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素心盯紧他,唇齿微动:“你放心吧,有我在,修文定能好好的。”纤细的手指静静的抚了下耳畔的碎发,继而道:“你和四小姐也要好好的,修文还等着和你们团聚。”
起了风,卷动雪花簌簌的吹着,可是天地之间这样寂寥。分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口激荡,这样难过,忍不住的眼眶发红。
素心叹了口气,追逐着王修文而去。走出几步回头,王思敬高大的身躯定在那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怯懦的不敢回过头来,惟见他宽厚的肩膀在冷风中微微的打颤。铁打的汉子尚且如斯,那林君含又是怎么过?
她竟不忍再思及下去。
扶桑与绥军一战持续进行,到底能打到多久,大家心知肚名。
会长对此深信不疑,相信用不了多久绥军便会全军覆没。
林君梦看出他的心情大好,递上一盏清茶,笑言道:“老师这两天心情不错。”
会长点了点头:“与绥军的这一战终于要结束了,当真是没想到,只那一股小小的力量却令我们如此大费周折,不惜结盟方能取胜。现在终于要将其铲除,气息顿时舒畅许多。”
林君梦微微的笑着,也像不为所动。
从会长那里出来,直接去了营地。没想到见了华筝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日还是咳得厉害,止不住的发烧发热。
就这个样子哪里还能打仗,前线硝烟弥漫,而他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整个人就跟睡不醒似的。
林君梦问过他的近侍,说几日来都是这个模样,所以前方大抵是梁景真在撑着。所幸战况良好,任何话语并未传到会长的耳朵里去。他也才得以在这里躲个清闲。
她听罢,冷哼一声走进来。
出言讽刺:“你这个样子倒像是好不了了。”
华筝感觉到来人的脚步,懒懒的睁开眼,见到是她,接着闭上双目。
漫不经心道:“你自己长了眼睛,治不好,我又有什么法子。”
“是真的医不好么?”林君梦锐利如花的眼眸盯紧他。
华筝骤然抬眸:“你什么意思?”
此刻他仍是烧着的,望着她的时候便有一丝恍惚。今日的林君梦穿着件翠绿的衫子,那样清脆的颜色在这冰天雪地里成了最艳丽如花的点缀,映得脸庞绝艳,墨如点漆。望得久了,便无端端浮现另外一个人的影像,剪水双瞳,样子只比这个还要好看。
他不曾同人说过,许久之前他做过一个梦,梦中便有一个女子,依稀也是这个模样。却仿佛是在许久之前,悠远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林君梦见他眯着狭长的桃花眸子并不言语,直言道:“我已经找亲近的人打听过了,你并未好好治身上的病。所以是真的不见好?还是你私心里便不想好?”
华筝钩动唇角,笑意轻佻:“我是不要命了么?”
“你何偿不是个亡命之徒?”林君梦眼神越发冷淡,一语道破:“华筝,你的病在心里。若是医不好,早晚会要了你的命。”
说罢,转身出了门。
华筝怔怔的坐在那里,面色恢复如常,笑意如风散了去。林君梦的话他何偿不懂。只是,懂了,又能耐自己何?
况这一战他不是主力,说到底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至于梁景真要怎么做,他管不着。
华筝想毕,闭目重新歪到躺椅上。室内香炉内散着缕缕催人入睡的暖香,时间久了,犹如醉生梦死一般。
王修文的到来,让付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仿佛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在整个付家最暗淡萧条的时候降临,无非最大最好的慰籍。
许婉婷命人将付江沅住过的房子收拾出来,在整个付府位置都算极好的。即便入了冬,仍旧阳光充足。许婉婷说小孩子忌讳潮湿,住在这里再好不过。
付译没有意见,打心眼里也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王修文,这俨然成了付家的命根子。
嘱咐之后下人打点得很快,付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看过,见凡事妥帖,才放下心来。
又不免嘱咐许婉婷道:“孩子一直跟着林君含,初来乍到一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断不能逆着孩子的性子来,处处让他顺心。”
许婉婷道:“你放心吧,这些话哪里用你嘱咐,我心里自是比谁都清楚。索性孩子比较小,适应能力也该很强,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适应过来。”
骤然想起吩咐裁缝做的衣服不知道进展如何,拢了一下披肩,吩咐身边的人去催。
这样热热闹闹的忙了两日,那情况直跟过年似的。
段芳华这几日身体不适,再加上大雪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便一直没有出门。却还是被付府的氛围感染到了。
叫过身边的丫头问:“府里这两天是怎么了?”
