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吐露

第40章 吐露

一曲琴弹罢,窗外已然华灯初上。

宋翎耐心地等身上的衣物大致干了,开始仔细整理自己的行装,确定没露什么破绽,这才冲温洺筠点一点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温洺筠看一眼他毫无破绽的神情,拨弄琴弦的手顿了顿,欲言又止:“你……”

宋翎平静回头看他,“怎么?”

温洺筠仔细回想起自己刚才摸到的古怪脉象,眼睫微垂,“刚才那个,是毒?”

宋翎怔了怔。

他仿佛才受过一场酷刑,四肢仍是虚软乏力的,说话也比平时慢上一分,“算是吧。”

温洺筠眉头微蹙,“这是什么毒?你知道名字么?它会时不时发作,所以你应该有解药?”

温洺筠一向是不温不火的性子,说话也慢条斯理,这时一口气问一长串,显然是真心关切。宋翎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神色,唇角忽然现出一抹笑意,神色柔和下来,“解药不在我手上,不过我死不了。”

一声尖锐的琴音陡然响起,又顷刻间戛然而止。

温洺筠看着断在指尖的琴弦,神色僵硬。

解药在谁的手上,其实再清楚不过。

宋翎轻叹一声,俯身拿起自己的披风,仔细扣好,完美挡住了自己脖颈间的伤口,临离去,背对温洺筠,微微侧头,轻声道:“少爷,我只得这一条路可走,不可能回头。”

“我既已入了这局,生机就已然渺茫,所做不过死中求活而已,他日若真的死于非命,那就是天不允我。”宋翎声音很轻,然而眼神冷冽,神情坚决,“无论如何,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这里,只是少爷你……”

他声音柔和了些许,“还是尽早抽身为妙,你不属于这个地方。”

趁着这一局棋还没有走到遍布杀招的终局。

趁着温珏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能杀亲生骨肉。

趁着他还没有彻底失控,为这个破绽付出生命的代价。

离开吧,小少爷。

你注定不属于这里。

哪怕我真的想要彻底得到你,我也不可能让你和我一起,烂死在这腐朽的宫廷里。

温洺筠抿了抿唇,平静抬头:“我不会走。”

“你觉得我还有抽身的机会么?从我出生在温府开始。”他神情温和而沉静,“你今日种种皆因我而起,我会留在这里,尽我所能……帮你。”

宋翎皱眉,“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温洺筠缓缓行至宋翎面前,直视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我会同其它人……或者其它所有人为敌。”

温洺筠的目光诚挚而毫不动摇,宋翎仿佛被那目光刺了一下,目光微沉,“你帮不上我的忙。”

“我会想办法帮上你的忙。”温洺筠和和气气道,他性情温和却执拗,虽半点没有温珏的阴狠,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宋翎心头砰然一跳,而后缓缓掩去面上动容之色。

他认真凝视温洺筠,摇了摇头,“少爷,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帮我。况且……”他说到这里,唇角忽然露出讽刺之色,淡淡道:“况且,你知道我对你怀的是什么心思么?”

“什么意……”温洺筠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哑了。

宋翎一面凝视他,一面伸出一只手描摹他的眉目,从眉心至眼角,一一温柔扫过,仿佛在擦拭什么珍宝一般。温洺筠睁大眼睛,整个人都随着这亲昵得宛如爱抚的触碰僵在了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宋翎的手自他的眼角一路往下,抚过鼻梁,而后缓缓按在了温洺筠的唇上,鬼使神差地倾了倾身。

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宋翎甚至能听到温洺筠紊乱的呼吸声,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知道自己只要再稍微靠近一点,或许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宋翎有些着迷地看着眼前美好的颜色,忍不住又稍微凑近了一点,而后忽然顿了顿,收手,后退。

与此同时,温洺筠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唇。

他能察觉自己唇上冰凉一片,宋翎刚才留下的触感似乎还在。

这个人的手冷如坚冰,温洺筠抬头,看到了宋翎晦暗难明的眼神。

两人一步之遥,他仿佛第一次看清宋翎这个人,神色有些茫然,轻声道:“你……”

“这就是我对你怀的心思,小少爷。我想对你做过分的事,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宋翎低笑了一下,“少爷果然是最漂亮的。”

温洺筠面上浮现出一点艳丽的绯色,眉头却皱了起来,“你这样,是因为我‘漂亮’?”

他加重了“漂亮”二字的咬字,显然觉得难以接受。宋翎摇头,“不,少爷是特殊的,是唯一的。”

这话声音很轻,仿佛自语,但温洺筠还是听得异常地清楚。

唯一的。

他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眼前帝王陌生的影像仿佛和多年前那个顽童重合了,在那座冰冷的大宅里,他唯一的朋友……

他对宋翎来说是唯一,宋翎对他来说,又怎么不是唯一么?

