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第三六九章 此生长安(大结局)
第三六九章此生长安(大结局)
时值深秋,这已经是他们出来的第四个月开头了。这一路来,说是南巡,他们可以不在政务上面多挂心,但是贺长安心里也明白,真要让陆城完完全全置生民百姓和地方政务于不顾,那他就不是陆城了。所以路上走走停停,他们甚至专挑那种羊肠小路去走,一方面是为了领略不同地方的山水特色,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看到粉饰太平之下那些并不太平的角落。
在徽州城的时候,正是秋收时分,途径乡野之地,他们也真的就看到了那种“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情况,还在田庄中遇见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正在田地中偷偷捡拾着麦穗。可是没多久就见到有一伙子身穿衙役服侍的人冲了上来,围着这个孩子一顿殴打。
荣泰天生一副侠女心肠,自然看不得一个年级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被人这般虐待,对着那帮衙役吼道:“你们这些人,身穿一身官服,却如此殴打一个孩子,他不过是捡拾了别人收个丢下的麦穗而已,值得你们这样对待他吗?”
陆城和贺长安也想看看荣泰会怎么做,索性远远地在旁边看着,只暗中嘱咐了侍卫必要的时候保护好荣泰郡主。
几个衙役又怎么会把一个不到四岁的女孩儿放在眼里?其中带头的那个言语之中还颇为轻蔑:“哪儿来的丫头片子,就知道管闲事。这可是咱们徽州知府大人的家田,别说是收丢的麦穗了,就是一粒稻谷,也不可能给旁人的。他就是捡麦穗,也得分清楚去哪儿捡,在老虎屁股上面拔毛,可不就是活腻歪了吗?”
荣泰讲理起来很是认真:“那你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呀!你们要告诉他这里是谁家的田地,让他以后不来了,不就可以了吗?再说,我看你们身上穿着的都是衙役的服饰,为什么要当知府大人的家仆呢?”
从小生活在帝都王府,荣泰见惯了三六九等的大小官吏,人是认不全,但是对于这些官吏的衣服倒是分得明明白白。
另外一个看着阅历更为丰富的衙役打量了一下女孩儿身上的穿着,发现从头到脚衣裳首饰的用料没有一处不是精贵的,便也知道这小姑娘定然是有些来头的,嗤笑了一声道:“小小丫头懂得还不少,还知道咱们这身衣裳是当衙役的。你说咱们没有警告过这小兔崽子,你倒不如自己问问他我们有没有警告过他,若非他这样三番五次屡教不改,我们犯得上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动手么?”
荣泰小步跑过去,扶起被衙役们打翻在地的小男孩,这小男孩看起来精瘦精瘦,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挨了些拳脚,一只眼窝都是青的。手腕也在挨打的过程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伤口虽然不大,但仍在向外流血:“呀,你流血了,一定很疼吧,你不要哭哦,田田帮你呼呼,田田帮你呼呼——”
小男孩冷冷地瞪了一眼荣泰,从荣泰的手中抢回自己的胳膊,又“刺啦”一声撕坏了荣泰的裙角,自顾自地给自己的伤口包扎,一边包扎一边冷哼了一声:“等闲人家的田地,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我为什么要去捡别人家的麦穗?捡的就是这为富不仁的知府大老爷。我这不叫屡教不改,叫劫富济贫。就算他们还是要打我,我还是会照捡不误。”
包扎好之后,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蜀锦布条:“一看你裙子的料子,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算了,你这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是不会理解我们这些穷人的。”
陆城远远看着自己女儿的裙子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混小子撕掉了一块,自然不能作壁上观了,更何况他也十分讶异,正如女儿说的那样,好好的衙役,怎么就被徽州知府变成了守护家田的家仆?若真是这样,那这徽州知府可就耐人寻味了。
倒是这小子,虽然扯坏了荣泰的裙子实在是无礼,但是小小年纪却能说出“知府大老爷为富不仁”、“劫富济贫”这样的话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农人家的小孩儿。
带着心中的疑惑,陆城走上前去,蹲下来和小男孩儿说话:“我是田田的爹,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又是极有风骨的瞪了陆城一眼:“我是铁匠村姚秀才的儿子。你只告诉了我你是她的爹,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所以公平起见,我也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我不是谁的爹,只能告诉你我爹是谁,不过我爹已经死了。”
年纪不大,倒是很有主见,陆城觉得这个小男孩实在有趣,便开口道:“我叫天光,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毕竟是微服出巡,“陆”乃国姓,到底是不能轻易示人的,陆城就用了自己的字代替。
小男孩点点头:恩,这就对了。她叫田田,所以你叫田光,那你肯定是她的爹没错了。我爹是姚秀才,我叫姚致远。我娘说了,诸葛孔明说过,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我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说着,还拿着麦穗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起了“致远”两个字,让陆城十分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看起来不大,字写得却是很不错。
不过想起姚治远根据荣泰的乳名断章取义地把他的名字当成了田光,他就有些哭笑不得,这么说,二女儿的名字是不是也可以一并改成田佑了?
