云把自己脑中的思想和大汉帝国目前的现实状况初步结合了起来,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自己认为能够更加清楚地透过现象看到事情的本质。

湘江之战已经是结束了。高层虽然没有公布具体的损失,但实际参战的部队的指挥员还是猜到了一些。比如在水街镇的战斗中,革命军三十四师除了师长几个人突围出来以外,其余全部在水街镇牺牲了。气得李克想把三十四师师长拉去枪毙了,后来是华泽民和周卫国出面把事情揽了过去。

火炮等重型装备的损失巨大。由于没有足够的弹药支持,许多打完最后一发炮弹的火炮全部被破坏后,扔到了荒山野岭之中。

一些真实的损失情况也在部队里面悄悄流传着,毕竟,一支近十万的部队还剩下三万多人,减员是明显的。很多团营都是成建制地牺牲了。

“头痛啊。”方云把已经燃烧完烟丝的烟锅子在脚底敲了敲。他躺回了“床”上(所谓床,也就是几堆枯草铺平,在上面铺了一床军毯),把双手垫到后脑勺上,双眼望着屋顶,还在消化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消息。湘江之战后,中央革命军迅速的翻越了西延山脉的老山界,再次进入湖南境内,驻扎进了苗、侗族少数民族地区休整。伍墨涵已经回敌占区去了,走的那晚方云去送了他。临走的时候,伍墨涵告诉他有什么重要情况可以直接去找周卫国主席。

李克让方云继续担任他的翻译,但他不是党员,所以中央另外又配了一个是党员的翻译,叫吴华,开会等等都由吴华出面,而方云只能替李克和博波处理点日常事务,成了两人的秘书。方云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有价值的东西,难道要把李克、博波的日常生活写成报告吗?这样也太。。。。。。所以,方云虽然答应了伍墨涵,但这几天来,一份报告都没有往上递交。现在,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李克、博波已经失去对军事的绝对控制权,而周卫国在这几天中逐渐把处理军事的权力慢慢收拢起来。

该怎么办呢?方云有点迷茫了。

也许是心里有事,方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他干脆爬起来,决定到外面走走,透透气。

中央纵队休整的地方叫龙坪,是侗族居住区。龙坪是通道县外围的以一个大镇。以侗族为主,是个人口有近三千人的大镇(相对于侗,苗族而言)。物质生活落后,基本上还是刀耕火种。有些穷苦人家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很多都是“干人”。

中央纵队前几天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翻山越岭,暂时摆脱了敌人的追兵,在这里获得了宝贵的几天时间进行休整。

可是,这几天,部队驻地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连续失火!给部队造成了一定的损失,最后是中央军委下了严令,要各部队注意夜间防火。

方云走出简陋的大院,和门口的警卫对了口令后,就走了出去。夜色已深沉下来,大约是晚上十点半左右。不知不觉中,方云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山中湿气深重,有点凉。果然,方云就感到身上的军服有点润润的,看了看黑漆漆的山影,方才醒悟自己已经走了好远。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方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回去了,按照他的估计,部队也就在这一两天结束休整,马上就要开拔了。

这时候——

前方不远的地方腾起一股红黑的火焰,看方向刚好是位于镇西新成立没有几天的农会所在地。方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这几天发生在驻地的怪事,暗道不好,拔腿就往火焰腾起的地方跑去。

真是看山跑马累死人,方云连续高速奔跑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开始气喘起来,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镇上的火势是越来越大,敲锣报警的声音响了起来,隐隐的喧哗声飘了过来。刚歇了不到两分钟,对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黑暗中有几个人往他这边跑过来。

方云马上警惕起来,掏出手枪,拉开保险,靠到了山路旁一颗大树的背后。说来也巧,向方云跑过来的几个人也是气喘吁吁地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喘气声在静谧的夜空中传得老远。

“组长,累死了,跑不动了,歇一会儿吧。”一个要死不活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就听到一个人坐到地上的声音。

“妈的,你想找死啊?快起来!”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凶狠地说着,紧接着就听见“哎哟”一声,有人体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哎呀,组长,你别发火,老李也是好意。大伙儿忙了大半夜的,也够累的,再说了这段时间也够寒惨的,一天到晚都是往山沟里钻,都没有吃饱过,你看。。。。。。”另外一个声音赶忙在一旁打圆场。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凶狠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那好,大伙儿休息十分钟,马上赶回去。要不然就误事了。”