那丫头闻了风,心下也在思及,既然段芳华问起来了。掩了门凑过来:“小姐,你一定想不到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竟听说家里要来人了,而且是个孩子,听闻是三少的亲生骨肉,还是同那绥军的四小姐生的……”
这样骇然听闻的事,段芳华不由睁大眸子。又哪里肯信,轻斥道:“之前才说了别人乱嚼舌根子,如今连你也这样不长记性。”
丫头辩解道:“小姐,这种事情我可不敢乱说。实是那日去厨房给你取药,不经意间听到管家说的。不信你去看看督军和夫人脸上的喜气,便也能猜个七八分了。如若不是三少的孩子,随便来个孩子,何苦要督军亲自大费周折的操劳府中事宜。平日里,你何时见过督军管过这些碎事?”
段芳华心头一紧,到底吃了一惊。
喃喃道:“竟真有这样的事?”
喟叹之后,靠到床头不再说话。秀眉微微皱起,不由得思及起过往来。付江沅生前对绥军便格外照顾,听父亲说为此还受了付江沅许多的难处。况且那时清军也在四处打仗,他做为一军统帅却一心系在其他军阀身上。为得可不是一个人?
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们之间竟还有一个孩子。如此一来,付东倾又将如何自处?
胸口一阵憋闷,身体蓦然前倾,就连接干呕了两声。
丫头赶忙过来帮她顺气,一边递上茶水,一边道:“小姐,你这几天呕得越发厉害了,我看不是简单的着了风寒,还是叫医生过来瞧瞧吧。又不见得非得打针,若是不重,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由于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干呕之后胃里竟一阵抽搐,逼得段芳华眼眶温热。本来这几日心里怄着气,不太想出门,生了病索幸不治,正好在房中多呆几日。这是这样难耐,到底忍受不住,就让丫头去请医生。
那丫头慌慌张张的出来,正好碰到了许婉婷。
唤了一声:“太太。”
许婉婷问她:“慌慌张张的哪里去?你们小姐身体好一点儿没有?”
丫头道:“回太太,我正要去给我们小姐请医生。吃了两剂中药不仅没有好,今天反倒呕得更加严重了。”
许婉婷催促她:“那还不快去。”接着道:“我去楼上看看她。”
段芳华的床褥皆是淡白的浅色,洁净如雪。许婉婷进去的时候她正抱被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被那浅色的被子一应,更显憔悴。
许婉婷一阵唏嘘:“怎么病得这样厉害?之前来问,不是说就是感染了轻微的风寒。”
段芳华拥着被子,有气无力:“之前没觉得有什么,本以为吃两剂药就好了的,没想到更加严重了,这两天饭也不想吃了。”
府中的医生,所以来得很快。
许婉婷先到外面等结果。
许久之后,一个听差出乐滋滋的出来禀告:“夫人,医生说看着二太太的症状八成是有喜了……”
许婉婷脸色顿时一僵,坐在沙发上的身体晃了一晃。
那听差只以为她欣喜异常,怕是没有听清楚,不由重复道:“医生说二太太八成是有喜了,俱体的还要查一查,但结果该不会有差。”
许婉婷心口突突直跳,按着沙发扶手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肩膀上的披肩滑落到地上,险些绊了一跤。
听差眼急手快,伸手过来扶起她。
“夫人,您小心一点儿。”
许婉婷侧首看她,那脸已经白了。
小翠一将医生送走,返回来说:“这下可好了,小姐有了二少的骨肉,即便家里来个小主子也不怕什么了。这样一来,小心在二少心中的地位也定和以前不同。”
段芳华轻抚自己的小腹,眉角眼梢皆是喜色。西医的话定然差不了,细想来这几日她也仅是困奄呕吐,吃不下东西而已,倒没有其他的不适。先前不往这上面想,这会儿觉得自己可不就是有喜了。
嘴角忍不住弯得更甚,胸口被一种甜腻的东西涨得满满的,她有了付东倾的孩子……这样突如其来的喜悦刹那间击中了她,忽然觉得一切苦楚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在脑海中勾画幸福的蓝图,拔云见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无限向往道:“你说二少会喜欢这个孩子吧?”