“你的字很不错,是你爹教你写的吗?”
姚致远摇了摇头,眸中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我还没出生,我爹就得病死了,我的字是我娘教我写的,她说不管我们家穷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会写字,写好字。会读书,读好书。这样将来才不会被人欺负,才能拿回属于我们家的东西。”
一旁的衙役看着这样的场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斜睨了蹲在地上的陆城一眼:“多管闲事的,你有完没完啊?若是再不走,踩坏了这些还没有收的麦穗,我就锁了你们几个去见知府大老爷去。”
陆城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挤出一个笑容,取出随身带着的玉佩,交给衙役:“我是你们徐老爷的故旧,今日是特来拜访徐老爷的,你拿着这块玉佩前去见徐老爷,徐老爷必然知道。”
那块玉佩,是皇家子女特有的,那徽州知府徐珽若是看到了,只怕要惊掉下巴了吧?
一伙衙役面面相觑,但看着陆城和荣泰的打扮,又见那块玉佩应该不是凡品,便信了个□□成。本应该留下一两个人在田垄上守着的,这会儿都想抢着在徐知府前面露个脸,愣是水都没有留下来。反倒是给了陆城和姚致远说话的机会。
“好了,他们都走了,现在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家什么被抢走了吗?”
看到陆城把玉佩交给衙役,姚致远一改之前的天真,面上也带了些警惕的神色:“你是知府老爷的朋友?我娘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你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了。”
一听姚致远这样说,陆田心心里面不是滋味了,推了一把姚致远:“哼,你不能这样说我父……父亲,他好心好意想要帮助你,你却这么不识好人心!爹,走啦,不帮他了。”
看着陆田心眼神中的委屈不似作伪,而且还真拉着陆城的手就要走,姚致远赶紧上前一把攥住陆田心的手腕:“你等等。你说,你爹真的能帮我?”