方云听得有点疑惑,这半夜三更这几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前面听他们说忙活了大半夜,不会是去放火吧?想到这里,方云心头跳了一下,当下沉住气,悄悄地在那棵大树背后蹲了下来,准备跟上去,看看这几个人往那里走。

过了约十分钟左右,只听到一声低喝:“快走!”,就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脚步声,对方有三个人。方云怕跟丢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三个人脚步很快,在黑夜里闷头走着路。他们似乎对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这让跟在后面的方云感到很吃力。

走了约有十几分钟,方云失去了目标。

“妈的!”方云低低骂了一声,有点恼火地打量着四周,放弃了徒劳的寻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着气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是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按原路返回了。

在方云离开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从周围黑暗的阴影中慢慢地跳出三个人,聚到了一起。那个凶狠的声音低低地说:“时间来不及了,回去肯定暴露了。这该死的王八蛋!”

“组长,现在怎么办?”

“去,刚才那家伙只有一个人,我们回去把他杀了,提着他的脑袋回去领赏好了。”

“好,干完这票就走。”

三个人抽出了随身带的凶器,是三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悄悄地摸着方云的去路追了上去。

龙坪镇的大火染红了黑暗的天空,数十里外都能看到这场大火。

大火席卷了半个龙坪镇。

方云远远看了一眼熊熊的大火,心里有一股懊恼的情绪,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刚开始的时候就开枪射击好了。他现已能够百分之九十地肯定逃脱的那三个人和镇上的大火有关。

“哎?!”方云身形微微一顿,一种危险的感觉向他席卷而来。他马上身形一闪,隐没到周围黑暗的树影中。

“糟糕,他好像有点察觉了。你们两个从前面上去,我绕到后面去,快!”下命令的依然是语气凶狠的那位组长,另外两人点了一下头,一齐向前掩护前进。

方云看见悄悄摸上来的两个人影和手里不时闪着寒光的匕首,背后冒起了一身冷汗。当下方云再也不敢迟疑,抬手连射了几枪,全打到两人身上。清脆的枪声在黑夜中发出巨大的回响。

看看两人倒在地上没有什么动静后,方云从隐蔽点走出来,把手枪插回腰间,蹲到被他打死的两人身边,准备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突然——

方云身后响起一阵风声,他急忙往旁边一闪,左肩头一阵火辣辣的,整个肩头都有点麻木起来,跟着腰间一痛,一股大力把他踢飞了出去。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如小山一样的黑影凶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手中的匕首带着一抹寒光直刺向他的颈部。

方云就地一滚,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和他对打起来。对方搏斗技术不错,根本不给他拔枪的机会。方云吃亏在双手没有武器,身上马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伤口不深,鲜血飞射出来。

随着体力和血液的大量流失,方云身体感到有点疲惫起来,对方的攻势异常猛烈,很快他就被对方压在身下。对方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往他的心脏狠刺下来,方云用双手死死地顶住对方握住匕首的手腕,不让匕首落下来。

对方也是双手用力,匕首在方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下落。他左肩先前被刺中了一刀,力量自然比不上对方。对方似乎很欣赏这种以强凌弱的感觉,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到方云脸上,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神色,声音嘶哑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很快就死去的,我要让你一点一点地感觉到刀尖刺进自己心脏的感觉,那种感觉是非常美妙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加大力量。方云双手紧紧地抵抗着对方的压力,双脚在地上乱蹬,已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抵抗,仍然不能阻止匕首一点一点的下落,刀尖刺破了他的军服,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他胸口的肌肤。

“啊!”方云大声地叫了一声,在生死之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把已刺进他肌肉里的匕首带到了一边,锋利的匕首瞬间就在他的左胸口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对方也是有点粹不及防,被方云爆发出的这股大力带得一个踉跄,往一边闪了几步。

这就够了,方云马上从腰间掏出手枪,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拉开保险,对着重新扑过来的对手就是两枪。子弹近距离射击带起的冲力让对方后退了几步。匕首掉到了地上,他用手指着方云,久久才崩出一句话:“我好恨!”随后倒地气绝。

