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着底下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周氏,王夫人眉头紧皱,什么事儿值得又哭又闹的,她好歹还是大长老媳妇,也不怕失了身份。按耐住心中的不满,想着日后宝玉袭爵,少不得要几个长老帮着说话,方才换上和善的面孔,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且说来听听,咱好歹是一家子,总不能眼看着不帮忙不是。”
“常听底下人说二太太最是菩萨心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们老爷当初就说了,那京城荣国府,政老爷最是出息的,若不是老太爷去的早,那府里头还不晓得谁当家呢。又听人说,二太太家的宝玉最是来历不凡,我们老爷就曾说了,这日后,定是有大造化的。”那周氏擦了擦眼泪鼻涕,又扶了扶髻上金簪,意有所指道。
王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周氏一眼,淡淡道,“太太今个可不仅仅来表忠心的吧。”这贾家都有些什么人,王夫人心里门清的很,各个都是见钱眼开的墙头草,就是表忠心,这时候也早了。
这周氏本是小门小户出生,因其生的貌美被大长老娶回家,没啥大本事,但眼色还是有的,这会儿见王夫人不言不语,心中倒有些骇骇,心道不愧是王家嫡出闺女,就是气派,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她愣是好话都不敢说。
周氏舔着脸笑了笑道,“天地可鉴,咱金陵的人心可都是向着二太太的,只是约莫是大老爷那儿听到什么风声,今个一早竟是带着人拿着算盘要给咱老爷他们算账,来势汹汹的很。别的不怕,就怕大老爷那儿查到什么,到时候就怕连累二太太。”
“连累我,我有什么可连累的?”王夫人心下一顿,但到底年轻沉得住气,若是一个乡下婆子也能拿捏的住她。那这么些年,她这个二太太也是白当了。只是,大老爷好好的去查族里的事务,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老太太的主意。
王夫人皱眉,睨了眼周氏,冷声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周氏见王夫人面色不好,立马骇的将来龙去脉细细告知王夫人。金陵的祭田是族长管的,贾赦没插手,但是这金陵的铺子,还有贾氏族人当年仗势欺人的事儿都被翻了出来,周氏的两个儿子没少干强抢民女,霸占良田的事儿,若真给翻出来就是留命那也得脱层皮。
王夫人越听越不好,纵是周氏说的委婉,什么泥腿子家见贾府富裕,卖女求荣,自个儿女儿短命还赖在贾府头上,都是为了骗几个钱啥的,这话,王夫人能听不懂。
王夫人可真没想到,这贾家族人仗着京城荣宁二府,胆子竟这般大,若是贾赦真抖搂了出来,那贾府还要什么名声了,就怕连累宫里的元春。
看来,此事不是老太太的主意,定是贾赦私自做主,往年只觉得大老爷好色无能,如今看来,说他好色无能还是好的,自个儿没本事,尽瞎添乱。哼,就他这样能袭爵,真正是命好,若是夫君是长子,哪里有他什么事儿。
“大老爷真正是糊涂了不成,竟是自个儿人打自个儿人,成,我这就带你去找老太太,就她做主。”想着贾赦若真闹出什么事儿,在老太太那儿也落不到好,王夫人还不急了。让奴才梳洗打扮一番,才带着周氏慢慢去了正院。
等到了正院,就见贾母身边跪满了人,各个鼻涕邋遢,老泪纵横的,老太太坐在那儿抿嘴不说话,面上倒瞧不出什么来。
王夫人总觉得不大对头,看了眼大太太,见她面露难色这才有些心安。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瞧这跪的,老太太慈善,还是让她们起来的好,什么事儿坐下来慢慢谈就是。老太太素来公正,定会给大家个说法。”
王夫人走到贾母身边,轻声道。
刘姥姥撇了眼王夫人,心道,谁说这二太太笨嘴拙舌的,瞧这话说的,倒有几分琏奶的架势,不愧是姑侄。
“瞧二太太这话问的,仿佛自个儿真不晓得什么事似的,那就劳烦周夫人再说一遍就是。至于这底下跪的,我老婆子可没这本事让人家跪,这腿在人家身上,让她不起来,我还能打不成,那牛不喝水,我是不敢强按牛头的。”刘姥姥看了眼王夫人,微微有些不在道。
当初她上门打秋风,打得就是二太太的名号,后来见这二太太,话虽不多,但一身子檀香味,心里就觉得亲近,可重活一回,倒觉得这二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跟村里张婶子似的,名头好听,什么有名的慈善人,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龌糟事。当初见那大太太,觉得她尖酸刻薄,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是个可怜人。
这人,就是扛不住日子处,这一处可不就处出问题来了么。
对于二太太的心思,刘姥姥也晓得,虽说她是个乡下婆子,但这大户人家跟小户人家不都那么点事儿,争个家业罢了,大户人家争金银,小户人家争田地,兄弟两个为那么半亩地打得头破血流的,她又不是没看到过。
只是贾老夫人的记忆告诉她,这老二也不是一点东西分不到,也能得个四成家产,这么多东西,够她们一个村的人吃两辈子的了,还不好了,总不能什么都给二房吧。自古长幼有序,哪能胡来。
二太太,太不知足了。
刘姥姥这话说的不客气,声音平平淡淡,越发让人觉得讽刺,王夫人闹了个大红脸,邢夫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头次见端庄高贵的二太太吃瘪,瞧着就可乐。
“老大家的,没笑过。”刘姥姥刚心里头夸赞大夫人,这会儿见她不分场合的嬉笑,心道,难怪老夫人不喜欢大夫人了,太沉不住气。不过这样的人也好,至少没啥花花肠子。
邢夫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这火要是烧到她身上可就不好了。
王夫人心中气急,一个眼神给周氏,周氏连忙跪在地上哭,左一句老太太做主,右一句老太太开恩的,其他几个族里人跟着一道哭求,这场面,就跟刘姥姥以前在乡下养的几百只鸭子似的,忒是呱噪。
“你们哭什么,怕什么,若你们有理,哪个敢动你们分毫。若你无理,怎么,当我老婆子傻不成。”不得了,今个这场面,她瞅着跟县太爷升堂似的,乖乖,她老婆子也当了回大老爷,今个可得好好审审案,再放任下去,这贾府的根就烂了。
周氏众人听此一顿,王夫人-大惊,老太太这态度,难道真是她让大老爷去翻的底。老太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对她有什么好,她不是最爱惜名声的么。
王夫人定了定神,一脸关切道,“老太太自然英明公正的,只是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怕老太太受人蒙蔽,累了自己的名声。再者老太太也该为宫中元春想想,若有人捕风捉影刻意传出什么不好来,只怕元春在宫里也步步维艰。”
刘姥姥撇了眼王夫人,心中越发不痛快,直接反驳道,“什么家务事,他们这些人做的事儿,指望我不晓得,霸占族里财务,强占百姓良田,抢夺民女,桩桩件件都是给贾府摸黑。他们犯下这些事儿的时候咋不晓得什么名声,呸,当我老糊涂好糊弄不成。你也别跟我说元春,就是为了元春,我才要查到底,冤枉的,我老婆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这没冤枉的,该咋办咋办。老二家的,我告诉你,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咱贾府家大业大还好,等几十年后,你指望还能有这么好不成。”
说到此处,刘姥姥心里就有些复杂,荣宁二府何等人家,最后竟落得那样的下场。二太太的大闺女她也晓得,皇上的贵妃娘娘,那大观园可不就是为了她建的,只是最后呢,也不晓得是贾府拖累了娘娘,还是怎么的。
唉,这人啊,活的时候就要知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苦造孽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