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解铃
腊月严冬,寒意侵骨,梓彤宫却无丝毫冰冻气息。
暖阁里,大床上,温暖如春,馨香弥漫,南宫汐懒懒侧卧,支起手肘撑着下巴,静静看卧在身边安睡的徐离。
由浩清宫迁入梓彤宫,换了个地方,住在里面的人其实未变。徐离白天要么上朝,要么在宣政殿理政,要么在御书房读书,中午和晚上则回到梓彤宫用膳、就寝。
生活,一如既往。
他会这样陪伴她多久?
携手共度五年岁月,足够她了解:他是个没有太多儿女情长的男人——除了她。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其他女人的不幸。
不由的,想起了落雪。
乾安帝赐死落雪,直接原因应当是她企图挑拨离间——她差点儿就成功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出于对徐离的迷恋吧?连她都能感觉到落雪的爱恋,敏锐如徐离又岂会无知无觉?疯狂迷恋无果,于是嫉妒,于是试图摧毁,于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五年来,徐离对她却是始终一心一意。能够这样为他深爱,她应该知足,应当十二万分放心才是!然而呵,在乎的心总是克制不住患得患失……她低俯下去,轻吻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内心无限幸运,无比庆幸。
在农庄里,东方清泉设计暗害,她有足够的能力抵御,但意识到他来,看到他乍然出现,心底还是欣喜若狂。后来,发现他内力全失,她没有想到他可能遭遇的危险,反而直接断定他出轨——她不该无故怀疑他的!
那天,知道江别用化骨水彻底销毁东方清泉的尸体,回想东方清泉中毒的可怕样子,她抑制不住,主动询问江别,了解徐离无锡之行中毒的情形,江别的答案出乎她的意外:当时,徐离中毒厉害,若不及时解毒,必然危及性命,江别手里没有对症的解药,无奈之下,徐离惟有以损耗自身内力的方式将毒素逼出体外。毒素勉强清除,他的内力也消耗殆尽。
因为她的出走,他险些遇险,结果虽然只是失去内力,也没有什么好乐观的。他毫无怨言,她反而误解他,耍小性子,给他脸色……她应该向他道歉!可是,原本三言两语便能够向她说清的事实,他偏偏故意隐瞒她,看她狂吃飞醋、撒泼、无理取闹。她每每思及此,又觉得气不过,不甘心,不肯轻易原谅他!然后,夜深人静,愧疚,自我折磨。
她凑近他的耳朵,呵一口气。
这只……公狐狸精!
“唔……”徐离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茫然,声音含带睡意,“汐儿……怎么还不睡,你方才说什么?”
南宫汐抿抿嘴,扬扬秀眉,“没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
徐离重又阖上眼睛。
还睡!今夜怎么换成他爱睡了?她的精神可还好得很哪!南宫汐偷偷伸出手指,挠徐离的腰……
“怎么了?”徐离又缓缓睁开眼,关切地问:“汐儿换了新住处、新床,睡不习惯么?”
南宫汐摇摇头,靠过去。
徐离搂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哄道:“睡吧,宝宝——”
她轻笑,“我又不是孩子!玺,我们说说话吧?”
“唔——你说——”
“我这次出宫,见到了许多故人——”
“嗯——”
“惟独没有看见艾烨。”
“哦——”
南宫汐实在忍不住了,掐一把徐离的脸颊——这个男人今年二十八岁了,皮肤还是白皙光滑得令人羡慕,自然,捏起来也令人爱不释手。
他握住她放肆的手,“为什么想到艾烨?”
“大概因为……她和我同一天成亲吧。”
他亲亲她的额头,“汐儿,有她,或没有她,都改变不了什么!我只会与你成亲,我的妻子除了你,不会有另外的女人。”
“我还看见了夜晖……”
“哦——”
“他和洛依依在一起了。洛依依曾经受重伤,失去了记忆,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代你答应了夜晖,不再追究往事……玺,让他们共同安度此后岁月吧?”
“就依汐儿说的办吧。”徐离停顿一下,声音沉郁,“即便天下人垢病,再重来一次,为夫仍然会那么做。汐儿,这样的我——残忍、冷酷、阴狠,你感到失望么?”
南宫汐摇摇头。
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优柔寡断,无妇人之仁。王者,更是如此!即便他是那种人,那又如何?为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依然爱他,义无反顾。
正如他所说的:无论她怎样,他都爱!
“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爱!”
“汐儿,你总是如此令人安心——”他轻轻捧住她的脸,“看着你,与你在一起,我只需记住自己是个男人,普通的男人,仅此而已!”
这就是他爱她的原因?能够像平凡人一样相爱,不需要附加太多身份地位权势**之类的东西,纯粹只是男人与女人的情感交流与碰撞!
情动于衷!
她轻轻开口:“玺,对不起!”
他神色奇怪,“为什么说对不起?”
“你知道的。”
“汐儿不说,夫君如何得知?”
他故意装傻,她也偏偏不说。
她误以为他出轨,可也没有红口白牙直截了当斥责他对不对?她才不要自曝短处,又一次证明自己沉稳不足,智慧不够,好让他又有机会取笑她是笨丫头。
才不呢!