小翠将嘴一厥:“那还用说,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
段芳华不由得嫣然一笑。
当晚便听到消息说,付东倾正从战场上赶回来。王修文接回付家之前,付译就让人给付东倾捎了口信,务必要他来家一趟。明眼人都知道,大有断他念想的意思。
恰巧赶在段芳华怀孕这个当口上,她便以为是天意使然。老天终于不忍再作怪折磨,让两人前进的道路上见到一点儿光明。
段芳华那时候还在想,她会奔着那点光明一无返顾的走下去,永远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却低估了造化弄人的本事,岂不知它时时可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绥军一再溃败,轻而易举被赶推到绝望的边缘上。
扶桑总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庆功宴。林君含就像扎在扶桑眼中的一根钉子,将她铲除了,对于扶桑而言比过了天堑还要大快人心。
梁景真一天没有吃东西,夕阳西下的时候周树在会议室中找到他。没有开灯,室中昏暗一片,只有微茫的烟火在他指腹间轻轻闪烁,像盛夏原野上的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那时候他就见他大半夜的不睡,跑去抓来放到一只透明的玻璃瓶里,第二天拿去送给四小姐。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四小姐是他们少爷的心上人。
他不想伤害她,可是,他用尽了全力,还是没能保全她。
大抵是所谓的天意。
“少爷,听说你一天没有吃东西,我让厨房先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吧,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
梁景真狠狠的吸着手里的烟,那样烫,肺腑生疼。
问他:“前面怎么样了?”
周树重重的叹了口气:“少爷,我想四小姐真的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我们已经为她争取了这样多的时候,等着她来扭转大局。可是……可是,绥军仍是溃不成军。只怕过不了明天早上……”
梁景真蓦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即便没有开灯,那眼中的疼痛仍旧刺人眼瞳。他是不想听到这种话的,也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又怎么会?”他抑制不住的喃喃出声:“那个女人不是无所不能,什么时候她会没有法子?只要给她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
周树痛心道:“可是少爷,这次时间对于四小姐来说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梁景真唇齿无声开启,最后将指间的烟揉碎。
心底里一个声音喧嚣不止,“如果她不在了,我将如何?”
