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冷箭的温柔
陆千秋和小红将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弑天送到雪凌霏的房中便趁夜色出发了。
翌日,弑天醒来时,雪凌霏正坐在他的床边独自垂泪。
桌上红烛早已泪尽。
人呢?
一夜未眠。
弑天觉得雪凌霏憔悴了许多,消瘦了许多,心中一阵难过。
他轻轻拉住雪凌霏的手,哽咽道:“霏儿,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愿见我?”
“我……”
正当雪凌霏欲言又止时,响起了清脆的叩门声。随即一个少年朗声说道:“慕容少主,我父亲素慕少主英名,尤其尝闻少主对于包子的烹制有着自成一派的独特见解。我父亲平生最爱美食,尤喜包子,对厨艺略有心得,特遣我前来恭请少主与夫人赴寒舍一叙。”
弑天整理一下衣冠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潇洒少年,见到弑天开门便恭敬地鞠了一深躬,双手向弑天呈上一个浅黄色镀金的信封。
“令尊是……”弑天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解地问道。
“天下会总舵主温柔是我父亲。”少年道。
“那么你是?”弑天接着道。
“晚辈温畅。”少年回答得不卑不傲,恰到好处。
这张拜贴中,只有一段话:“包子的挑逗性,来自于里面菜馅的暂时不可知,行为上的囊中探物之快,以及油然而生的探索精神。因此,吃包子的过程充满了乐趣。许多人,尤其在他们过于饥饿的时候,常常错过了这场好玩的游戏。”
弑天心中一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会温柔其人。
时年四十四岁的温柔正值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龄。他的容貌不再是未经岁月雕琢的俊朗,但坚毅自信的神情令他周身发散着一种只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有力的目光和肩臂体格,是英俊少年的梦想。
他当然有资本自信。因为他掌控着一个强大的帮会。他也很有头脑,深谙运筹帷幄之道,他将“先入为主”用得很活,他敢于人先向一个个新兴的城市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不断扩张势力范围。
他是个成功的男人。
他优雅的举止,得体的谈吐,沉静的目光,保养良好的双手,梳得非常讲究的发型以及品位很高的服饰极容易给人一个世家子弟的印象。但他其实是一个武林高手。一个从默默无闻的小卒,逐渐强大起来的高手。
他的武器是“养由基弓”,天下第四名弓。
很少有人见过他出手。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死于一枝冷冷的箭下。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陆千秋。
战神殿一役差点要了陆千秋性命的那一箭,正是温柔所为。但是陆千秋并没有看到温柔出手,所有人都没有看到。
温柔此刻正在天下会总舵的大厅中优雅地呷着一杯新炒的绿茶。与那日他在战神殿的大厅中优雅地喝茶一样,没有丝毫不同。
庄重的红木桌上除了造型优美薄如宣纸的贡品青瓷茶壶,还静静躺着一把同样造型优美的弓——“养由基弓”。
这把弓如同一件任何一个富贵之家都会有的兵刃装饰品一样华丽、漂亮,但,只要温柔的手握住了它,所有人便都会知道,那其实并非装饰品,那是世间最美丽的夺命利器之一。
温柔是个唯美的人,所以,他只用唯美的杀人工具取人性命。
温柔仍然慢慢地呷着茶。
他在等两个人。
他的目光悠闲舒适,但这并不等于他所思考的是悠闲舒适的事情。
他满意地扫了一眼堂前列作一排的青瓷水缸、汉白玉台面、黄铜火炉和斑竹蒸笼。
在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温柔所等的人,到了。
战神殿一役,弑天并不在场,所以,这是他初见温柔。
这个中年男人的优雅气质令弑天心生敬仰。
温柔微笑着说:“我没什么追求,平生最爱就是美食,冒昧烦少主鞍马劳顿赴寒舍探讨美食经,实在是有失礼数,还请少主责罚。”
弑天赶紧抱拳还礼:“温前辈客气,晚辈不过一鳞半爪雕虫小技,得前辈赏识,实乃三生有幸。”
温柔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温良谦恭的慕容少主!来,请品今年四月新采的碧螺春。”
弑天接过取过扣在闻香杯,将其中茶水扣进纤巧的茶杯,刚揭开闻香杯,便闻到一阵馥郁的清香,宛若置身清晨的茶场,顿觉神清气爽,烦劳顿消。
弑天端起茶杯慢慢呷进第一口茶。这一步谓之润舌,品出的是绿茶特有的淡淡的微苦,第二口谓之品味,细微的茶质区别就在这里分流。
弑天喝下的这口茶在丝丝清甜中带着软软的温柔,一如少女多情丰腴而富有弹性的娇躯之辗转。
第三口喝净则是留香或者回味。弑天感到唇齿间细细密密皆是茶香,想留却又留不住,一如少女回眸三笑进而娉婷远去。
“好茶!果然是茶中极品!”弑天不禁脱口赞道:“素闻太湖碧螺村纯正碧螺春只产七日,由处子亲手采摘紧贴酥胸贮藏三日然后以手炒得,产量少极!温前辈果然是享受之人!”
