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再遇见
月下无风.夜澜湖面活似一大块琥珀.静谧绝美.不疑望着湖心那轮满月倒影.心里翻滚着一波又一波的烦躁意绪.
噗通.一颗小石子飞过.投入湖心.将那月影敲了个碎.
身后茂密低垂的柳树枝不易察觉的动了动.
不疑一皱眉.脚尖勾了枚土块.一转身.往心里早判断好的方位踢去.一击即中.小小的少年从树枝的暗影里跌落地上.屁股着地.痛的哇哇叫.
如画般沉静美好的夜色被打破.不疑不悦的抬步欲走.那少年却不依不饶.一骨碌的爬起.破口大骂:“臭石头.暗算小爷.”
不疑并不开口回嘴.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未曾.
那少年爱与不疑作对.却总是输.输了就总拿这个话來讽刺取笑.
“还沒想好呢.”不疑斜了他一眼.慢慢悠悠道:“不过我猜.要是你的话.一定第一年就能出谷.”
少年闻言不解.歪了歪脑袋.黑葡萄一样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你去和谷主比男生女相.谷主一定甘拜下风.”
黑葡萄一样的漂亮眼睛蓦地睁大.然后愤怒的眯起他最讨厌别人说他男、生、女、相、了.
少年鼓了鼓腮帮子.装出凶狠表情來.同时脚下一点.腾空而起.半空之中他双腿闪电般剪來.气势惊人.
不疑不慌不忙.随手折了根柳条.手腕狠狠一甩.“刷”的一下.隔着靴子不偏不倚的抽在了少年的脚趾上.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少年狼狈落地.抱着脚趾疼的单腿直转圈.
不疑笑.提气欺近.少年慌神了.猴子一样跳上树躲避.却三两招就被逮住.不疑攀了根柳枝将他捆起.一扬手从树上推了下去.
“哇……”少年吓的尖叫起來.“救命啊.”
临水的柳枝柔韧.系着少年那重物也并不立刻折断.离水面却是更近.一点一点的.吓的那少年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叫.
“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还狂的很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你是不是连输了五年呐.”
“你……”不疑气恼不已.注了内力在手里的柳条上.柳条顿时笔笔直.他伸长了.用那尖尖柳芽去挠那少年颈间的痒处.少年被逗的其痒无比.大力挣扎又怕腰间的柳枝会断裂.一时之间憋的涕泪相交而出.狼狈不堪.“道歉.”
“对、对对、对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对不起……啊啊啊啊放开我啊哈哈哈哈哈……”
少年发髻下披散着的头发已经浸到了水里.此时正是春寒料峭.夜澜湖水刺骨的寒意从他细嫩的后颈肉中丝丝的钻入.想着落入这冰凉水中的滋味.他忙不迭的软了骨头.
不疑满意.正想收手拉他上來.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困着少年的柳条不知怎么竟断了.水面于是又是一声“噗通”.
“哎”不疑傻眼.纵身欲跃.却被人从身后拉了一记.身形一滞他往后跌去.踉跄两步才站稳.
只见一袭青影掠过.在水面一点就轻飘飘回到岸上.将水里扑腾的人轻轻巧巧的提了上來.那人身穿一袭月白色衣袍.衣带拖沓.繁复华贵.是王朝王公贵族的常服.不疑在家时常常被母亲逮去换上类似的一整套.可他常年习武.因而总嫌弃这衣服拖泥带水.甚为不喜.如今见这人穿在身上.动作之间毫无牵制.反倒那宽袖长袍衣带飘飘.说不出的清贵潇洒.一身风华.
刘盈.不疑认得他.暗夜谷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认得他.
落水少年.正是刘盈來时随身跟着的小书童.听刘盈唤他“阿意”.
阿意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阵.痛苦不已的模样.刘盈将他抱起來.反在膝盖上一阵拍打.他吐出了几口水來.才悠悠的回过神.
只见刘盈淡淡的笑着:“你又惹事.”
少年顿时咬牙切齿.推开他一骨碌爬起來.指着张不疑咬牙切齿道:“臭石头.我咒你今年还输.输输输.”
不疑本无意害他落水.心里本还有几分歉疚的.这下被他戳中痛脚.顿时脸一沉.威吓:“你在说.”
阿意对他扮了个奇丑的鬼脸.下巴一扬.示意现今一旁有刘盈在呢.他有恃无恐.洋洋得意挑衅道:“你敢.”
不疑气的脸色微变.双手窝成了拳.身影刚要动.就听刘盈一声清咳:“张公子书童年纪尚小.还请小公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不敢.”不疑冷面.“但也还请公子约束好自家下人在下实在是不堪其扰.”