梁景真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姿湮没在飘渺的夜色之中。
明天……或许明天一觉醒来,便能亲睹绥军的灭亡。
周树以手覆面,这样的场面他亦不想看到。
天黑之时王修文抵达付府,车子一直驶进付府大院。
付译早早从军中赶回来,就是为了迎接王修文的到来。
张孝全一从车上下来,就见府中聚集了好些的人,付译和许婉婷遥遥的站在头里。
他行了个军礼,将车门打开。
素心率先下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阵势,俯身将王修文抱了下来。
附在他耳畔轻轻说:“一会儿见了人要有礼貌,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王修文揽着她的脖颈,很好奇的将人望着。
借着督军府辉煌如昼的灯火,大家伙能清析的看到王修文的一张脸。眉眼精致如画,即便小小的一个人儿,依旧可以看出出脱的眉目是仿谁的。
付译激动得双手微颤,听许婉婷说:“这孩子当真和江沅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这样一个轮廓就足以叫人信服,哪里还需要盘查。
说着,两人几步射了过去。
付译伸手就要将王修文揽到怀里。却被王修文一下闪过,更加往素心的怀里缩了缩。
素心道:“他将将见到督军有些认生,还请督军和夫人见谅。”
付译那手还伸展在半空中,面目却无尽慈善道:“小孩子初来乍到认生实属正常,不要急,住下来,很快就适应了。”
素心便让王修文叫人。
王修文扭过头来,大大方方的唤过了。
许婉婷拿手帕抹着眼角的泪痕,又忙道:“外面天冷,快进去吧。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晚饭,修文一定已经饿了。”
接着吩咐下人准备晚餐。
许婉婷叫着大家一起去餐厅。
素心抱着王修文步入,所行之处金碧辉煌,富丽程度可想而知。战火连绵的现在还能找到这样一方乐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看着怀中的王修文,暗暗的想,或许林君含为的不仅是绥军的百姓,权衡利弊,她何偿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安逸富足的生活?
餐桌上付译和许婉婷一直往王修文的盘中夹菜,小孩子吃的本来不多,很快就积了小山一般高。
坐了一天的车,王修文早有些累了,之前才在车上睡过,到现在仍是困奄。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打了一个哈欠说:“阿宁姑姑,我想睡觉。”
许婉婷方骤然反应过来,小孩子的精力有限,想来也是累了。马上吩咐听差带他回卧房去睡。
素心带着王修文辞了众人下去。
将一出来见了风,王修文又精神了几分。歪着脑袋打量付府的装饰,亦知道这是有钱的人家。
“阿宁姑姑,这一家也是四小姐的朋友么?否则他们为什么肯好吃好喝的收留我们?”
素心拉着他的小手,帮他着了凉,不停的缩紧他的领口。
说:“这是付三少的家,听你父亲讲,你是见过他的。”
王修文一下子想起这个人来,不由得兴致更佳。
“那我为什么没有见到付三少?”
素心望着凄凉月色,淡淡说:“付三少去了很远的地方,亦不知道多久能够回来。以后不要再提他了罢,以免这里的人听到伤怀。”
王修文默了一下,想起巧云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告诉他。他眼光黯淡,不再问及付江沅,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道:“阿宁姑姑,那四小姐什么时候过来接我们?等她打了胜仗么?”
“这里的人对修文这样好,难道修文不想呆在这里么?”
“这里的人固然好,可是我仍想和父亲与四小姐呆在一起。”
“那你就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飞到四小姐身边帮她平定天下。到时候亦可以保护你的父亲……”
王修文亮如星辰的眼睛盯着她,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却如信念一般扎根在他的心底,成年累月之后,慢慢的长成苍天大树。
这边付译的心情仍旧无法平抚,掏出一根烟点上。不由得感叹:“当真是老天有眼,不让我们付家断子绝孙。”
许婉婷坐在餐桌前掉眼泪,哪里还吃得下。
“是呀,哪里能想到江沅还给我们留下一个孩子。你瞧修文那模样,和江沅小的时候岂不是一模一样。”
付译吐着烟圈百味陈杂。
良久道:“这就是付家的一切。”
许婉婷听了他的话,蓦然想起什么,摒退手边的下人。
“今天西医来给芳华检查身子,说是有喜了。”
付译眯着眼:“那岂不是好事,东倾眨眼也就回来了,正好也借着这些事收收心,总不至于再糊涂下去。”看许婉婷唉声叹气的,问她:“你还有什么顾虑?”
许婉婷一脸郁结:“我只担心那孩子压根不是东倾的,只怕是个孽种……”
段芳华心情很好,吃过晚饭之后,倚床看了一会儿书,就打算睡下了。
小翠服侍她梳洗过,端着水盆出去。
走廊上看到许婉婷走了过来。
问她:“二太太睡下了没有?”