陆田心人小鬼大的点了点头:“对啊,我爹一定能帮你的。就算我爹帮不了你,我爷爷也一定可以帮你。当然,如果我爷爷都不能帮你,那就真的没人能帮你了。”
纵然姚致远心中还是有诸多怀疑,但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把话说得这样笃定,也不由得相信了几分,便开始把所有事情的原委都道了出来。
原来,在很多年前,徐知府还只是个举人,尚且没有当上秀才的时候,曾经和姚致远的娘亲叶氏有过婚约。只是后来叶氏的叔叔在衙门里面做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反正是得了痨病,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徐知府怕娶了叶氏之后影响自己的前途,便让他娘上门退了这门亲事。被退亲的叶氏在当地想要再嫁就难了,无奈之下只能跟着寡母一起靠替人浆洗为生,为了生计,偶尔也会代写书信。一路辗转来到徽州,遇到了姚秀才,嫁给了他之后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可是几年前,徐珽考中了进士,外放几年之后被派到了徽州做知府,意外的又一次和叶氏见到了。叶氏当时虽然已经嫁给了姚秀才为他人妇,可是姿容依旧不减做姑娘家的时候,甚至比做姑娘的时候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徐珽虽然也娶了妻,可是到底得不到的才最让他念念不忘,就动了强抢□□纳为自己妾侍的心思。
强抢□□,到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徐珽也不敢做得明目张胆,只能请姚秀才到衙门里面,当府学里的教书先生。起初的半年到也算是相安无事,可是半年之后徐珽就被衙门撵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说是犯了错挨了板子,今后也不能留在府学里面了。就连姚家的那块地,都要充公来抵消姚秀才犯过的错。
徐珽本来打的如意算盘就是叶氏会为了姚秀才的事情到衙门里来求她,他便有机会和叶氏谈条件。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没过多长时间姚秀才就上吊死了,死之前还留了绝笔,说愿意用自己的死来换叶氏不收人胁迫。叶氏悲痛万分,本想随着姚秀才一起去了,可是却发现腹中已经怀上了姚秀才的遗腹子。
为了给姚家留个后,叶氏忍着悲痛生下了姚致远,并且发誓无论多么困难,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好好养大,以告慰夫君在天之灵。
知府这种官职,一般人也是做了几年就会调动的。所以通常不会有知府在任上置办家田的,毕竟一旦离任,怎么处置都不妥当。而他们现在所在这处所谓的知府家田,就是当年徐知府从姚秀才的手上用了些特殊的手段侵占来的。而叶氏,前几年还能继续替别人家做些浆洗缝补的伙计,自打前一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一直就没有养好。母子两个的日常开销,就靠姚致远到处去摸鱼摘果子捡麦穗来过活。
从小生活在蜜罐子里的荣泰哪里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当即展现了她的侠女本性,一拳头捶在自己的手掌心:“哼!这个徐知府也太坏了!怪不得姚哥哥你要捡这里的麦穗,要我说,你就应该放一把火,把这里的麦穗全都烧了,这样才解气。”
姚致远朝着荣泰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是柴米油盐啊!若是一把火都烧了,且不说他现在去哪里捡麦穗,就算是以后把自己家的田地抢回来了,也没有办法继续种了嘛!
可怜的荣泰不知道她已经被眼前的这个小哥哥在心里嫌弃一百回了,还在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怎么让她爹她爷爷帮着小哥哥收拾坏人呢!
陆城知道为官者有许多人的或许有才,但是其德行未见得能够与一身官服相匹配,却没有想到在徽州竟然撞上了一方大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如此胡作非为。脱开姚家的家事不算,徐珽还做了很多贪赃枉法之事。因此就算没有荣泰在旁边煽风点火,徐珽的这顶乌纱帽,也是要掉定了。
倒是叶氏,陆城让一路随行的唐瑜晓的堂兄唐瑜远唐大夫帮忙看过之后,发现她身体迟迟不见好转的主要原因便是没有余钱用来进补,气血亏虚,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病。贺长安在询问过叶氏的意思之后,便把母子二人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叶氏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琴棋书画,也都会上一些。在贺长安看来,如今三个女儿也渐渐大了,丫鬟和嬷嬷虽能够照顾她们的生活起居,但是总要让她们学些基础的才艺。身为太子的女儿,自然不用靠着才艺去吸引别人的目光,但若真是无才之女,那实在就贻笑大方了。而叶氏这样一个人,也算是女先生的好选择了。
徽州知府徐珽,最后被摘了乌纱帽,押解回京等候问罪。在徽州地界逞威风逞了很多年的徐家,也很快树倒猢狲散。徐珽侵占了姚家的田地,也交还到了叶氏的手中。叶氏沉思良久,虽然日后要跟着太子殿下一家一起回帝都,但是毕竟是夫家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东西,她实在是舍不得卖,便把田地佃了出去,虽然每年的收成要少上一些,但总算地还在,念想也就还在。
叶氏比贺长安年龄稍长一些,但是贺长安却非常喜欢她一个人也要把儿子养好的这种坚毅性格,便常常找她来陪自己聊聊天。团团还小,贺长安又是第一次养儿子,叶氏倒是也跟着出了许多主意。反倒是姚致远,对于陆城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极为敬重的,但是对着总爱粘着他到处跑的荣泰,却总是没有一张笑脸。
可是他不理荣泰,荣泰就越是喜欢粘着他:“致远哥哥,致远哥哥,你等等田田。哎呀,你为什么老是不搭理田田呢?你看看,他们都喜欢跟田田玩的呀!”荣泰嘴里的“他们”,是一路随行的仆从所带的孩子,这些仆从都是陆城严密筛选过的可靠之人,他们的孩子,也是预备着以后伺候荣泰、天佑、恋姐儿和团团的。荣泰在几个孩子里面年龄最大,可是从来不摆郡主架子,反倒是极有亲和力的一个人。
姚致远朝着荣泰翻了个白眼:“真是傻瓜,你以为她们是真心真意愿意跟你玩的?”