温柔频频点头叹道:“谙茶道必谙食道。我以为,包子安静地在蒸笼内团身而坐,外表憨厚敦实,食客肉眼无法看穿包子内部,但想象和涎液活跃非常。其实,包子内部无非是馅,馅则非菜即肉抑或菜肉混杂。但食客仍控制不住地要去想象——“这一只”包子究竟会带来何种惊喜?这就好比瓷匠制器,望着熊熊炉火,心驰神往,期待一场惊世窑变。”
弑天笑道:“皮馅皆为预制,唯馅汁天成。包子里的馅,菜、肉之外,不离姜、葱、盐、麻油或料酒。欲使馅料在蒸熟后产生浓郁且恰到好处的汤汁,关键在于拌馅时必须和入比例适当的肉皮冻。谓之“底蕴”。”
温柔含笑点头,“说得好!温某今日班门弄斧,制一屉包子请少主指教。”
言毕,温柔起身离座,侍立的小厮立即为他扎上雪白的围裙。
温柔手法极快,揉面、擀皮、裹馅、捏褶、上火……一气呵成。
寒暄几句之后,包子已经蒸熟。
小厮将斑竹蒸笼呈上,只见笼内包子个个皮褶齐整,分合有度,中正圆润,不在弑天之下。
“好手艺!”弑天不禁赞叹道。
温柔微微地笑了笑,“请少主指教。”
弑天举起象牙箸夹起一只包子放入姜醋俱备的小碟之中,刚张口待咬。一只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是雪凌霏。
“天哥,我们晚辈是否应该请温前辈先动筷呢?”
弑天觉得雪凌霏有点多心了。但又怕她生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温柔轻笑一声,“慕容少主夫人真是通达事理,礼数周全。那温某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弑天手中的碟、筷三口就将包子吃得干干净净。
弑天窘迫地另取了一套碟、筷,有夹起一个包子闷头吃起来。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奇怪,时而皱眉,时而疑惑,将包子吃完后,弑天起身向温柔抱拳鞠躬,“请教温前辈,这包子是什么馅料?为何味道如此怪异?”
温柔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笑着说:“慕容少主品不出来么?”
弑天尴尬地笑了笑,“品不出来。”
温柔接着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弑天有些摸不清头脑。
“不过有一个人知道。”温柔道。
“谁?”
“她!”
弑天顺着温柔所指,转头去看。
“雪凌霏!”
弑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厅堂一角帷幔分开处,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雪凌霏。
但是弑天身边还坐着一个雪凌霏!
两个人的容貌、服饰、发型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那人朝弑天徐徐走来,弑天看看她,再看看身边的她,感到困惑至极。
弑天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少主是包包子的高手,怎么还问旁人包子里的馅是怎么回事?”温柔冷笑道。
“我们是双生姐妹。坐在你身边的是雪凌霏,我是雪凌月。”雪凌月道。
“那又怎样?”弑天不明白温柔和这个自称雪凌月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战神殿一役之前大约十天,我遇到了这个自称雪凌月的女人。我不能否认,男人无法对这样的女人坐怀不乱。当时我以为得到了一个罕见的尤物,根本没考虑她来路不明,毫不犹豫就把她带回了总舵。”
“但是,渐渐我发现,这个女人行事诡异,值得怀疑。为了让她更多地暴露打入天下会卧底的用意,我有意不动声色。战神殿一役众人在东域城集结时,我发现了她。上东域山当日,我在正厅坐了片刻便溜了出去,一直躲在僻静处暗地观察,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她来了。”
“令人奇怪的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趴在正厅屋顶隐蔽处,看完整场战斗后便离开了。”
“也许她觉得好奇?”弑天不解这有什么值得怀疑。
“但愿她是觉得好奇。昨天你和陆千秋大闹飘香阁,你险为陆千秋所杀,有个人神秘人救了你。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弑天摇头。
“是她!”温柔指着雪凌月。
弑天诧异地看着雪凌月,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你、雪凌霏、雪凌月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你们在策划什么阴谋。也许,你们搞垮了战神殿,又想来搞垮天下会。”
“什么?!绝无此事!”弑天哭笑不得,他连所谓的雪凌月以及温柔所说的是真是假都还没弄明白。
弑天环顾四周,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像是假的,这间大厅像假的,温柔像假的,雪凌月像假的,雪凌霏也像假的!整个江湖都是假的!
“你可以继续演戏。但是,我只信任一种人。”温柔冷冷道。
“什么样的人?”弑天感觉有些不对劲。
温柔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蹦出两个字:“死人。”
温柔仍然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但一片闪闪发光的寒星自他身后发出,直扑弑天和雪凌霏!
是温畅!这个看似少不更事的孩子,下手竟如此稳、准、狠!
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有咫尺距离!而这一片暗器分上、中、下三路飞来!任出手再快的人也不可能躲过!
然而,在这一片暗器就要把弑天和雪凌霏打成蜂窝时,一阵风过,却生生改变了这些要命的暗器的目标!
只听得一阵“叮当”乱响,一个蒙面人手中的圆盾上已附满了很小的铁蒺藜!
“还不快走!”蒙面人低吼一声,随即一扬手撒出一片刺鼻的烟雾。
弑天只觉得被人拦腰挟起便上了屋顶。
温柔一边咳嗽,一边眼睁睁看着四人消失在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