她的手指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凑近,吻他的唇,他不再追问答案,反客为主,直到彼此不能呼吸,才分开。
她偎着他,很快睡着。
他呢,反而睡不着了。
看着半夜扰醒他而后自己心满意足心安理得从容睡去的罪魁祸首,他犹豫着要不要也如法炮制……目光落在她逗留于暖被外的手,莹莹皓腕,墨蓝宝石光芒闪耀。自从她学会解开萦萦结,便脱下这件手饰,锁进首饰盒,三四年不见天日——现在,她重又戴上了它。
他动作轻柔,将她的手塞进被窝,夜更深,换成他看她睡。
她睡态慵懒,像一只猫,安静而魅惑,单纯而内敛,足以令躁动的情绪安定,混沌的心思沉淀。何况,娇美容颜,停匀身段,细滑雪肤……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如此合乎他的心意……
胸口沉重、压抑,气喘不过来了。
呼……
南宫汐挣扎着深吸一口气,意识清醒,不必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也不必怀疑自己是否陷入噩梦,她一清二楚,自己此刻正在重复徐离方才的经历——被人从酣梦里拖出来了。
这个小气的男人!
“不要吵……我还没有醒……我在做梦……”她呓语。
“夜半扰人清梦,却自睡去……汐儿,你于心何忍?”他在她耳边低语。
呵!他讨伐她来了!
她懒懒洋洋、含含糊糊建议,“夫君……数数吧……数到一千八百……就能睡着了……”
“数过了,还是睡不着。”
“那……夫君练练《灵霄心法》吧……累了……自然就困了……”
“《灵霄心法》?唔……好主意。”他欣然。
咦?他竟然肯接受这个建议?南宫汐好奇地睁开一只眼睛,才张开一条缝,就后悔了……
徐离的脸很近,笑容无辜而蛊惑,“《灵霄心法》夫君一个人练不了,汐儿既然醒了,就陪夫君双修吧——”
双修?
自从她怀孕,内力沉于丹田,不能调动,无法行功,但每次夫妻亲密,徐离散入她体内的真气依旧能够流贯经脉,其中一部分滞留、潜伏,渐渐渗入她丹田,另一部分则回流归于徐离体内。
连日里,他们夫妻太过于亲密,徐离得自于她的那一半内力,怕是损耗不少……何况房事肆无忌惮,终究不利于胎儿孕育……她应该拒绝他的,然而,没容她说出不,甚或是好,便身不由己,跟着他坠落、飞升……
平静下来,俩人反而都没有了睡意。南宫汐平平躺卧,望着帐顶,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感到不适?”徐离轻柔抚摩她的小腹,语气不自觉地紧张。
她摇摇头,胎儿刚刚孕育,她除了不能调动内力,身体并无任何异样,然而……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她应该主动为他纳妃……可那样一来他又会散尽内力,伤及元气,损害健康,也是不行的……
徐离一直看着她,她明明暗暗的脸色似乎引起他的好奇,“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注视他的双眸,“夫君既然能够看透人心,好——你说说,我现在想什么?”
“想什么不重要,只要汐儿开心就好。”
“那好……请圣上移驾回浩清宫吧!”
他扬起睫毛,神情困惑,然后平静地应:“可以。”
可以?他就真的这么想离开她?
她语气淡极,“圣上独自在浩清宫,若觉得寂寥,不要辜负了外邦君王的好意!”
徐离点点头,“朕也不会辜负爱妻美意。”
他……存心气死她!
“你走吧!”她翻身向床里。
“朕这是被自己的妻子赶下床了吗?”
“对啦!”
“汐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徐离轻叹,穿衣,下床。
她、她、她真的是要气死了!
“淳于玺——”她扯开被子,坐起,冲他喊。
他背对她坐在床边,俯首看地上,一边找鞋子,一边说:“爱妻,淳于玺已经消失,你又忘记了?”
“我的徐离从来不油腔滑调,不轻佻,不滥情好色,你是淳于玺,不是徐离!”
他温和提醒,“爱妻又忘记了,淳于玺与徐离是同一个人。”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徐离不会这样对我!他说……我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就算我肥胖臃肿得像一只猪,他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淳于玺……你好可恶!把我的徐离还给我!”她悲愤喊完,倒进被窝,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不看他,脑袋却要想,越想越伤心,好怀念以前那个一心一意、忠贞不渝、体贴入微、温柔细腻、千依百顺的爱人啊!
啊啊啊……
他坐在床边,隔着暖被轻轻拍她的背。
她深深埋在被里,当他不存在。
温凉修长的手指悄悄钻入被窝,轻轻挠挠她肋下的肌肤——然后,俩人同时意识到,触手……一片光裸!
“不许……”她低呼,推开他的手,滚开去,定定神,发现……自己整个滚进他的怀里,出不来。
“汐儿——”他俯身看她,黑眸深邃幽暗,“不论我是徐离还是淳于玺,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说出口,我都愿意给,都愿意听从!”
她痴痴听着,呆呆看着。她呀……永远就是这样一个不够聪慧的女子,总是看不透他,只能傻傻地问:“如果我说……要你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只要我一个,只娶我一个,你也答应吗?”
他勾勾她的鼻子,“笨丫头,从以前到现在甚至到未来,我只打算爱你一个,要你一个,娶你一个!”
她皱皱眉,轻扇鼻翼,“真的?”
“真的!汐儿喜欢听这些话,夫君日日说与你听。”
她撇撇嘴,“如此肉麻的话!日日说……你不怕听的人腻,我还担心说的人油嘴滑舌!”
他微笑,“汐儿,你总是如此可爱!唔……这一胎我们还是生个女儿吧?生个像你的女儿,好不好?”
“不好!我想生儿子!我要生儿子!”她轻抚他的面容,无声加上一句: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