一句话,就把荣泰问晕了:“他们为什么不是真心跟田田玩呢?”
荣泰还在低头戳着手指思考姚致远说的这句话,却没有发现姚致远已经转身离开了。一口气跑出很远,姚致远才朝着荣泰刚才站着的那个位置看去。荣泰似乎很快就能忘记所有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情,很快又在和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玩起来了。
姚致远在心里默默道:“傻瓜。想要利用你的人,就会在你肯对她们好的时候热热络络的去恭维你。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把你哄好了,能够省很多力气,甚至可能直接留在你或者其他两位郡主身边做贴身丫头。可是真正想要对你好的人,才不会利用你来为自己谋任何福利。因为他会担心别人说你的闲话。殿下已经帮着我和我娘那么多了,所以我一定要冷着你一些。不过你放心,你身边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一个都不会得逞的。”
倒是在一次叶氏和自己谈天的过程中,贺长安注意到了一个消息:叶氏是京兆人氏。
京兆虽然大,但是却不是叶姓的起源之地。所以叶姓应当不会有太多人,可是偏偏那样巧,上辈子她还是叶槿的时候,便是生活在京兆的。
贺长安就用了很多话来继续套话,直到问出了叶氏父亲的名字的时候,她才彻底惊讶了。
叶氏的父亲,名叫叶厚武。贺长安曾经听她上一世的父亲说过,她有三个伯父,加上她的父亲,兄弟四个,便是用文武双全来命名的,而父亲的名字,便是叫做叶厚全。
“叔父没了之后,婶婶和堂弟也就接连着没了。我娘本想着堂妹孤苦无依,要把堂妹接到我家来住。可是一打听,堂妹却又不知所踪。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有人上门挑衅于我们家。那个徐珽胆小怕事和我退了亲,我和我娘这才搬离京兆,一路辗转到了徽州。当时自顾不暇,就没有再去管着堂妹的事情,这么多年每每想起那个小堂妹,心中就有些愧疚。也不知道她如今是生是死。”
贺长安望着眼前正在追忆往事的叶氏,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她真的很想告诉叶氏,她口中心心念念的那个堂妹就是她,只不过她已经重获一世变成了太子妃贺长安。但是又担心说出来太过骇人听闻,便还是改了说辞:“你的那个堂妹,兴许我是认识她的。她曾经在太子东宫做过奉茶女官,只是后来染了病,不幸已经去世了。”
就让叶氏以为叶槿已经死了吧,或许这样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但是自从那之后,贺长安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上一世的事情,常常在梦中不知道被谁吓醒,可是梦醒的时候却又总是记不清楚那个人的样子。陆城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便觉得或许是徽州的事情太过于沉重了,赶紧带着一家人继续前行,定要找到一个最适合人疏散心结的地方。
现在他们落脚的姑苏城,是这一路行来贺长安最喜欢的城市。这个城市四季都有花香,可他们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荷花的季节,荣泰不由得有些失望,恨不能在这里住上一年再走。陆城便拉着勾承诺荣泰,回去之后必然在东宫帮她开辟一处荷花池,让她每个夏天都能欣赏到绿荷红菡萏。
贺长安当时便笑着嗔他:“也就是你这么惯着田田,帝都偏北,那里那么冷,养荷花哪有那么容易呢?”
