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你也别塞块布在鼻子里,模样多难看!」段家长子的媳妇,也就是段归秋的大嫂──许纹宁,完全不掩饰嫌恶的眼神。
淡瞟了许纹宁那充满厌恶的模样,段归秋的心微微发紧,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地轻扬嘴角,「还是大嫂想看我满脸鲜血的样子?」
说着,他作势要拿下锦布。
「不用不用!」一旁的二嫂连忙喊道:「你还是塞着吧!」她最怕看到血了!
「归秋,你不要老是惹是生非!」大哥段归春不悦地道:「一天到晚出状况,哪天还要我帮你擦屁股!」
他啥时劳烦过他了?段归秋心中不悦。
「我吃饱了!」段归秋放下筷子,「我先回房里了,免得这可笑的模样害得大家食不下咽。」
对于他未吃完盘中飧就退席,无人有任何意见,好似他在或不在都无所谓,段归秋虽然早就习惯家人的冷淡,心头仍不由得苦涩。
罢了!面对几乎无亲情的家人真是无趣透了,回房逗弄那总是面无表情、板着俏脸却十分特别的老姑娘,说不定还有趣多了!
段归秋房里,奶娘正殷殷指导管茅紫身为一个丫环该有的分寸与礼貌。
叨叨絮絮到了一个段落,又忍不住提起下午发生的事。
「你呀,之前没当过丫环吗?」
管茅紫心里想着:是没有呀!
「身为下人以下犯上就是不敬大罪,你竟然还敢出手打主子,主子没将你扭上衙门治罪真算你好运!」
只是流点血而已就要治罪,那古家堡里的师兄师姊师弟师妹们,不就牢饭吃不完?
况且那主子也没那么脆弱吧?只不过流点鼻血而已,没一会就止住了,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觉得鼻孔塞块布很好玩,就连晚膳时间到了也要塞着去用膳。
那少爷几岁了?好像有二十五了吧!怎么跟她那些未满十岁的师弟们一个样?
幼稚!白目!没礼貌!
「老爷一定看到少爷的样子了!」正在折衣服的奶娘停下手来叹了口气,「如果老爷怪罪下来,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啦!」看到奶娘心急焦虑,管茅紫忍不住出言抚慰。
「谁说不会?」奶娘瞪了管茅紫一眼,「你弄伤了少爷耶!老爷见了不怪罪才有鬼!」
管茅紫恍然大悟,「这就是他坚持要塞块布去用膳的原因吗?」
「什么?」奶娘不懂管茅紫话中之意。
「原来他是想藉此让段老爷把我辞掉?」管茅紫豁然开朗地点头,「可惜他这算盘打错了,段老爷是不可能把我辞掉的!」
古家堡有云--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好吧!也不能这么说,这就把自己当货物了……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啦!基本上,上了古家堡「买」了人,未到契约期限,是不可以「退货」的!
「你在说什么啊?」奶娘一把抢过管茅紫折得歪七扭八的衣服,「就算你是老爷买来的,做得不好,照样把你辞掉!」
「违约金要十倍的!」万两银,段老爷应该不想付这么多钱吧?
「十倍违约金?」奶娘越听越迷糊。「谁辞了丫环还要给违约金的?」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呵……」管茅紫微微一笑,「没啦!我随口说说而已,的确是没这种好事。」才怪!
「反正我严正警告你!」跟这丫头还真是无法沟通,奶娘干脆她说了算!「不管少爷做了什么,你都必须容忍,这是当下人的命!」
管茅紫微蹙了眉头,「但他下午对我上下其手,实在无礼……」
「什么无礼!」奶娘扬声怒斥,「你是少爷的随侍丫环,就算少爷要你的身子,你也不能皱眉头!」
「什么?」丽眸瞠大,「你说什么?」
「你耳朵没挖洞吗?」奶娘没好气地覆述一次,「就算少爷要你的身子,你也不能皱眉头!」
「但我可以揍他?」她揍人的时候的确是连眉都不会挑动半下。
「当然不行!」奶娘几乎想拿手上的衣物当凶器,直接勒死毫无常识的笨丫头。
都几岁人了!二十岁了不是,在这之前她是住在深山野地吗?
老爷是老胡涂了是吧?要不怎么会买下一个既没有当丫环的常识、连家务也做不好的笨丫头?
