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变化(六)
自打上回祖孙俩没谈拢,郑熙行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房子也多,郑老想知道他在哪儿都得现查,搞得老人家的心情也不太美妙。孙子这样的货他见得也不少了,以为自己有本事,哪怕是“谈判”,最后还要别人照他的心意走。让步什么的,都是本来心里划好了道道的,根本不是经过协商之后的退让。他们想要做的,都得要做成了。
郑老正经不大瞧得上这样的心态。郑熙行比较特殊一点,他心里的这条线会画得比较适合,并且有能力把计划付诸实施。以往都成了,独这一件,郑老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由着郑熙行,不得把天给捅漏了?郑老还拦着,不让人去找他,爱说笑,就不信他们能搞定老顾!你们老实呆着,不闹大,咱们静悄悄地解决,想干票大的,大家都得掂量掂量。
不学会离家出走了!几岁了呀你?郑老才不承认自己跟孙子一般见识了呢!
郑熙行主动回来,郑老也没觉得好过多少,瞧瞧这作派,一回来就惹人生气,肯定憋着坏呢,他还没放弃原先那理论!
书房里坐定,郑老懒洋洋地翻着文件,越翻越生气:“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郑熙行冷笑一声:“黑碗打酱油,大哥别说二哥行么?”这不还是跟您老取经学来的吗?想当年,您派了多少人……这个不能说,会影响友谊,要掐掉!
郑老垂下眼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郑熙行一脸的诧异:“咦?这跟秤砣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请教您,这么干成不成?别到时候连累到您呀。”
“呵呵。”郑老将文件往外一推,不吭声。
郑熙行捞起文件:“没反对就是同意啦,我这就去干了哈。”
“回来!”郑老加重了声音。一直知道小孙子难缠,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骄傲,越是难缠的孩子,那是越有出息呀。同时还觉得,再难缠,我还是能治得住他,也不是没有点小得意。现在这是真要脱轨了呀!
郑熙行听话地站住了,抱着文件,满是无奈地看向郑老,哄老小孩儿似的口气:“爷爷?怎么啦?”
郑老:我快要被你气死啦!“给我滚回来坐好!”
必须得好好谈一谈了。
郑熙行从善如流地坐了回来,文件往桌上一放,膝盖并拢,双手平放在膝上,腰背挺直,坐姿端正得紧。郑老又被小噎了一下,索性不说话,试图用眼神教训孙子。一老一少,如武林高手过招,敌不动、我不动。
一刻钟后,红色的电话响起来,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电话是郑熙行他二伯打过来的,跟郑老汇报了一件事情。郑熙行耳朵动了动,嘴角慢慢拉高。郑老的脸色却有点不那么好看,放下电话之后凉凉地嘲讽起孙子来:“你又走狗屎运了。”
郑熙行微笑道:“您不打算顺天应命?”
“老子喜欢逆天改命。”
“别这么讲,我是您孙子,亲的,我也喜欢逆天改命呢。”
互相嘲讽完了,坐下来正式开始了谈判。郑老愤怒里隐隐生出一米粒大的骄傲:“你二伯刚才的电话……”
郑家二伯的电话,表示是有一个项目啦,虽然自主研发很重要,但是引进技术同样重要。但!是!有制裁还有壁垒,有钱都没人肯卖,多贵都不行,奏是不肯卖给你。也有私下做交易的,比如悄悄花钱买,再比如悄悄拿咱们开发出来而别人没有的换。纵然如此,有些技术依然封锁得紧。靠自己研发,那是必须的,不过为了节省时间……(再打住!
