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洗澡
浴汤是乳白色的,流动着的,充满了药材和牛奶的味道,我心中闪过了那段尘封的记忆,然后就丢在一边没有再理,而是开始专心享受起来。浴桶很大,我自然浮着,四下观望,苦笑一声——我没发现什么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现在身在一个密室,因为刚才的心神震荡,我没有办法辨认这是地底的哪个角落。但这个密室岩壁潮湿却光滑,光泽近乎金属,应该是接近地底的悬崖了,只有富含矿物质的崖壁才会如此。我想了想,自己洗浴过的脏水直接倒下崖底倒是一个好主意。自我感觉已经找到答案的我,有些莫名开心地把脸面脑袋都浸入了乳白的浴汤之中。
整个人浸入后,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整个汤流动得有些快,想了想,把自己沉下一点,然后用脚探了一会,果然在桶底发现了供水流进出的两个洞口,暗道我泡的还是个浴汤自动循环的高级货,心情不由更好了。
正洋洋自得地打算就这么沉一会,听到有人在敲打浴桶的桶壁,就像敲门一样,我奇怪地浮了上去,就见两个带我进来的侍从一脸释然的表情舒了口气,一个说你看你看浮上来了看得见影子了我就说不用担心他这么大年纪肯定会潜水的,另一个说我也是担心而已毕竟这么大年纪了算了你赢了晚餐算我的……
他们说得小声语速也很快,我也就当耳聋眼瞎没注意,他们这些侍从平时是不允许多说话的,但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我们并不介入,因为这种交流也可以让他们为我们生育更加温纯的后代。不过再怎么不介入,这样非议我们这些有身份的人,肯定是要挨顿批的,不过,也不算非议吧,只是玩笑赌局而已。我呵呵一笑,咕噜噜的水泡顿时从我嘴里飘出来。然后我这才一惊,发觉我现在还没浮到水面上呢,就算听到声音,又怎么能听得那么清楚?这不是与神仙们对话时的那种听力吗?怎么还有?
我彻底浮上水面,却依然若有所思地自然浮着。两个侍从没有想到我没彻底浮上来就听到了他们的小赌局,一脸恭敬向我施礼,带着胶皮长手套把我的手捞了上来搭在桶边,把两个大木盒拉过来打开,一个空的,一个装满了白净的毛巾。然后他们开始一个就着浴汤浸润毛巾,一个接过给我擦脸擦手,然后第一个接过脏毛巾丢在空木盒里。他们动作很快很熟练,转眼就用完了所有毛巾,这也和毛巾一到我身上就变脏有关系吧……
时间很快过去,用完了毛巾他们对视一眼,虽然他们的素养让他们的脸依然恭敬而温纯,但我依然看出了他们似乎仍然不满意“成果”,看来我的脸依然不能算干净。他们再次恭敬施礼,然后拖着木盒离开,又留下我一个人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打理自己越来越多越来越乱的记忆。
是的,随着时间推移,发生的事情越多,“我”的记忆似乎也在解锁一般地越来越多。这些记忆,以前的“我”甚至都很少记起,为什么?一半可能是寿元真的快到了,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基本没有精力去缅怀过去。一半可能是因为,太血腥,太邪恶。
我又想了会,依然很乱,时不时的拾起的一些记忆片段就让我即使在热滚滚的浴汤之中依然感到浑身寒冷,我不敢再深想,怕再想下去,会再不记得前世的自我,或者不自觉地试图逃离这个地方,只得用力咳嗽一下,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专心享受汤浴。
两位侍从来回折腾了四轮,最后还带来个十几个他们唯一可以使唤的,在这个“帝国”身份最低贱的地精来搬送毛巾,他们则浑身大汗地不断试图从我被擦得已经麻木的脸上揭下干净的毛巾来。
从地精被召唤后这么快就赶到,我肯定这里离地精们工作和生活的深渊一定不远。地精是最低贱的,即便洗去了贪婪的他们,依然要被禁足。可本应最低贱的是毫无作用和才能的我。可现在的我,享受着每分钟流动着的牛奶药材浴汤,让熟练的侍从和地精们服务着,这是国主在节庆时,还必须是建国国庆一般的节庆时,才有的的待遇。为什么?我叹了口气,心中无法给赤子这个人定性,可我知道我起码应该尊敬他,衷心叫他一声先生。
谢尔顿来了,他按赤子先生的指示,拿来了一张散发着魔法波动的试纸贴在我手背上,试纸马上发出了火焰的红黄色光芒。两个手背都一样,谢尔顿点了点头,说可以了,手不用洗了。趁他又把试纸放在我脸上,我盯着自己依然黑漆漆的手臂,想也许我这身就是熏干了600年的腊肉了,比黑种人还彻底,“我”算不算创新了人种?
脸颊旁也传来了我都可以清晰看见的红光,谢尔顿点头,然后把试纸交给他的随身侍从,说你来监督副助手的洗浴工作,我还要回去协助赤子先生,测试的还有头发、背心、心口、肚脐、双膝和脚心。洗浴还是工作,我苦笑,然后看见谢尔顿倾身靠近拿着试纸的侍从,这时候他另一个女性侍从很配合地拿起一条干毛巾,抢上来包着我的头开始轻柔地擦水,可是他们也许没有想到,就算捂住了我的耳朵,我依然听到了那句悄悄话。
“一会在心口测试的时候特别注意颜色和颜色变化的时间,还有,在黑转红后,要把最真实的颜色汇报上来。”
然后,谢尔顿提高音量却依然温和地说了句副助手安心等待赤子先生召唤,然后带上他的女性侍从走了。我微笑点头示意,然后沉默享受。
赤子先生的魔法造诣我深信不疑,他制作的试纸有多少功能我都不怀疑,我只是担心,再见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不再顾念“旧情”把我拆了做研究?
