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理智与情感
方才听故事的时候,她心底深处那点对于母亲的怨恨已经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
她这些年想必过的并不快活,尽管父亲对于她十分体贴,但很显然,那并不是母亲心中的爱情。她前半生顺遂,性子带着骄纵,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造成了后来的局面,而骄傲决不允许她率先低头。
她选的路,遍布荆棘,也会咬着牙走完。
而谢阳叔叔,则是“浮生常困顿,知交半零落。座前无孝子,暮春迟迟归。”
希望他和母亲得到幸福。
许一朵,逝者已逝,生者长存。
所有的过错,诸事,都已经交付了时间,她犯下的错,背负了十五年,她的孩子将继续背负这种错前行,不知道何时会解开心结。
顾北北决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谢南。
他的信念既然早已如断壁残垣,何不推倒重建?
讲完那些话的时候,谢南的神情已经从惊讶变成麻木,对于抚养他长大成人的母亲的怜惜与愧疚,和对父亲的希冀失望和恨意支撑了他多少年,如今知道一切的缘由,脑海早已乱成一团。
“为什么会这样?”
以为是薄凉父亲和痴情母亲,结果却是两个人设计与利用,以为至少有爱,没想到却只是为了让老人满足心愿的产物。
在不被期待和没有爱中出生,因为桀骜不驯和冲动使得最后那个爱他的人也溘然长逝。
“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顾北北最后只能拿自己的人生哲学说给谢南听,“只能把握已经拥有的了,谢南,那些你背负的罪如果压倒了你,我就真的没办法看得起你了,你已经输给我两次了。”
谢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你又来了,说的好像自己很懂一样。”
“我也有过失去和来不及。”顾北北心想,“只是我踏着过去的自己的尸体往前走了。”
因为那些我珍惜的和我爱的,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里。
谢南和谢阳同时出院的,两人没有再吵架,只是形同陌路。
顾北北想起父亲说的那句,孩子幼时将父亲当做神祗,但长大以后发现父亲也是平凡人,在喜欢崇拜的年龄便会带着些看不起,很多感情都无法融合,这时候便会产生矛盾。再往后当了父亲,便会明白,任何人都是凡人,只是在有些人面前,喜欢扮演强大,看起来无所不能。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关于当年母亲大胆行为的评价。
“你妈妈那时候很大胆,直接跑上来问我敢不敢娶她,”顾钊回忆道,“我说,当然敢,为什么不敢呢?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到了鹤城,你母亲倔强又不肯低头,我便想着多护着点她——我是早喜欢过她,像欣赏花那样,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谢阳捷足先登,我便退后欣赏。谢阳犯错后她因为置气跑过来跟我说那些话,我心想这时候我并不想当君子,便索性小人了一把。”
现在想来,父亲是知道母亲那时候在和男朋友赌气,然后问的他那句话,只是这句话之后改变了四个人的一生。父亲自诩君子,在这件事上做的却着实不君子。
顾北北曾经抱怨过相似的话,譬如父亲做得着实不地道,颇有趁火打劫的味道。当时父亲笑着把书拍在顾北北的头上:“小没良心的,你就这么看我?”
那时候顾北北八岁多,看过茶花女,又偷摸读过琼瑶,心中满是风花雪月,本事明火执仗之举,父亲又为什么会有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到了很久以后有个词出现,解决了顾北北的疑惑:强取豪夺。
虽然父亲不是,但这种行为在动机上和上述四个字是如出一辙的。
父亲对此的解释也很平淡:“你觉得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你看到的东西,一是虚幻的,而是样本采集不对。”
顾北北想起来,自己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和母亲已经这么冷,却没有提到离婚?
“因为其他人不一定比我好吧。”顾钊当时在躺椅上晒太阳,说话都变得懒洋洋的,“就算最想要的那个人不在,在剩下的人里挑选时也不能敷衍啊。”
“您爱妈妈?”顾北北当时还大胆的说出了爱这个词。
“我想是没有的。”顾钊啪的一声阖上手中的书,“只是觉得与其从头开始认识一个人,不如找一个认识的合适的人共度余生。”
那段时间顾北北闲暇时偷偷借了不少言情小说看,对于爱情也有了初生的懵懂与憧憬迷恋,对于父亲这样漠然对待感情的态度,是不以为然的,“不会觉得遗憾吗?”
顾钊摸摸她的头,“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有取舍的。我以前也贪心过,后来发现贪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于是确定了我这一生要为最爱的东西做出让步。你母亲是恰好的时间出现的恰好的人,所以当她开口的时候,我选择了握住她的手。”
“您和她既然没有感情的基底,又为什么要在一起?”顾北北问。
这个问题顾钊想了很久,在顾北北困的睡在躺椅上后听到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
“大概是怕寂寞吧。”
她甚至以为那是她在梦中臆想出来的话。
现在想来,父亲的两个身份都尽到了应有的义务,甚至可以说,尊重妻子,养儿有方,身为丈夫他合格,身为父亲他优秀。
人偶尔会爆发火山一样,拥有轰轰烈烈的情感,大多时候却只能理智而克制的活着。
出院之后上了没几天课便期末考试了,顾北北考了个中不溜秋的成绩,谢南因为这段时间心不在此,加上住院期间落后课程,原形毕露,考得一塌糊涂。
他天资聪颖,只是因为和父亲置气浪费大把时间在无用的事上,好容易“回心转意”要好好学习走正途,却又因为父亲再婚的事情杠上,晚上离家出走,白天睡眠不足,本来已经有起色的成绩其实是空架子,轻轻一动,便塌了下来。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住院,哪怕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也没有狠狠批评他。只是让他好好反省自己,顺便假期多给他布置了作业。
静海中学不论暑假还是寒假都会有作业,分ab档,考的好了归a档,考的不好归b档,作业性质还有数量不能相提并论——前者是笑着背回家的,后者是哭着背回家的。
虽然没有经历来自上级的批评,谢南还是遭到了潘赛安的嘲笑。潘赛安把自己比谢南失常发挥的高不到哪里去的卷子放到谢南桌上,然后把谢南的卷子放到自己旁边,满含热泪,佯作感动:“谢南,没想到你还真讲义气,居然大义凛然的考成这个德性。我这回终于能跟我爸说,不是我不行,是卷子太难,看谢南都只考了这么点,怎么能对我的期望值高呢。这样好了,我把你卷子带回去,不带成绩单,到时候蒙我爸一次,怎么样?”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对,简直要对自己的聪明五体投地了。
谢南怒极而起,拎着潘赛安的衣领:“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你这么奚落我?”
“诶诶放下放下,莫气莫气。”潘赛安笑的灿若桃花,“这样好了,为了抚慰你受伤的心灵,咱们去农家乐玩一趟怎么样?”
“有什么好玩的。”谢南把卷子卷巴卷巴,扔进了抽屉里。
“烧烤啊,上回我爸带我去的,东西挺好吃的。北北不是做菜特别好么,一起去吧,到时候我们就有口福了。”潘赛安说着眼神投往顾北北那边。
听他直呼北北,谢南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没有往深处想,“拉别人去坐享其成,潘赛安,你脸呢?”
“这儿呢,帅吧。”潘赛安挤了挤右眼,拉了个凳子坐到顾北北旁边,手放桌边,脸搁在手背上,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我请你们去,怎么样?”
顾北北这时候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好啊,怎么去?”
“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快?”谢南觉得顾北北这属于临阵倒戈,他认定顾北北是己方阵营,两人应该一致对外,结果顾北北和他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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