小翠道:“还没有,刚刚洗漱过。”
许婉婷开门进去,将听差留在了门外。
与早上还大有不同,此时的段芳华一脸喜色,朱颜玉润,哪里是病人的样子。
见了许婉婷,马上爬起身来请她到床沿坐。
许婉婷绷着脸,随意问了她几句。到底心里压着块石头,强忍不了多时,就觉得胸口发闷,感觉就要窒息了,不得已将肺腑中的话说出来。
“芳华,你腹中的孩子不能要,我们付家是断断容不下这个孩子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俨然当头一棒打下来,震荡得段芳华头脑发蒙。睁大眼睛,吃惊道:“妈,我听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已至此,许婉婷不如开门见山。
拉起她的手道:“芳华,听妈一句劝,在东倾回来之前将这个孽种打掉吧,且不说付家容不下他,就是东倾也断断容不下。到时候只会闹得更加难堪,莫不如提前了断,也省着外人笑话。”
段芳华手脚冰凉,大脑运转都变得迟缓起来。
“这是东倾的孩子,付家的骨肉,为什么东倾容不下他,付家也容不下他,你凭什么叫他是孽种?妈,你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
“芳华,到了现在你何苦还死死的撑着。我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东倾的,他的爹说不准是山上哪个土匪的。这样的孽种你生下来作什么?莫不如无声无息的打了去,妈也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以后你还是付家名正言顺的二少奶奶,想跟东倾生多少孩子不可以?”
段芳华愤怒的摇着头,眼泪肆意流淌,她终是没想到,一颗真心被践踏到如斯田地。
她只像疯了一样:“妈,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辱没我的孩子。他是你们付家的骨肉,哪里是什么孽种。你上次不是说你相信我?为什么现在又不相信了。”
许婉婷见她这样执意,亦略微愤慨的抽出手来。
“我压根就没有相信过你的话,只是不在乎。毕竟你是为了我才被那些山匪毁了清白,所以我们付家仍愿不计前嫌善待你……”
“行了,不要再说了。”段芳华泪眼婆娑,看不清一个人的样子,所以觉得陌生至极。心也寒到极至,扯着嗓子道:“无论如何我会把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你们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她一句都不想再听,驱逐了许婉婷出门。一夜缩在被中哽咽至喉咙沙哑,完好的一天,以为是一切美好的开始,没想到就这样土崩瓦解,支离破碎。她觉得连那点精神头都一并被摧毁了,此刻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段芳华哭了一夜,何时睡去的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是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未嫁时的,身披凤冠霞帔的,像放电影一样,一一在脑子里回放。可是没有哪一个影像是完全的,每一张脸都是扭曲破碎的,睡梦之中看多了,心力交瘁。
醒来后只觉得口干舌燥,扯着嗓子要水喝。
小翠听到声音马上端着事先准备的汤水进来,因昨晚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一边扶起一夜间羸弱不堪的段芳华,一边道:“是昨夜着凉了么,脸色怎么又苍白得这样难看。这是厨房刚刚熬好的汤,快喝点儿吧。”
段芳华捧着碗咽下两口,没有说话,又死气沉沉的歪回到床上去了。
小翠唤她:“小姐,不出去走一走么?今天的太阳倒是极好,去后园子看看雪景疏散一下心情再好不过了。”
段芳华将被子盖过头顶也不吭声。
小翠无趣,只得端着汤碗下去。没一会儿就听段芳华痛吟尖叫起来,她推门跑进来,只见雪白的被褥上一片刺眼的血红,一点点的蔓延开,凑近了,还正有血液从段芳华的身下流出。
她惊叫着:“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段芳华脸色惨白,豆大的泪珠子自眼角下面滚落。
这样的结果她终是没想到。这样的惨烈,又如何能够想到呢……
小翠哭着跑出去。
楼下许婉婷一脸淡然,只道:“嚷什么嚷,既然二太太身体不适,叫医生来便是。这样大惊小怪,成什么样子?”
