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前些日子周树的话骤然间在头脑中盘旋不去,说他看到了付江沅……眼见这个人跟付江沅就有如出一辙的眉目,大抵相似的风骨和淡漠表情,就连薄唇抿紧时那样轻微的小动作都像极了旧人。
梁琼的吃惊程度不亚于梁景真,有那么一刹那也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由得瞪大了瞳孔仔细端详,除了更显清瘦一些,其余跟付江沅似没什么不同。
会长已在一旁大有深意介绍道:“这是华筝,也是我的老部下了,身为小将时就跟着我。听闻和清军的付三少眉眼上有几分相似,只是付三少英年早逝,竟无缘见面。”说着摇了摇头,一副不无喟叹的惋惜模样。
这样一说,梁景真和梁琼方才微微了然,是了,早听闻扶桑的军队里有一个甚为出色的将领长得极像付江沅……这样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这世上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么?
华筝已经入了座。梁景真若有似无的打量,原神还并未归位,漫无边际的想了许多事情。
林君梦一旁给几人烫茶,格外看了两景真几眼,不出所料,他内心的震撼远远大于梁琼,谈话间似都在注视着付江沅。
她不由得提醒道:“请用茶。”
梁景真方收回视线,接过茶盏道:“谢谢。”之前的杯子打破了,滚烫的茶水溢出来,到现在手背上还能看到清析的一片红。会长本来让林君梦带着他去看医生,梁景真不肯,便这样作罢了。
哪里还知道疼,满心只被狐疑占满了,再没闲心顾及其他。
终于到了开饭时间,那一边侍者进来道:“会长,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会长站起身,热情的请梁家父子过去赴宴。
华筝也跟着意兴阑珊的站起身,眉目轻抬,举止慵懒,在旁人看来却带着几分不明言说的雅贵。除了言词甚寡,不苟言笑之外,倒是应了那句古话,英雄出少年。看这个人该不亚于付江沅才是。
梁琼视线一移,和会长有说有笑的去了宴会厅。
华筝是不想去的,他此刻身体正难受得紧,哪有什么心情吃饭。烧得太久的缘故,脑袋也是迷糊不清的,从头至尾话都懒得说。
可是,大戏才要开场,会长是绝不允他退场的,只得站起身来跟着过去。
林君梦见人出了花厅,独拉住梁景真道:“你等一等。”
梁景真看了她一眼,不得慢下步子。
只见林君梦微微一笑:“你刚刚那副吃惊的表情和我四姐倒是很像,最早我四姐和华筝在战场上相遇,据说也是这个神色。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惊讶,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最早看到华筝的时候我也这样想,事实证明,这世上真有这样奇妙的事。”
梁景真微微眯起眼睛,他没想到林君含已经见过这个男人了,而且是在对阵的战场上。
他挑高了一点尾音:“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莫不是你心里有鬼?”
林君梦心里“咯噔”一声,叹梁景真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主,他在套她的话。她深知他的功力,也知道看到华筝他整个人疑心重重,已不知做了多少种猜想与假设。镇定道:“我心里有什么鬼,那些人终归不关我什么事,我和华筝也仅是一起共事而已。至于你心中的疑惑,你大可以自己去验证,看看他到底是谁。但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他是谁,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四姐更清楚,一个一眼就能让她看出破绽的男人,纵他再会伪装也无所遁形。可事实是,我四姐现在仍旧一心想置他于死地。你说他可能是付江沅么?”
最后一句话太有说服力,一时间让梁景真无言以对。
狐疑更加深重了,思绪就像钻进一个死胡同中,只怕一时半会儿转不出。从华筝一进来他就注视着他的眼睛和神情,除了冷漠,倦怠便没有其他,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都看不出,同他对视的时候亦是坦坦荡荡,那眼神完全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当晚的饭只会长和梁琼相谈甚欢,会长将两方合力一举歼灭林君含的话一说,梁琼就表示赞同。
把酒言欢了一番,酒足饭饱便准备散场了。
回来的路上梁景真维系之前的沉默想事情。
梁琼忽然想起来,津津乐道:“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竟有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今天若不是亲眼看到,只听别人说的话还很难相信。”
梁景真点头道:“确是奇事。”继而又想到席间会长的提议是想华筝跟梁家合作一举歼灭林君含。那人操着一口笨拙的中国语说这话时他刻意看向华筝,那个男人言词之间除了冷漠仍旧没有其他。若是付江沅,又怎么可能舍得对林君含出手?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又波澜不平起来,梁家与华筝强强联合,以绥军现在的实力,又怎么与之相抗衡?如果林君含执意血战到底的话,等同于拿鸡蛋碰石头。可是,依着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凭白无故丢盔弃甲,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不由道:“父亲真觉得和扶桑合作是件好事?便不怕最后打了胜仗两方分配不均,再闹出其他的矛盾来。以我的观察,那会长分明是只老狐狸,不见得就肯将绥州的天下交给我们。”
梁琼莞尔一笑:“无防,等到绥州完全变成我们囊中之物,我们另割两座城池给他们便是。扶桑想利用我们梁家帮着打天下,明显不是用在这一时。他们的胃口很大,目标绝不会只局限在绥州这几个省上。到时候他们转首攻打其他军阀派系会遇到同现在相似的窘状,仍旧需要我们施以援手才有取胜的可能。你觉得他们会在乎绥州这几个小小的省份?”