反正,里面的名堂很多。当然,对于郑老等人来说,这些事情,还是做熟了的。如今郑二伯又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打电话回来跟郑老商量:是不是再搞一笔?怎么听说老幺那边……
郑老想骂娘,选帮手也不是随便选的,关键得合适,还得有应变的能力,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尤其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郑熙行以前干过这事儿,现在么,正在跟他谈条件呢。郑二伯也不坑侄子,这回不打算让侄子冒险——太引人注目了不好——而是定个声东击西,一面让侄子“悄悄地、被很多人都知道地”与有关人士接触,吸引注意力,另一面才是让真正安排好了的人暗渡陈仓。
这个人选不太好找,首先得引人注目,其次得有点可信度,最后,还能配合作戏作得像。挑来挑去,郑二伯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做成这件事情,郑熙行大小能被记上一笔。做成了,再拿这个要点补偿“为了配合你们,我自己的事儿都被搅黄了”,也是应有之义。反正,不吃亏。
郑老心里把二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丢下一句:“他正在家,你回来再细说,带具体计划回来。”又开始运气瞪孙子。
郑熙行听力不错,漏的只言片语就让他反应过来这事儿对他有利。他原就没打算熊着摊牌闹事儿,是回来给爷爷看他的决心来的。明摆着下战书:甭管您现在答不答应,我胳膊粗了一准儿要实现理想的。
被瞪了,他也不恼,八风不动站着,等郑二伯回来商议事儿。
郑二伯也知道郑老的意思,全家人都很安静,只是很同情老七,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上辈子欠了驴打滚的高利贷了。郑二伯找上侄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你就是个吸引火力的,也不用你干正事儿,权当散散心了。回来冷静了,咱们再聊。
这种拖延战术,对郑熙行是没用的。郑熙行想的是:干得越多,份量越重,行,我干!
祖孙三代,头碰头,听郑二伯将事情说完。郑老先问计划主要执行人是不是可靠,这个技术的重要性等等,其次问孙子的安全问题,得知不用做任何危险的事情,才问郑熙行:“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啊?”受二伯的启发,他觉得这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办法非常好使。他自己可以四处乱蹿,扰乱视听,那一厢派他高薪挖角来的高工跟以前留学时的老同学取得联系……
祖孙三代达成共识,郑二伯看看亲爹,再看看侄子,决定不掺和了:“那好,我回去再开个会研究,老幺,明天上午十点,你也过来。”
“好。”
郑二伯脚不沾地,溜了,地盘就留给那一老一小俩狐狸斗法吧。
郑老叹气:“你这得生吞了多大一铁疙瘩,才能到这份儿上啊?”
郑熙行揉揉耳朵,试图跟老爷子沟通:“我又不是为了制造困难才这么闹的,正好遇上了。我、您、宁宁,咱仨谁能想到会有现在的局面呢?搁您跟我说不反对的时候,难道就是打定主意让我们俩猫起来过一辈子了?我们又没杀人犯法的,凭什么被流放啊?”
郑老揉揉耳朵:“我惯的你,什么都不怕了!”
“我怕的事儿挺多的,小时候吧,怕不能拿第一,长大了呢,有点怕没给家里长脸,现在吧,我就怕宁宁不理我了。”
股市跌三千点都不能让郑老这么吃惊:“你倒是个情种了!”
郑熙行低头装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正咱们家的人都挺认真过日子的,算遗传吧。”
郑老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胡说八道!我的爱好种类跟你不一样!”要不是据说还有先天原因,我早把你……
郑熙行认真地道:“爷爷,从小到大,我没跟家里讨过什么吧?我要的,都会自己去弄到,这一回呢,还是这样,您要愿意帮,是意外之喜。要真不方便,您别反对就行了。您说不强拆,我们正正经经走合法程序那也不是违建,对吧?”
郑老用力看了孙子那计划好几眼,被憋得不行!一份可行的计划,提出来就是本事,能完美执行更是一种能力。郑熙行的重工计划,他是最好的策划者和执行者,换一个人,首先能力就一定能保证,其次还不一定能保证是自家人,两样都达标了,还不一定能比郑熙行干得好。同样的,郑熙行留下来,不止是重工一方面,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凭借个人素质,都能帮得上忙。
压制,可惜了。
这孙子是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呢!郑老气着气着就笑了:“你这是要逼宫呐?”
郑熙行连忙否认:“爷爷,您可别这么说。我考满分,上t大,魏三儿刚及格,他爸得托关系才能给他弄个不错的大学。我现在不是及格分,我努力考满分,我这待遇您是不是得给再提一提?这真不是逼您,现在也不是封建社会了。哪怕封建社会,宁愿养匹能对外咬的狼,也不想要只任人宰割的羊。”
“哼。”郑老又哼了一声,听调气,已经软和了。
郑熙行再接再厉:“您看啊,本科毕业跟研究生毕业,出来我给开的工资肯定不一样。前几年,我就是那本科毕业的,您以前对我够开明了,我承认,特别感激,我得打光棍儿。现在我这读着研了,怎么得给我提点待遇吧?”