“可是,夫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去楼上照顾你们小姐吧,医生我已经让管家去叫了。”
小翠无法,只得怯怯地返回楼上去。
之前段芳华疼得撕心裂肺,越是哭喊,那血液流下来的越发汹涌。渐渐的没了力气,身体软绵同死了一般,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紧紧的瞌上眼睛,无论小翠怎样在一边哭喊让她不要睡,她仍是疲惫得睁不开眼,便一心只想睡去。
睡去吧,睡去了,哪里知疼知痛。
攥紧锦被的一双手渐渐松懈开来。
这是命运翻转的一夜,一夜之后,许多事情天翻地覆,再不是原来看到的模样。
林君含用这一夜改写命运,在扶桑最得意松懈的时候,挥兵欲血,竟来了一个历史性的大转折。给了扶桑致命一击。再加上梁景真和华筝一个懈怠一个混淆,何来抵御的能力,不等天亮,就已溃不成军。
太阳破晓,那一缕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眼错,仿佛看到华筝和梁景真唇齿间缓缓钩起的笑起,淡淡的惊鸿一瞥,转瞬即逝,仿佛眼错。
林君含这样一个女人果然非同凡响,就是有绝地逢生的本事。
梁景真想,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又岂能看错她。
会长一只大手在会议桌上那重重的一击,吓得人心脏猛地一阵狂跳。
他只是歇斯底里的发问:“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绥军会有突如其来的战斗力?清军又怎么可能援助绥军?”
莫说他想不明白,就连深谙世道的林君梦这一回也想不明白了。
她四姐为何就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在最最困乏的时候得到清军的协助。到了此时,那些军阀派系不是该操手看笑话的么?
还是说之前破败沦丧又只是她四姐唱的一出苦肉计?
林君梦打消心里的种种念头,越是心焦越发想不明白。
那端会长已经公然发起脾气:“君梦,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
林君梦哑言,到了现在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最早便在会长面前拍着胸脯保证,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林君含,可是铁板还是踢了一次又一次。这一回更是深信不疑,亲临战场几次哪怕看出别人不曾深知的眉目,而她为了心底里的那点儿顾忌以为无关紧要,没想到扶桑却在这一回遭受致命一击。
她站起身来,恭然道:“这次的确是学生料想不周,请老师责罚。”
会长冷目如箭,还从不曾这样痛心疾首的看着她。那绝望如瘴气一般咝咝的渗透出,没什么比这个更让林君梦灰心。
她在这绥州大地上已然众叛亲离,无立足之地。几年来对扶桑的忠贞肝胆又是日月可鉴。那一股子痛心直逼胸意,便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情何其迫切。
会长叹了口气,拂袖而去。只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一晚林君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安眠。头脑中浮现的都是过往与林君含的种种,姐妹情深,可亦有那样多的不甘。在众人眼中她仅是督军府的一个千金大小姐,而林君含却不那样简单。每当她像一只花蝴蝶在各种交际场子飞舞旋转,被众星捧月的时候,林君含可能就在战场上欲血拼杀。那种血染的妖娆她比不过,不想一路走来竟都是溃败。
这样强烈的愤恨似一股滚烫的岩浆,在她的五脏六腑中徘徊不去。那一股子恨意逼得牙龈发酸。
天将蒙蒙亮,穿过那一层层雾气,来到会长的楼下。那一路绝然的脚步迈出去了,便挡也挡不住,到底意欲为何,连她自己也是昏噩不明。
太阳升起来了,渐渐有了温和的暖意,虽不灼热,却不至于寒慑人心。
林君含手捧滚烫的杯子坐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安静。
绥军终在垂死的关头再扳回一局,前一刻她还看着阎王在冲着她朝手,到了此刻他们死里逃生。在别人看来这样置死地而后生的戏码或许是她提前安排好的,等得只是一个时机。惟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是拿她的孩子换来的……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得已便想到了这样的法子。
即便打了胜仗,同置身地狱又有何分别呢?