方云看着他倒地毙命后,精神一阵松懈,吐了一口血水,骂道:“你就是废话太多了。”说完,他身体一阵摇晃,慢慢地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匕首,做工精致优美,刀身寒光闪闪,一点血迹都没有留在刀上。

“好刀!”方云赞了一句,接着身体一阵疲累,跌坐到地上。他不由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出来散步的,他妈的。”说着,用匕首割破身上的军服,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要不然光是流血就会让自己丧命。

等方云替自己基本包扎完毕后,他的意识也模糊起来,在他附近出现了喧哗声,是遁着枪声过来察看的革命军士兵。当方云看见火把的光芒逐渐接近,他终于是晕了过去。

昨晚的大火烧了大半个龙坪镇,损失惨重。从被方云击毙的三个人身上,中央特高科搜出了一份混进革命军特务的名单。身上带有名单的那位就是帝国政府内务部湘西分站的一个行动小组的组长,军衔是中尉。中央特高科根据名单提供的情况,抓捕了这些混入革命军队伍中的奸细。根据被逮捕的特务们交代,这段时间的发生的失火,都是他们干的。中央革命军在龙坪镇召开了公审大会,把这些混进来的、给人民群众造成重大损失的奸细公审后,就全部拉出去枪毙了。

这是在非常时期的一种非常有效的震慑手段。

这样的处理结果直接融合少数民族(苗、侗)和革命军的关系,也有不少苗、侗青年加入了革命军。

而为破获这起纵火案立下头功的方云,却不得不躺倒了担架上。

据给方云处理伤口的医生说,方云还真是命大,抛开身上二十多道伤口不算,就是左胸那道伤口再深得半公分,就可以直接刺破他的心脏了。

在这种微妙的时刻,不管从那方面说,中央纵队都需要一个英雄来鼓舞士气。

于是,方云的出现刚好符合这样的条件,先不说湘江狙击战的优异表现,就是得了党中央的调令后仍然坚持在前线完成作战任务这一点,就值得宣传部门大力宣扬了,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社会党党员,就能够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和高尚的精神操守,说明了党中央的深得人心和凝聚力。

破天荒的,李克、博波他们在宣传方云这件事情上没有制造障碍,反而要求党中央尽可能派出最好的医疗专家组成一个医疗小组,全面负责方云的治疗和康复。不光是周卫国、朱承德、华泽民等人来看望他,李克甚至直接对医疗小组的组长说明,这是一项政治任务。

对于方云这样一个左右逢源的人,自然是会让人惦记在心里的。

于是,很少用的缝合手术用在了方云身上,当主刀医生把方云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缝合的时候,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他在方云身上缝了差不多有一百二十针。

也许是失去了潜伏在革命军中的特务准确的情报,革命军中央纵队居然得到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进行休整。在党中央的关怀下,方云恢复得非常快,身上的伤口顺利地拆了线。

西元1925年12月11日,革命军攻克通道县城。12日马上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革命军的出路。会议是争吵的很激烈,李克、博波把革命军的惨败归咎于周卫国将军的组织不当,继续坚持北上与革命军二,六军团汇合,开辟新苏区,而华泽民和周卫国则要求继续西进,去敌人防守比较薄弱的贵州。13日晚,中央军委下了急电,命令革命军第一,九军团相机占领黎平!

久经战斗的革命军指挥员经过湘江一战的惨败之后,个个义愤填膺。这种愤慨将化为要求改变现状的强烈情绪。而通道会议,几乎是宣告“三人团”统治的结束。

12月15日,革命军占领黎平,并在黎平召开了会议,史称黎平会议。周卫国主席替代李克、博波主持了会议。在激烈的辩论后,否定了中央在苏区时制定的北上与革命军第二,六军团会合的进军路线,转向贵州进军的战略决策。

“他们是在搞阴谋诡计!”李克回到住所,对着警卫员大发雷霆。警卫员看着暴怒的李克,目光冷冷的。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博波也开始和他疏远了,周卫国将军还要直接,连见都懒得见他。至少在李克看来,他自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他命人叫来了刚刚康复没有多久的方云。