陆城难得极为认真地和贺长安辩驳:“田田是咱们的女儿,不要说是江南的荷花了,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也得帮她摘下来。”
谁知第二天一早,荣泰就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了一朵木雕的荷花。上面漆了颜色,甚至连荷叶和荷花上的水珠都雕了出来,让这朵荷花看起来越发的精巧可人。荣泰四处问了很久,也没有问出来是谁送过来的,但是对于荷花的喜爱让她已经对这朵木雕荷花爱不释手了。
陆城看着欢天喜地的荣泰,心里无限感慨,等着贺长安整理妆容准备去天平山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向贺长安发牢骚:“昨夜你梦魇,我起来给你倒水,正好看到姚致远那小子把这样一朵木雕荷花放到田田门口,不过不管田田如何问,他倒是好,拒不认账。这个小子的嘴巴倒是真的严实。”
贺长安突然想到一茬,偷笑着搡了一下陆城的肩膀:“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咱们两个还没成亲。你从潭州溜回来,还偷偷跑去了我家,夜探香闺来着?我怎么觉得,姚家这小子,好像对咱们田田……”
陆城瞪大了眼睛看着贺长安:“我当时有他这么傻吗?不过他要是对田田有意思,还得过我这一关。咱们的女儿,我可不想轻易便宜了那些混小子。”
贺长安看着女儿还不到四岁已经开始忧心忡忡地老岳父,连日来的忧愁也减轻了不少。嘴角露出一个轻笑:“都说天平山的枫叶红如火,天平山的白云庵的香火则更是灵验。我原本以为,庵堂所处之地都是那些极为幽深清静的地方,竟不想鲜艳的景致之中也能有一处庵堂。只是不知道几个小家伙能不能呆的住了。”
陆城本不是信佛之人,可是贺长安总觉得这一段时间以来不顺遂的事情太多,加上陆城之前又遭受了这样一次重创,贺长安说什么也要拉着他去庵堂许个愿。陆城知道贺长安心中是在担心他和孩子们的安危,便也就依了她,陪着她一道去爬天平山。
天平山不算太高,但是因为山势陡峭,所以并不好爬。贺长安索性让随同的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山下等着。陆城不放心贺长安一个人,执意要陪同前往,他紧紧的攥着贺长安的手的时候,那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贺长安突然觉得非常踏实。一路上,尽管怪石嶙峋,可是与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相携而走,置身于红的绚烂的层层枫叶之中,贺长安想,就算以后的路上还会有荆棘,她依旧会记得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美景。
因为进香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陆城也早就派人来天平山说了,这一日的天平山便没有对其他香客开放。到了山顶的白云庵,陆城先去找主持添香油钱,并且商议帮着贺长安刻碑许愿之事,贺长安一个人没有什么事,便在庵中闲逛。
原来,这天平山虽然以红枫出名,可是这些红枫主要都长在上山通往白云庵的道路两边。真到了白云庵,却是没有几株红枫了,取而代之的是长得整整齐齐的木槿树。如今已经过了木槿的花期,台阶上,乱石缝中,泥土里,到处可见的是零落的木槿叶。
贺长安上辈子叫叶槿,但说到底,北方的气候寒冷,不适合种植木槿,她也只在书册之中看过木槿的样子,今日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的木槿。
叶槿叶厚全给她取得名字,说是木槿树花期长,叫这样的名字定能有一个花期很长的人生,可是她到底是辜负了那个名字。如今看到花期不复,零落成泥,她心中不免也生出一些感慨。正在那里对叶哀叹的时候,身边响起了一个沧桑的声音:“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既然叶子已经落了,那就必然已经遵循了它的宿命。施主不必为它感伤,它今年零落成泥,焉知明年不会变成山头那盛放的木槿花呢?世间轮回,大抵如此。”