哦,自主创业是本科毕业,再办一重工就是读研?多新鲜的比喻呐!
郑老得承认,这个比喻比起更加直白的“我给家里的贡献更大了,你们得让着我”听起来舒服得多,也谦逊得多。
总这么顶着也不是个事儿,郑老说孙子不要脸,其实自己也挺无耻的,让步也挺快:“这个么,我们家向来很民主的。”
“对对。”祖孙俩态度一个变得比一个快。
“你也要给老人家反应的时间吧?”
“是是。”
“你们这步子跨得也太大了。”
“嗨,这不是形势不等人么?”郑熙行附和着爷爷,“本来我们计划再过个三五年再提这事儿的。”
祖孙俩叽歪完了,郑老切入了正题:“做大事,不能高调,尤其是一件会招来破坏和反对的事情。”
郑熙行道:“是是是。”
“我现在可以保持沉默呀,老顾那边,你觉得要怎么办?他不炸才怪哦!”
郑熙行没给带跑题:“宁宁带我见他妈妈了。”
“?”
“您什么时候能正正经经跟宁宁见一面呀?”
“就见了他妈妈呀?老顾那里说了没有啊?我打赌他现在还不知道。我至少知道了嘛!”
郑熙行翻了个白眼:“甭拿糊弄地球村民那一套对付亲孙子行吗?跟鹰家说,你不签我也不签,鹰说咱和毛熊不签它就不签,毛熊讲咱不签它就不签,几十年前的办法您现在还用着呐?”
尼玛!孙子聪明了就这一点不好!郑老有着淡淡的心酸:“你这就是让我给你扛老顾!他就这一个孙子,你不给他个说法,过不去的!”
郑熙行小声说:“这个我们已经考虑过了,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完全不需要搞其他的手段,留下太多的麻烦。”
“你觉得能说服老顾?”
“我占大便宜了,顾家不能对宁宁怎么样,他可扛了好多呢。”
“老顾不能对他发火,还不能来咬我啊?”郑老没好气地道,“先干你的事儿去!我再想想怎么跟老顾谈,先不要跟他讲啊,人家才认回来的孙子,还没焐热呢,你就去挖墙角,不是找事么?”
郑熙行还没忘主题思想:“您什么时候见宁宁?”
“你有现在有时间吗?你爸爸妈妈有时间吗?等你回来,你爸爸正好也要回来述职,约个时间,正式喝个茶。”
郑熙行见好就收:“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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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让步了,郑熙行认为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打电话跟越宁分享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事情来:答应岳母答应得好好的,要增加相处时间的,猛的又要出差,出差的内容还暂时得保密。
越宁颇解人意:“有正事就去忙,太刻意才没意思呢。”
郑熙行给老天爷烧了炷高香:“你呢?在忙什么?有没有需要顺便办的事儿?”
“我的事情,现在都在国内呢。”
彩屏手机成为一种趋势,手机的功能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传统的“电话”功能,新款手机已经可以浏览网页了。越宁飞快地组了个新项目,目的就是把嘟嘟产品往手机上放。如果两家企业能够配合的话,项目会进行得更顺利一点。
alpha公司大方向上就是他的一言堂,这利益于他之前无数次的准确判断,给公司带来的成就。永兴就比较蛋疼一点了,他也是创始人,但是牵涉的利益比较广,只是半个专业人士,相关的专业人士持反对意见,他还得跟人辩论一下。
经过沟通,终于在永兴内部达成了共识。alpha公司这边的项目已经上马了,互通有无,为两边都省了不少的事情。新代码是由楼欣在主持,尽量少占空间,可以在手机系统上流畅运行。与此同时,越宁还需要和网络运营商进行沟通。好在运营商那边也有自己人,沟通起来不算太复杂。
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明年能出成果就算不错的了,拖到后年也属正常。对此,越宁是早有心理准备的。通常情况下,一个项目的周期,与该项目的规模是成正比的,只要方向对了,在大的节点上不出问题,越宁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就在工作比较顺利的时候,他接到了小胡老师的电话:“张大伯病了,不算太严重,就是想你,有空打个电话给他。”
越宁一听便有些着急,张老头对他的意义不一般,04年见他的时候,人还好好的,现在才01年,怎么会生病了?这让越宁心里有点慌。
匆匆打了电话回去,听声音老头儿声音显略虚弱。再跟何院长那边沟通,何院长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老年病。就是人老了,器官啊肢体啊,功能老化,见过橡胶吧?时间长了,没弹性了。没有别的办法,就是将养着,临老安逸,也算不错了。”
越宁默,能做的只能承担起一切费用,却无法扭转老人家日渐衰弱的事实。转了转腕上的念珠,越宁果断起身出门,章乐快步跟上去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剃头。”
“呃?”章乐回忆一下,“这不到理发的时间吧?”说着,开始翻电话簿找发型设计师。
越宁道:“不用那么麻烦,去剃个光头而已。”
章乐:等等,你要干嘛?!