阿意一听又來劲了.从刘盈身后冒出來又想挑衅.刘盈伸手阻了阻.非但沒见效.反倒被他“啪”的拍开了袖.
不疑见他们主仆间完全是沒大沒小不成体统.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一纵离开.
早春的水.实在太寒啦.
饶是刘盈半路就用内力烘干了阿意的湿衣服.小家伙还是不断的打喷嚏.回去后.他立刻就伤风了.
刘盈亲手给熬了草药.阿意怕苦.硬是不肯喝.最后刘盈半武力威逼半哄骗劝诱的.捏着鼻子给他硬灌了下去.
裹着三层棉被的漂亮少年坐在床上.耷拉着眉眼.瑟瑟的发着抖.他刚喝了药.嘴里含着去味的清甜果脯.津津有味的砸着.神情却还是极愤慨:“给我等着叭.我一定要啊嚏.一定要剥了那只臭石头的皮.”轩窗前的书桌旁.刘盈正在练字.闻言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带你來是开眼界长见识的.怎么整天就知道招猫递狗.”
“不是猫狗.是臭石头.”少年拖长了声音.瓮声瓮气的可爱.
“是什么也好.你不要再招惹他了.他是留候张良的嫡子.回去后总要与咱们见面的吧.到时成何体统.”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出來大半年.少年也想家了.听刘盈提起.立刻歪了头问.
“不是下个月比试么.比试完了就走.”
“今年吗..你确定今年走得了吗.”那只臭石头武功那么厉害.不也五年都沒能出去吗.
刘盈沒回答.似乎正专注于笔端的字.
而那少年问完.立刻自己心里就后悔了.不必要问的要说在他眼里.当今世上除了远在朝堂上的那个大疯子不知深浅到底如何外.就属眼前背对着他正自如挥毫的人最厉害了.
这个谷主也许真的如传言中的文韬武略当世天下第一.但是只要眼前这人想赢.这世上就不会有他的敌手.
所以他才得了出宫历练的机会啊.那个人……一贯最看重的就是他.
“恩.你一定能赢.”阿意托着下巴.肯定的说.转念想到了什么.又眉开眼笑:“不过那只臭石头大概又赢不了的.哈哈我们回去了.他可回不去.”
刘盈这时刚好临完了一幅字.赏了一番.他回过头來.随意的将笔端在指间.清俊的面容之上.表情似笑非笑.缓缓道:“不.这一次.他能赢.”阿意才不信:“怎么会..”他的专长技能是兵法设阵.两样张不疑都已经比过.也都输过了.
“当然会啊.”刘盈浅浅的笑起來.一双倾倒了上京万千闺中名媛的斜飞凤眼里.闪着莫测难喻的光亮.“因为我要帮他.”
虽然他沒有认出自己來.可自己却记得这个男孩.那段自己童年最快乐的时光.父亲还只是自己母亲一个人的丈夫.是自己和蔼的父亲.不是整个大汉的皇帝.
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婶婶.那个午后陪自己玩的小男孩.几年不见.他已经长高了很多.但是他的样貌却沒有变化多少.那位精通中医的婶婶自己也许久未见了.留候大人一早就辞官陪苏木婶婶游山玩水去了.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母亲送走他们时眼中的羡慕.有些心痛.
刘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沒有注意到身边人的眼神.
帮他.
帮那只臭石头.
帮那只总让他看不顺眼的臭石头.帮那只总让他看不顺眼、总欺负他、昨天还把他推下水的臭石头.
帮那只总让他看不顺眼、总欺负他、昨天还把他推下水、害他喝苦药的臭石头.
某人扬起恶劣而漂亮的笑容做、梦、呐.
阿意捂着嘴猫着腰.足尖轻点.悄无声息的从院墙上翻了过去.
翻过墙.他一溜烟的进了厨房.东翻翻西摸摸.厨下只剩一盘冷掉了的花卷.他啃了一个.味道挺不错唔.那就别下药了.把剩下几个揣进怀里.他边吃边往外边逛.
从厨房一路摸往内院.每间屋子的窗户纸都被他捅了个洞.挨个看进去.屋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急行军标准配备.半点多余摆件都沒有.他一间间的搜了过去.到底沒能找出那臭石头是睡的哪个屋.咿呀气死人啦.少年吞下最后一口花卷.从回廊里蹿出去.当空猛翻了几个跟斗.在无人的院落里动作如闪电般窜來窜去.落脚时也不看.把好好的一个花圃糟蹋的一片狼藉.
早春娇艳的花骨朵被蹂躏.连根拔起.连着根部的花泥一起无辜的被卷至半空.摔下來花和泥都碎了.零零洒洒弄的将原本整洁的院落弄的一团糟.少年觉得这情景有些有趣了.脚下更加勤快.故意的往花圃使坏.不一会儿便把整个花圃都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