梁景真的心口突突的跳着,却一脸平静道:“父亲说得很是,这样一想我就放心了。”
付家为了寻找段芳华就要炸开锅了,奈何世道混乱,山匪横行,即便摸清了几个藏匿土匪的山头,却一时无法确定段芳华被哪一帮派虏获了。又不敢盲目的攻打,本就是派系相争的关键时候,再惹到这些匪类,于清军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当付译正愁眉不展的时候,秘书叩动门板,情绪激动的走进来。
“督军,二少奶奶回来了……”
三日的时间不到她便回来了,付译一听秘书说完,马上吩咐备车回督军府去。
府中早因此沸腾了。
段芳华一进来,管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清的确是段芳华之后,举了一把老泪道:“二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府中找你都找疯了,我这就去告诉太太去。”
说着,忙呼喝下人去通知许婉婷。
许婉婷本来病着,几天来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听说段芳华回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忙穿上鞋子下床来看,一看到人进来,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一把拉住段芳华的手道:“芳华,你可算回来了,把妈吓死了。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东倾交代。”
将人揽到怀里,方沉沉的叹了口气。
段芳华唤了一声:“妈。”然后道:“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许婉婷这才想起上下打量,问她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
段芳华笑着摇头。
“没有,哪里都好好的。我也没想到这次能逢凶化吉,感觉跟做梦一样。”
许婉婷泪眼朦胧道:“傻孩子,我才跟做梦似的。之前就梦到你回来了,可不是什么好梦……”说到这里骤然停顿,这些个不吉利的话便不再说下去,只问她:“跟妈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长吁短叹的,责备自己不该拉着她一起上山去,更不该跟几个匪类叫起板来。
正问着,外面听差道:“督军回来了。”
段芳华马上转过身来和付译打招呼问好。
付译如释得重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总算没出什么事,已是万幸……”听许婉婷问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心中亦十分好奇,不由得细心聆听。
段芳华欣然道:“总算那个土匪头子还算有些见识,我提到我父亲的名字他竟认得,知道我们家里先前是卖武器的,我便告诉他现在家里还存着一些。这样的乱世,且不说什么时候哪个军阀派系会打上来,就是弱肉强食,几个山头闹开了,没有武器也是必定要吃亏的。我便跟他交易说,如果他肯放了我,我就将段家的几批武器赠送给他们……”
那个称作大当家的土匪头子眼睛一亮显然是心动了,段芳华看到他眼中的精光确定他是有些脑子的。而且能弄来枪的门路不多。诚然段家许多年来专供军队的武器,在军火方面绝对算得上先驱。随便弄几杆枪来,也比他们那些土家伙强百倍。只要有了武器,即便官兵来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那当家的最终被段芳华说动了,答应只要她能将武器运到他们手中,也便完好的放了她。
段芳华便送信回老家去,几个土匪跟着,方知他们在那里还有一股强大的势力,这边只是一个细小分枝。武器一从段家运出,就直接到了土匪手里。段芳华没想到那个土匪头子竟如此言而有信,一听到手下人说那边已经拿到货了,便派了两个兄弟送她到江城。段芳华一进城门就直接拦了个黄包车回了付府,这一回才算死里逃生。
府中人听得一片唏嘘,都感叹她幸好没什么事情。
许婉婷若有所思的看了付译一眼,维系面上的欣喜道:“既然回来了,就没什么事了。我想这两天你同那些匪类周旋一定很累了,快回房间休息吧,我让厨房炖些燕窝给你补补身子。”
段芳华的确有些困奄,听许婉婷这么说就先到楼上去了。
许婉婷拉着付译到房中说话,只道:“你来,我同你商量些事。”
付译这心才放了下来,脸面看着也好了许多。
终于肯跟她好好说话:“你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
许婉婷关紧房门道:“你说是不是要叫个医生给芳华检查一下?”
付译狐疑:“芳华不是说她好好的,让医生检查什么?”
许婉婷一阵语塞,竟没有再说下去。
段芳华在山上连眼都不敢闭,随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有的时候真是太累了,也仅是微微的打个盹,听到轻微响动,就猛的醒过来了。短短的两天时间过去,已熬得筋疲力尽。
现在终于回到付府了,看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和自己熟悉的味道,整个人倍感安心。洗漱之后刚一歪到床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也是美梦,梦到了付东倾,骑着高头大马从战场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