时隔多年,重重阴谋构陷下,当年那份天真而短暂的情谊仿佛早已随风消逝,故人连同自己都已面目全非,蓦然回首,却有这点点余波,仍扣心弦。

温洺筠有些恍惚地抬头,他迫切地想说什么,想对他曾经认识的“宋翎”说些什么,然而稍一定神,只看到了宋翎远去的背影。

宋翎走得十分干脆,干脆得几乎带了一分仓促,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温洺筠一眼,“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走,我也会帮你安排的。”

温洺筠伸手想抓住那个离他远去的背影,手伸到一半,他脸色蓦地变了,低喝道:“趴下!”

话音刚落,只听空中一物呼啸有声,穿透窗户,猛地向二人袭来!

宋翎在听到温洺筠声音的同时就以最快速度卧倒了,刚一卧倒,便察觉头上传来锐利破空之声,却是一枚箭矢擦着他的头顶飞过,硬生生没入了墙壁里。

如果刚才他听到温洺筠喊话时迟疑了片刻,现在他就是个死人。

是谁下的这等死手?千机卫?不,千机卫不需要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宋翎脸色一变,反应却丝毫不慢。死亡擦身而过的惊悚之感反而令他头脑无比清醒,宋翎看也不看身后箭矢一眼,就着卧倒在地的姿势滚了两圈,飞快到了桌旁,熄灭了油灯。

与此同时,温洺筠一把拔出插入墙内的箭矢,随手一掰,从箭杆上掰下两截木片。他手一转,两截木片激射而出,准之又准地击中了墙角两侧挂的灯笼。

刹那间,屋内所有光源尽数熄灭。

箭矢是从窗外射入的,现在外间天色已暗,窗户也已关上,唯一能够看到内里的人的方法,就是通过火光了。

果然,火光一灭,箭矢也随之停了。

温洺筠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侧耳倾听宋翎的位置,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暗室安静得仿佛坟墓。

温洺筠刚舒出来那口气又抽紧了,宋翎人呢?刚才所有事都发生在瞬息间,宋翎没有被击中,难道有什么人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带走宋翎?

温洺筠一瞬间几乎难以压抑自己心底的焦虑,不想这时按处一双手伸来,牢牢揽住了他。

温洺筠一惊,奋力挣扎起来。

“是我。”那个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熟悉。

温洺筠长舒一口气,止了挣扎,这才听见身后人稳定的心音。

一下一下,冷静恒定,呼吸也异常的轻,在黑暗里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安静。

这种完美的隐匿与功夫深浅并没有多大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天赋,又或心境。

如果一个人无时无刻不走在生死边缘,那么突如其来的危机,擦身而过的死亡,似乎也就微不足道了。

温洺筠被宋翎感染,彻底冷静了下来,轻声道:“楼下没有人。”

平时的醉忘归即使是三更半夜,也绝不会静成这个样子,但宋翎为今日之局早有布置,千机卫现身之后就将这里清空了,现在的醉忘归里确实只有他们二人,门外倒是布有零星几个守卫和暗哨,但按现在的状况来看,恐怕凶多吉少。

“我们不妨等等……”

“那就先等,护卫很快会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适才有些僵硬的气氛松懈了些许,宋翎颇觉好笑地扬了扬眉,他们似乎极有默契。

楼下的情况他们不清楚,贸然闯出去反而不妥,如今己方恰好也在暗处,倒不如以逸待劳,或可反将一军。

温洺筠不自觉露出个微笑,轻声道:“一会儿我来对付他,你趁机离开。”

这话说得笃定而自信,宋翎怔了怔,“少爷,你真的变了很多。”

温洺筠沉默一会儿,握住手中佩剑,笑道:“如果是当年的你,肯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上一通吧。”

宋翎抬头,侧耳倾听门外响动,指尖灵巧地把玩着一枚刀片,淡淡道,“我现在也骂,不过不会骂出来就是了。”

这世道畜生太多,他那贫瘠的脏话已然不够用了。

话音刚落,只听门板轰的一声被人砸开,温洺筠反应神速,持剑冲了上去,灌力一剑斩下!

一剑斩出,只听铮然一声,轻玉与什么坚硬的东西猛然相撞,同时空中一道寒光直袭而来。温洺筠持剑的手一震,身子往后一仰,险险避开了后发的暗器。

暗器自窗户飞出,窗户受到冲撞,开了个口子,黯淡月华洒入,缓缓映照出不速之客的眉目。

只见这刺客身材高大非常,浑身被古怪的黑色铠甲包覆,适才温洺筠一剑下去就正好击在这铠甲上。刺客半面带着面罩,看不清楚模样,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光亮。

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眼瞳呈诡异的红色。

温洺筠满面惊骇,持剑肃立。

黑衣人冷冷看他一眼,忽然稍一挥手。

一点寒芒在黑暗里闪过,宋翎潜伏在黑衣人身侧不远,看着擦着自己身体钉入墙壁、入木三分的暗器,轻叹了一声,大大方方站起身来,冷冷盯着黑衣人的一双红瞳,眯起眼睛。

“阁下是异族人,潜入此间,有何贵干?”

黑衣人侧头看了他一眼。

宋翎被那双满溢杀气的红眼盯着,心中危兆顿生,飞快侧身一避。

可他的动作已然迟了。

夺命一刀当头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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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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