侧首望出去,天际仍泛着袅袅的白,不是雾气,是残存的雪迹和弥漫的硝烟。
她微微的闭上眼睛,耳畔仍旧回荡着枪炮的声音。可是心底里知晓,这一夜过去,她暂且可以睡个好觉了。几日下来,路那样长,心那样累,她一步也将迈不动了。此时此刻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一丝力气。
王思敬让厨房煮了清汤面条端过来,见林君含靠在沙发上小睡。将碗放下手,取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将林君含惊醒过来。
微微的眯着眼:“你来了。”
王思敬道:“四小姐,厨房煮了面,你吃点儿东西去里面休息吧。”
林君含看了他一会儿,怔怔的:“你说修文现在在做什么?以后会不会过得很好?如若有一日他发现我背叛了他,是否就会恨我一辈子?”
王思敬胸中涨闷,安慰她道:“四小姐不要胡思乱想,你所做的一切不能说没为修文打算。等修文慢慢的长大,定能懂得你的良苦用心,便知晓谁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了。至于吃苦,更加的没可能。付三少在清军乃至付家本就地位非凡,他的孩子定也是高人一等的。况有素心照应着,比更着我们颠沛流离要好得多。”
林君含呆呆的听着,那神色总觉得恍惚。视线缓缓的移开,也像涣散得没有焦点。
最后拥着被子站起身,喃喃:“我去睡一会儿。”
林思敬担忧的唤了一声:“四小姐……”
她已迷迷糊糊的晃到了里间去。
段芳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眨眼一道刺目的光。而她迷糊得眯着眼睛,有些辨不清今夕何夕。
仿佛是做了惊恐的梦,吓得她大汗淋漓,即便想来了,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小翠哭得眼睛红肿,见人睁开了眼睛,惊呼道:“我们小姐醒过来了。”
接着床侧陷下一块,段芳华一只手被人握在了指掌中。
她顺着那手臂抬眸看去,眉目英挺,俊朗如画,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张脸,一个人。那名字呼之欲出:“东倾……”两个字,喉咙生疼,不可避免的泛起咸腥之气。
付东倾俯首望着她,长发披散着,被汗渍打湿之后粘在脸颊两侧。一张脸又小又白,埋在黑发里羸弱不堪,连唇上的绯色也一并失去了。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吐出的话语却很轻:“你受苦了。”
段芳华只是想不明白,她受了什么苦?是啊,她一厢情愿的喜欢他,嫁给他,明知他心有所属,却仍旧这样一无返顾。可是,她不在乎。
脸颜上缓缓的绽出笑意,也像白色的花蕊。模糊的笑着:“东倾,你说的这里哪里话。”
小翠看在一边,知她是太过痛心迷了心智,捂着嘴巴忍不住的呜咽出声。
“小姐……你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段芳华笑着凝望她,想问她是前尘还是旧事。瞳孔蓦然一滞,顿时像想明白了什么,那脸变得更加惨白,整个人瑟瑟的发起抖来。反握住付东倾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疯了似的反复的摇着头:“东倾,你要相信我……你是相信我……我是清白的,那孩子不是什么孽种……他……他是你的孩子……不信你摸摸看……”她扯着他的手按到小腹上。可是下一秒,又惊叫着甩开了。
而她整个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恐的望着整个世界,望着所有人,眼泪噼里啪啦的流下来,她还徒劳的解释什么?孩子已经没有了……
她凄厉的指控:“是你们……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孩子……你们付家竟是好狠的心……”
她呜咽的哭起来。
小翠企图上来安抚她的情绪,可是不等走近都被段芳华给推开了。此时她像个弱小的兽,缩进小小的牢笼里,防备一切的人和事。
付东倾定定的看着,薄唇微微抿紧,不管她反抗得多么强烈,还是伸出手来将她抱到怀里。
小翠看到他的手臂被段芳华抓出长长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