心里放着事,我愈发沉默享受,沉默计算时间,一个魔法沙漏的掉转之后,我的头发已经彻底软了下来,可以看见其中的花白,不用试纸变色我也知道这些莫名其妙地新生出来的头发已经算干净了。又一个魔法沙漏的掉转之后,背心发出的已经不是黑色电光而是紫红的火光,但依然通过了,看来之前洗手和脸的时候倒是让侍从和地精们白辛苦了些时候。然后我沉默等待心口的清洗结束。
地底无黑天白日,为我清洗的已经换了一批侍从和地精。又是一次沙漏的掉转,依然是黑的。再一次沙漏的掉转,依然是黑的。还是一次沙漏的掉转,依然是黑的。掉转了足足六次,只能上熟练洗浴的女性侍从了,终于,试纸变了颜色。
一下,就变成了血红色,如同我前世将死时被子上的颜色,如同“我”记忆中,最艳丽的颜色。
我沉默看着拿试纸的侍从眼睛转动,知道他记住了,可我和他都不知道这些必须汇报的信息代表什么。已经为我洗了半次掉转时间的两个女性侍从情不自禁地耶了一声,然后脸红红地弯腰致歉。我微笑摇头示意不用介意,然后想,反正不知道祸福,早应该睡会的,熬得真累,而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摸了自己半次掉转足足一个半小时,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是烦躁,还是睡会好吧。
虽然这样说,但我看她们并没有被换下,而是继续往我下面洗过去了,我还是硬睁着眼睛,脑子里也配合着不断回想过去那些德艺双馨的各位老师们的各种媚态,试图让自己起一些反应,可直到这些体力较弱的女性侍从也换下去了,我依然无法如愿。
虽然心中早已决定了自己终身所选,但没有了功能,依然觉得……好不爽!
算了,睡吧,我看着进门来的两位一开始帮我洗浴的,一副战斗脸的男性侍从,叹了口气,闭目,然后,马上睡着了。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了自己身上披盖了两件布袍。我四下张望,看见了赤子先生和谢尔顿正一人一张试验台在忙碌着。我看的时候,谢尔顿手中的玻璃瓶里正在放光明冒气泡,眼看一场不知深浅的实验事故就要发生,斜斜面对着我的赤子先生眉头一抬回身看了一眼,嘴里双声念咒,右手手势一摆,一阵纯粹而磅礴的魔力波动贴着谢尔顿的身边滑过,转眼就聚在了正剧烈反应的玻璃瓶中,将所有反应瞬间压制。然后他看向我说:“哦,您起耐啦,碎得极好,看来我的难些侍从民服侍得您还森?”
双声念咒,是赤子先生的特技,也就是一张嘴里左右分工同时发声,那样可以同时发出两次声音,除了部分比较严肃估计神都不允许偷工减料走捷径的高级魔法和圣级魔法,这种特技可以让赤子先生比最快的魔法师施法还要再快很多,甚至让他可以一次释放两个不同甚至相同的低级些的魔法。当然也有问题,从他90岁生日那次宿醉之后,他再用这招,接着正常说话就会有些大舌头。
只是这点老人的小毛病也无法掩饰他一张嘴一只手就能随手释放一个七级魔法“还原术”,另一只手还顺手用蜜蜡把他弄着的一杯清水一般的液体完美封住的惊艳操作。我沉默了一会,低头看自己,还套着件灰袍,于是我抚开身上盖着的布袍,下到地来。地面依然很多物品规整摆放,看来这里还是114号实验室,只是众人已经散去。这一会谢尔顿已经整理好了试验台和他自己尴尬的表情,正装模作样地摆弄脚边一个器械。我跪拜在地,对着赤子先生说:“衷心感谢您的恩赐,我伟大的赤子先生!愿至高神永远眷顾您!”
对上位者的敬语,本来最后还有一句“愿您长寿健康”的,但是某一次“我”这样说的时候,被赤子先生打趣说能有您一半寿命他就感谢至高神了,惶恐的“我”就再也没敢这么说了,在这个很讲究尊卑和礼仪的地下王国之中,我的一些敬语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赤子先生走了两步,随手帮谢尔顿纠正了操作器械时的一点小失误,却没有来拉我而是让我自己起来。然后他站定在我跟前,看着我点点头说:“您洗浴之后看起来好多了,我能感觉到您的身体正在迅速好转,实在是极好极好的。说真的在上次实验事故之后我很是担心您的生命,您陪伴了我那么久,即便您高寿,我依然不希望您先我一步。”
说是实验事故,自然不是谢尔顿偶尔操作失误带来的小事故,而是事涉赤子先生无价的灵魂液体的那一次。我对比了一下上次谈到这些液体时赤子先生的话语,却无法辨认他哪一些是真心话,或者说哪一些更加真心。于是我扮着老迈昏庸,只是低头致谢。
礼毕抬头,却发现赤子先生眼神似乎有些玩味。我心中一慌,不自觉地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