贺长安蓦地回头,身后站着的,乃是一个老僧。这僧人却与寻常僧人不大一样,□□的颜色极为破旧,唇边飘飘欲起的白色须发也能够昭示着他年龄已经不小了,可偏偏又长了一副年轻人的容貌,贺长安脑海中只想要“鹤发童颜”一词,再一看,只觉得这僧人无比亲切,或许能解一解她这一段时间老是梦魇的心结,便双手合十作揖:“大师,我今日总是为梦魇所困,心中疑惑,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阿弥陀佛,”童颜老僧微微颔首:“施主但讲无妨。”
“特人空门问苦空,敢将禅门问禅翁。为当梦是浮生事,复为浮生是梦中。”连日来的梦魇,已经让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叶槿还是贺长安,抑或贺长安才是那梦中之人,而叶槿才是她始终归避不开的现实,而终有一日梦醒了,她就还要回到那个一点温度都没有的上辈子去。
童颜老僧哈哈大笑了两声,看了看贺长安的面容,才沉声道:“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施主命格乃是凤凰转世投胎的命格,只是凤凰得以重生,必先经受涅槃之苦。虽说苦尽之后必有回甘,可若一直沉浸在涅槃之中,反倒如同折翼,再也无法成为凤凰。施主如今早已经过了涅槃那一劫,过不去的,乃是自己的心结罢了。”
贺长安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童颜老僧就说出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来历。上一世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可不就是那凤凰必经的涅槃?而这一世,她已贵为太子妃,大宣未来的皇后,不也正如那历尽劫数涅槃重生的凤凰?
心下便对童颜老僧更加信服:“敢问大师,这心结,究竟何解?”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施主的心结不过是太过于在乎身边的人。然而施主已贵为凤凰,那身边必然有能够与凤凰相匹配的潜龙。既是潜龙,必也要历经磨难方能腾云,凤凰又何惧潜龙不能理解涅槃呢?阿弥陀佛……”
贺长安还想追问,却不想童颜老僧就施施然地走远了,她想追,却发现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唯有那老僧的话还在她耳边时时回响:“既是潜龙,必也要历经磨难方能腾云,凤凰又何惧潜龙不能理解涅槃呢?”
正在怔忪的时候,耳边响起陆城的声音:“香油钱已经添好了,功德碑上的碑文也加上了咱们一家人的名字,我们入大雄宝殿许愿去吧。”
贺长安却一把拽住正要大步朝前走的陆城的衣袖:“等一等,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陆城回头,挑眉问道:“怎么了?”
贺长安有些犹豫,但是想到童颜老僧的那番话,心里没来由的又添了些勇气:“如果我说,我不是贺长安。我和母后一样,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本来已经死了,却意外地重生到了贺长安的身上,你当怎样?”
这样一番话,贺长安已经藏在心里很久了。她做过无数种设想,陆城可能会当即甩掉她的手,可能会把她用铁链牢牢地锁起来,甚至可能会像许仙对待白素贞那样给她灌下一碗雄黄酒,但是她到底还是决定,把这番话说出来。
可是设想中的种种场景都未出现,等来的反而是陆城的手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放在了陆城心口的地方:“终于肯对我说了?”
“嗯?”这样的对答,实在是出乎意料。陆城能这样说,就表明她苦苦藏在心里的关于重生一世的秘密,其实对于陆城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用手紧紧地捂住陆城的心口,那种结结实实的心跳,让她安定了不少:“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记得你生天佑的时候难产吗?那时候我本来在乾祐。归程途中听闻你有孕即将生产,就一刻也等不得,丢下所有随从,自己骑着快马一路往回奔。我赶到宫中的时候,正好就是花楠用上辈子的那些事情在刺激你的时候。”
贺长安撑圆了双目,所以,是从那个时候起,陆城就知道,她不是贺长安,而是叶槿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他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什么啊?