“方,你满意现在的身份吗?”李克招呼他坐下后,就把警卫员全部骂走,问了他一句令人意外的话,当然是用德语。方云吓了一跳,他自从答应了伍墨涵后,虽然没有做到什么(主要是局势变化太快了,他是想不到李克这么快就被剥夺了军事指挥权),还是有点心虚的,间谍?说出去都不好听啊。况且,李克、博波在他这次负伤的时候,对他非常不错,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方云还是承情的。所以,私下他还是有自己的盘算的,对给周卫国主席的报告能拖就拖。

“李,我很满意我现在的职务啊,最少我不用上前线去拼命啊,呵呵。”方云情急之下,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方,我有种预感,我要倒霉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见马克思了。”李克显然是想到了权力被剥夺后的结果,神情有点沮丧。

“李,也许你把责任承担下来,情况会好点。我个人认为,你不应该把责任推给周。那对周不公平。”方云显然是知道了黎平会议的内容。

“公平?周在背后向我使阴谋。”李克见他提到了周卫国,脸涨红了起来。

“至少周有勇气承担责任,你说对吗?”方云眉头微蹙,眼前这个德国人还真是蛮横。

“哦,方,你应该知道,我是共产国际派来的代表,是共产国际大汉帝国处任命的军事顾问。我对所有的事情只是建议,也只有建议权。是他们把事情搞糟了。受谴责的应该是他们!”

“博、王他们利用了我,利用我去对付华泽民他们。现在又把过失推到我头上!这些强盗、阴谋家,他们都应该下地狱。我是没有错的。”李克几乎是冲着方云挥着拳头吼叫道,似乎要把内心中的恐惧通过吼叫的方式来驱散。

“李,你到中国也有一年多了,你敢说你的所作所为都问心无愧吗?我看是问心有愧吧。你尝试过去了解大汉人需要什么吗?不,你没有,你热衷于权势,热衷于政治斗争,热衷于教条的军事作战计划!就是知道阵地战、阵地战,知道有多少战士为你愚蠢的命令牺牲了吗?你应该和周一样,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把什么都推诿给别人!”方云当下也没来由的一阵激动,不假思索地反驳了李克。在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革命军战士炸碉堡的情景:机枪对水泥碉堡没有用,只能从射击孔把手榴弹和炸药包塞进去。这样战斗的代价是惨重的。

“那是敌人在装备和人数上强过我们,他们有源源不尽的后备支援。。。。。。”李克有点无力地辩驳道。

“可是,同样一支军队,在华的手里为什么就可以战胜占尽优势的敌人?”方云长久积攒下来的不满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他有点粗暴地打断李克的说话。“在广昌战役之前,我军有将近三十万的武装力量,有一大块可以依托和补给的根据地,这些都是华他们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家底!可是,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我们得到了什么?苏区丢了,部队也减员到了只有十分之一!广大的苏区革命群众惨遭屠戮!这些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方云逼视着李克,脸色通红。

李克张了张嘴,想分辨什么,结果还是没有说什么。

“光有先进的理论是不行的,还要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十月革命的辉煌胜利就是伟大的列宁同志把**和当时沙俄现实互相结合后取得的成果。大汉帝国有自己的特殊环境,华有丰富的实际经验,但是缺乏系统的理论指导;你所代表的共产国际有丰富先进的理论,但是你们不了解实际情况。我的想法大家应该是互相促进互相学习的。如果当初大家都抱着这个目的,我想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方云喘了一口气,看了脸色尴尬的李克一眼,心里的激动慢慢平复下来。“权力能让人蒙蔽了眼睛,它是一把双刃剑,能伤得了别人,也能伤了自己。李,事情发生了,就要勇敢的面对。”

“李,我的意见你考虑一下吧。希望你能坚持德国人特有的坚实、务实的品质。”方云实在是不愿意和他多说,起身告辞了,留下李克一个在屋里发呆。

方云离开了李克的住所,被外面的凉风吹醒了,内心有过一丝后悔,但是很快就消散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把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中立派形象给推倒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他并不感到害怕。从他走回自己住所的脚步声里就可以听出,他的心志逐渐坚定起来。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让自己努力成为“那个人”吧!

这是方云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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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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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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