剃个光头,给张老头念两卷经啊!心到神知吧。总觉得不该是这个时候出事的。
章乐急急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突然改变发型,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越宁简明扼要地跟他解释了来龙去脉,章乐放下心来,不是越宁本人的问题就好。为了防止家里人受到惊吓,越宁剃头的功夫,章乐打了个电话回去给家里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算了算时差,给刘淑芬那里也通报了个消息。然后就等出来一个小和尚!
章乐:……万万没想到啊,剃个光头还会有这个效果!他一直以为普通人剃光头要么是劳改,要么是摇滚,没想到还有剃成和尚这个选项!惊叹了一回,看越宁确实没心情,章乐没再调侃,只盼着有个人能让他不要那么阴沉,没人告诉他和尚生阴起脸来更吓人啊qaq
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呼救,没几天,把郑熙行打包空投了回来。
郑熙行出行一直想着回来见家长之类的,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心不在焉,更让有心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身负使命,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奸商的形象。坑爹的是他在外面晃荡了一圈,盯着他的人够给他当保镖的人,他老人家啥都没干,又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总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出来调戏群众吧?以郑熙行的身家,干这事?想想都不太可能!又是一轮的排查。
外面沸反盈天,郑熙行笑吟吟地跟越宁在外面吃饭,讲着出行的趣闻:“身后着三拨人,他们还都互相认识。本国的对外来心知肚明,也不反身去抓,那是留着放长线钓大鱼呢……”
郑熙行跟章乐混得比较熟,又不足以熟到让章乐把越宁的行踪向他汇报的地步,越宁的一些情况,是他主动打电话给刘淑芬问来的。见到越宁的打扮,他也他的惊讶是装出来的,为了提顺势提扯到张老头身上,再表达出关切,提出一些解决的办法,比如疗养一类。给了比较有效的建议,再说了见家长的事情,转移了越宁的注意力,最后讲自己出行的趣事,把越宁给逗乐了。
大功告成。
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讨论“见家长”的事宜。越宁有点抱歉地说:“现在不是给爷爷讲的好时机。”
郑熙行心说,你妈已经知道了,事情就成了一半儿,心情很好地讲:“顾爷爷那里,怎么也得拉我爷爷当垫背的呀。谁叫他先前刁难我的来着……”
由于郑熙行已经跟郑老沟通过了,见面当日,郑家人态度热情得很,搞得越宁以为自己是他们家丢的孩子了。郑老心里透时,要么不同意就不见,头都点了,还摆什么脸子呢?对越宁比对亲孙子还和气些:“哎呀呀,头一回你来家里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会有今天呐。来来来,到爷爷这边坐。”
跟孙子谈判被说服,郑老心情颇为复杂。
郑熙行的父母,自打儿子上了初中,就一直放牛吃草——不放也不行,管不住。只要孩子不去危害社会,有人肯收了他,那就收吧。跟越宁在一起之后,郑熙行愈发收敛,老爷子又没有列出必须反对的理由,两人索性不去计较太多了。
担心也是有的,郑老评估完郑熙行的计划之后,给两人也立了一条规矩:“你俩的事儿,什么时候能过明路了,什么时候再公开。”事没办成之前,不许自找麻烦。两人心领神会。
原以为一切顺利,待到三、二年后,越宁那边做出个大项目来,才好跟顾老正经出个柜。没想到01年底,越宁正在准备农历新年的时候,被陈教授一个电话叫了过去。
陈教授的声音很严肃,丢下一句:“过来。”就挂上了电话。
打死越宁也想不到,到了陈教授书房里,又被要求去关门。关完门又被问了一次:“那个是谁?”
“图灵啊。”
“他怎么死的?”
“吃苹果吃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