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1921年4月10日,号称‘永不沉没的邮轮’的泰坦尼克号从英国南安普顿出发开往美国纽约,你与瑞德都在头等舱的客人名单上。”几个月前,苏雪倩平静地叙述着费尽心思调查得来的结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斯嘉丽的反应,“但是,最后核定的遇难者中却没有你的名字,只有瑞德巴特勒,而深谙水性的他本该是最有可能获得幸存机会的人。”
瑞德是靠海运起家的。曾经有谣传说,巴特勒船长是南方最出色的水手,他熟悉海岸边的每一个小港小湾、沙洲和岸礁,同时对水域也了如指掌。(摘自《乱世佳人》)他水性了得,天赋异禀,能够在冰冷的海水里憋气十分钟而不窒息。因此,当他把救生船上的最后一个座位让给斯嘉丽,请她回岸上等待与他团聚的时候,斯嘉丽并没有想到这会是永远的诀别。
“他说他懂得怎么与海水打交道。他很喜欢潜水,这次去英国旅游正好买了整套的英国产最新款连体干式潜水服,就放在他的其中一个行李箱里,他打算回房间去拿,顺便找一块合适的漂浮板——木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轮船沉没卷起巨大漩涡前逃到安全区域等待救援。”斯嘉丽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里正是轮船失事的方向,“我相信了他,但他最终失约了。”
“人们告诉我北冰洋冰冷的海水会把人冻僵,所以他也许还没来得及等到救援就已经丢了命。但我不相信。”斯嘉丽的嘴角勾起冷笑,“他们休想骗我。瑞德跟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在冰水中保命。有三百多个人是被救援队从海里捞上来死里逃生的,既然别的人可以,为什么瑞德不行?他比其他人更懂得该怎样保存体力!”
事故发生后的最初几个月,斯嘉丽怀着渺茫的希望,期待有一天挚爱能够从天而降。“当时我觉得,他也许被洋流送到了附近的某座孤岛,无法与陆地取得联系,就像《鲁滨逊漂流记》中写的一样。”但她迟迟没能等到。因为海难当日有人趁瑞德回房寻找逃生工具的时机将他反锁在了船舱里,使他葬身于几千米深的海底。
“那是一场蓄意的谋杀。”斯嘉丽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因为不相信瑞德会遇难,斯嘉丽每天都会去海岸边等消息,负责海难善后事宜的灾难处理小组成员对她充满同情,主动提供幸存者名单帮助她调查瑞德的去向。由于没有电话,斯嘉丽只能按照名单列表逐一走访幸存者,终于在九十多天之后听到了瑞德的消息。
有一个乘客告诉她,曾经有一个穿着蓝色干式潜水服的人爬上救生艇逃生。“但是那个人不叫瑞德巴特勒,他说他是萨姆里斯,是一个地产经纪师。”乘客遗憾地说。
“我核对了铁达尼号的乘客名单,根本没有叫萨姆里斯的人!”斯嘉丽怒不可遏,“那位好心的乘客回忆了萨姆的相貌,说他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皮肤较黑,似乎有南欧血统。我马上就知道了是谁——盖伦克特,帮瑞德打理潜水服的男仆。他抢走了瑞德的潜水服,可是怕我找他算账,所以上岸后就逃走了,伪装成遇难失踪的模样!
斯嘉丽锲而不舍地寻找了盖伦二十几年。直到她派出的私家侦探在遥远的印度发现盖伦的踪迹,瑞德的死因才真正浮出水面。
“我住在三等舱,救生船没我的份,轮船公司的员工总是优先让头等舱的客人上船,他们的命要比我的值钱的多。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打潜水服的主意。”盖伦对曾经的罪行供认不讳,“我看到船长往回走,就猜到他肯定是去找衣服。当时我已经拿到了行李箱,他并没有发现我,但我想着绝对不能让他活,否则他一定能猜到是我拿走了衣服,我就死定了。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打晕了他,拖进房间,反锁了门。”
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加入了印度国籍,按照当地法律,刑事案件追溯时间最长为15年,即法院不再受理从犯罪之日起计算超过15年的案件,因此盖伦有恃无恐。“哪怕法院接受你的开庭请求,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盖伦得意地说,“你根本没有证据。”时隔二十余年,当年在救生艇上见过他的幸存者已经过世,斯嘉丽失去了重要的人证。
“他是一个狡猾、卑鄙、无耻的人渣,但我会让他为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斯嘉丽卖掉了塔拉,选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将子弹射入盖伦的胸膛,将尸体火化后带回美国,洒在了瑞德长眠的那片海域,“盖伦靠贩卖茶叶在印度赚了不少钱,他的死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是我不怕。等到印度警方怀疑到我身上,联系美国警察协助抓捕我的时候,我已经卖掉了塔拉,来到纳康均隐姓埋名。”
斯嘉丽并不是个罕见的名字,在美国随便找一条街,都能从里面找出十几二十个斯嘉丽来。奥哈拉则是她娘家的姓氏,自她出嫁后就再也没人叫过,知道这段历史的人也早已故去,因此她改名为斯嘉丽奥哈拉,打算有始有终,带着这个名字进入坟墓。谁知,竟然会遇到苏雪倩这个异类,居然仅仅凭借一个名字就调查出了她的过往,还以此为砝码要求斯嘉丽借钱给她。
斯嘉丽答应了她的借款请求,但她强调说:“我不是怕你,我已经活的够久了,所以哪怕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只希望警察能早点找到我,这样瑞德的死因就能大白于天下。人们会知道,瑞德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妻子,在法律无法给予他公道的情况下亲手送他的仇人归了西。”
“我理解。”苏雪倩点点头,“如果你真的害怕警察上门,就不会买下纳康均最贵的一座别墅,这太引人注目了。”
“人迟早会死的,我不怕死,死了就能跟瑞德团聚了。”斯嘉丽喃喃道。策划谋杀的时候,她把一切都计划地很周密,因此才能逃离警方的追捕。可是,当她真正离开塔拉之后,她突然觉得活着也了无生趣了。这么多年来,追查瑞德的死因是支撑着她努力生活的唯一执念,它支撑着她活过了百岁高龄。但是等肇事者得到应有报应之后,牵扯着她精神的那根线骤然崩断了。好几回午夜梦醒,她甚至后悔离乡背井。也许她应该呆在塔拉的家中,平静地等待警察上门宣判。
“你知道吗?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我和瑞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吵吵闹闹,我们分手过也复合过,邦尼死后还离过婚,我眼睁睁看着他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生子,恨得几乎想开枪打死他。后来他的‘第二任妻子’死了,我们又复婚,但仍旧隔三差五地争吵。期间,我无数次地咒骂他不懂得体谅我的感受,巴不得他马上下地狱,但是等他真的走了的时候,我完全记不得他的坏处了,只觉得心如刀绞。”当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跟他吵闹呢?她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来到纳康均的斯嘉丽将心埋在了北冰洋的最深处,成了一个有着尖窄下巴和四方牙床骨的平凡老人,平静地等待死神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