“那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什么来历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
陆城伸出一只手擦干贺长安脸上的泪珠:“为什么要问?就算你上一世是叶槿,曾经对我做过不利的事情,可是那个叶槿已经不在人世了。上苍让你从头来过,就是为了让你找到那个对的人,也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找回那个我失去了的人。就像花楠说的那样,你重活了一次,换了身份,改了容颜,可是我还是能在茫茫人海中和你相识相知、相爱相守,这就是咱们两个上辈子未了的缘分。何况,你以为,我会对陆垣如此放松警惕,以至于中了他的美人计么?上辈子,我早就知道上一世的你是陆垣的人,但是我还是想着保你一命,我甚至在你被打入天牢之后去求过父皇,如果你真的生下了孩子,就把这个孩子记在我的名下。上一世你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在我的掌控之内,我唯一没能算到的是陆垣的狠心,他会为了彻底的封住你的嘴而去天牢里面向你投毒。”
贺长安越发吃惊了,原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陆城一直都是守护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上一世她一直被自己心中的魔念蒙蔽着,一直追着陆垣的背影拼命地奔跑,却从来没有回头看看那个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陆城。
陆城替贺长安理好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把她一把揽入自己的怀中:“如果我跟你说这些事情,你必然会对我万分感激,可那种感情,不是最为彻底的爱,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救赎。所以我从来不对你说,也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前尘往事,只做陆城身边一世长安的贺长安,遂愿如意,长乐安康。”
贺长安紧紧地缩在陆城的怀中,再一次哭成了泪人。
是啊,这就是她所期盼的一世长安,得君若此,她还有什么好祈求的呢?
【尾声】
史载。大宣第三位皇帝隆庆帝生性宽和,少戾气,施仁政,开大宣以仁治天下之先河,西克南安,南友乾祐,使得大宣的经济、政治都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唯心狠不足,在位期间其长子禹王曾受臣子蛊惑发动叛乱,后被剿灭。叛乱过后,帝心力大不如前,一说沉迷炼丹问药,不理朝政。龙体每况愈下,于隆庆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崩于晏清宫,谥仁宗,与元后和睿皇后合葬于宣竟陵之中。
和睿皇后所出太子城灵前即位,次年改元长乐,称长乐帝。帝少文武双全,为皇子时便曾带兵于吉利堡大克南安,得十五城。即位后,整肃先帝仁政诸多弊端,为君宽和却严守法度,内安内政,外攘外夷,使南安六十年未敢进犯大宣一兵一卒。长乐帝皇后贺氏,巩昌侯贺成功女,昌国公贺甲青妹。隆庆十九年嫁尚在潜邸的长乐帝,为秦王妃,与帝恩爱异常。长乐帝一生共有后妃三人,除贺氏皇后外,另有贵妃朱氏与怜妃孟氏。育有三子四女,独长子为朱贵妃所诞,其余两子四女,皆为贺皇后所出,创大宣历代皇后嫡出子嗣数量之最。
长乐元年五月,即封嫡子铮为太子,另将朱贵妃所诞庶长子铠出继禹王为嗣,封为禹王。朱贵妃携年幼禹王就藩离宫,成为大宣帝王尚在便携子就藩的后妃第一人。
长乐十四年,帝为太子铮娶安顺侯家三小姐许氏为太子妃,次年传位于太子铮,改元弘景。长乐帝以太上皇自居,携太上皇后贺氏归隐而居。
弘景四十年正月十八日,长乐帝旧疾复发,卒于苏州天平山脚下。后贺氏伤心过度,同日卒,帝后合葬于宣定陵之中。后世言及长乐帝,必称其与皇后贺氏虽未曾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却同年同月同日死,帝后恩爱,生同衾,死同穴,为后世帝王爱情典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