瞧瞧她折的衣服,歪七扭八的,还烫破了少爷一件外衣跟里裤,更别说她连地都扫不干净了!
「没人说我卖了人还要卖身子!」这可是两码子事。
卖身子不就跟妓女无异?她是保镖,不是妓女!
她是保护主子的人身安全,可不陪寝!
「这就是丫环的命,你给我好好记住!」愠怒的手指死命地戳着管茅紫的额头。「不准再顶撞少爷,少爷说啥都要听,懂了没?」
「好啦!」戳得真痛,这少爷的奶娘是跟她有仇吗?「如果丫环是这样的话,那徐嬷嬷……」
管茅紫别有深意地轻抿了下唇,「你的身子给了谁?」
「不要胡说八道!」奶娘抓狂了,「我当初是因为少爷出生才来府里当奶娘的,我有丈夫、有小孩,我……我……」一口气顺不上来,奶娘面色发紫。
「小心啊!徐嬷嬷!」管茅紫忙以手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你死了,我就得自己一个人面对那无礼的少爷了!」
「你……」奶娘气得不想再说了!
「谁是无礼的少爷啊?」段归秋大踏步跨进屋内,鼻孔还塞着止鼻血用的缎布。
「那丫头乱说话,你别理她!」奶娘以眼神示意管茅紫闭嘴,然后关心地问:「少爷,你鼻血还没好啊?」
「早好了!」段归秋抽出缎布,上头的红色血迹早就干涸。
「都好了干嘛还塞着?你是存心要奶娘看了难过吗?」奶娘白了他一眼。
「好玩嘛,奶娘你就是太正经了!」
他就是不喜欢奶娘一板一眼的正经样,但她是扶养他长大的奶娘,等于是第二个母亲,就算受不住她老爱叨念的个性,也不会明着忤逆她。
「天色晚了,奶娘,你先回家休息吧!」段归秋道:「反正我现在有丫环服侍了,你就不用在屋里忙这么晚了!」
奶娘有自己的家庭,在他小时候还常住在府中,待他长大了,晚上就回三条街外的夫家了。
「但这新来的丫头还笨手笨脚的!」奶娘面有难色。
「现在也不需要她服侍什么,你就别担心了!」段归秋握住奶娘的肩,将她带往大门,「这样吧,我送你回去好了!」
「这怎么成?」奶娘森然一瞪,「你可是少爷,哪有少爷送仆人回家的道理!」
「也不过是个白吃府中米粮的!」段归秋在嘴上低声轻念。
「你说啥?」
段归秋身边的奶娘未听清楚他低念了啥,但远在内室的管茅紫却听见了。
白吃米粮之意……不就等同于不事生产的米虫吗?
若他不过是个废物,段老爷又何必花大笔钱要她保护他的安全?
说真格的,从奶娘口中她多少知道这位吊儿郎当的少爷是小妾所出,母亲出身极为低微,再看他终日无所事事,也不可能与人结仇,那要她来明当丫环、暗当保镖是为了啥?
他根本不需要人保护吧?
「我说,不然我送你到门口吧!」段归秋笑道。
「不用不用!」奶娘摇手。
「哎呀,就让我送吧!」
不管奶娘如何拒绝,段归秋硬是将她送到后门,才又回他的居处。
住于偏院的他,与其它兄姊的住所离得甚远,好听一点是清静,说难听点简直是被隔离,就像在提醒他的出身一样。
然而即使如此,身为段家少爷的学习却是一样也没少过,只是年少时的学习,却毫无用武之地。
当他以优闲的姿态回到偏院时,就见管茅紫站在梅花树下,仰首细看绽放的白梅。
她的侧面姣好,晕黄的灯光在她漂亮的脸孔上忽明忽暗,更有种飘渺的气韵,彷佛在她背上装了一副翅膀,人就要腾空飞起。
她的站姿挺直,负手于后的模样就像眼前高洁春梅的化身……她是梅花仙子吗?
有好一会,段归秋看傻了眼。
早就察觉他的归来,却见他停在偏院拱门入口就停下,迟迟未走入,她按捺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去,一脸纳闷地望着他。
对于他的印象,就是个轻浮的公子哥儿,但他对奶娘的细心与体贴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对他感觉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其实他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吧?她想。
「少爷?」她忍不住扬声。
回过神来的段归秋偏过头去掩饰一脸窘色,再回过头来时,已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