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良贵人探病
对上钱嬷嬷期待的眼神,喜寿垂头丧气的说道:“爷爷说了,这事儿他也无能为力,这几日因着太皇太后病体沉重,皇上的脸上就没见过笑来,连梁爷爷都战战兢兢的,哪个敢在这档口出头?”
钱嬷嬷听了这话,眼中的期待瞬间黯淡了下来,喜寿的干爷爷是御茶房的总管太监张进喜,和皇上身边的第一得意人梁九功梁公公交情不错,连张进喜都对此事无能为力避之不及,钱嬷嬷不由得想到去了钟粹宫大半天还没回来的青瑶,面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青瑶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淡青色大氅,小脸和双手没有庇护被冷风吹得通红,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神情,叫看得真切的钱嬷嬷心里面越发的沉重起来,她艰难的开口问道:
“惠妃娘娘怎么说?”
青瑶摇了摇头,十分沮丧的回道:“没见着娘娘,兰芯姑姑说娘娘正为太皇太后跪经。”
钱嬷嬷听罢就是一怔,不死心的又追问道:“那太医……”
青瑶眼圈红了:“兰芯姑姑说,如今太医们都守在慈宁宫不敢擅离,娘娘在跪经,她不敢进去打扰,也做不了去慈宁宫请旨的主。姑姑还说,前儿太子殿下身子有些不舒坦,都瞒着不叫人打扰慈宁宫那边,只怕……”
青瑶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意味却已经十分明白了,连太子都不敢在这档口传太医,也难怪惠妃不肯为主子出头,若是惠妃的亲子大阿哥生了重病,兴许惠妃还会甘愿冒险一试,可八阿哥不过是惠妃的养子,也难怪惠妃避而不见了。想到这里,钱嬷嬷最后的那点儿期望都破灭了。
而躺在床上的胤禩听到这里,脑袋却越发的清楚了,他敏锐的抓住了太皇太后病重这几个字。太皇太后薨逝于康熙二十六年的冬天,那时他才六岁,记得当年他也是生了一场大病,甚至缺席了太皇太后的头七。
年幼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太皇太后的忌日却是这宫里面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每一年太皇太后的忌日,宫里面都要上演一出各路人马深切怀念太皇太后的好戏,为的都是讨皇帝的欢心,曾经的他,也是不遗余力的卖力演出,而他年幼时因为病重而没有为太皇太后跪灵的事,也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被太子拿出来拐弯抹角的挤兑一番。
而那个时候皇阿玛的反应呢?胤禩想了想,那时候皇阿玛并没有责怪他,只会叹息着对太子说:“太皇太后没有白疼你。”
皇阿玛说的没错,若说这宫里太皇太后最疼爱的重孙子,那就非太子莫属了,在太皇太后面前,除了太子,大抵就只有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能得到太皇太后的一些关照,其余的小辈,还没谁在太皇太后面前特别有脸面。
当时听着皇阿玛的话,胤禩的心里是有些庆幸的,他一心将一切做得尽善尽美,不遗余力的在皇阿玛面前展现他的才能,为的就是得到皇阿玛的重视和另眼相待,他成功了不是么?即便太子每每都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嘴,皇阿玛也没有当众责怪他,反倒是四两拨千斤的将话头引开。所以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觉得,皇阿玛终于看到了他的努力。
额娘封妃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然后这一切最终又都像是一场注定破灭的梦,“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击碎了他的梦,更是让额娘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以为他给额娘带去的是荣耀,谁知道最后却成了额娘的催命符,当得知额娘生了病却不肯吃药最终撒手人寰,是为了怕连累他这个被皇阿玛痛骂为“辛者库贱妇之子”的儿子的“前程”的时候,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想到这里,那份痛苦、愤怒和不甘宛如潮水一般向他涌了过来,自从恢复意识和直觉开始就被他努力压制的痛楚再一次挣破了他的控制,带给了此时这具幼小的身躯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和挣扎。
心底翻腾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宛如深渊中的恶魔,一步一步的啃噬着他,眼前仿佛燃起了火焰,火焰中浮现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有一贯高高在上的太子胤礽的脸,有不耐烦的大阿哥的脸,有挂着谦谦君子般微笑的三阿哥的脸,有冰冷中带着隐忍的暴怒的四阿哥的脸,然而一切褪去之后,最终定格在其中的,是那个用着轻蔑的眼睛盯着他的皇阿玛的脸。
爱之深、恨之切,曾经他有多么渴望得到皇阿玛的疼爱,当希望破灭、得知自己只不过是皇阿玛手里的一块试金石、一个注定被舍弃的棋子后,胤禩就有多么的恨。
钱嬷嬷第一时间发现了八阿哥痉挛的异状,她一脸惊骇的扑过去抱住床上抽搐得憋紫了整张小脸的孩子。
就在钱嬷嬷绝望的以为八阿哥挺不过这一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从门外抢步进来,直扑到床边,钱嬷嬷看着来人,本就惊慌至极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小主,您怎么来了,这……”
“不合规矩”四个字钱嬷嬷还来不及说,早就为儿子的惨状而心如刀绞的良贵人哪里听得到钱嬷嬷的话,从钱嬷嬷怀里抱过不住抽搐眼看着气都喘不上来的儿子,良妃漂亮至极的脸上全是泪水。
而被暴怒和痛苦席卷的胤禩,在落入了额娘瘦弱却温暖的怀抱中后,竟出乎意料的平复了那狂潮一般的心情,种种的后悔、不甘、心痛的负面情绪,在感受到额娘还活着,一切还来得及这样的希望后,终于暂时的从他心底褪去了,此时的他恨不得不要浪费任何时间来好好感受一下活着的额娘,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怨恨和回忆呢?
曾经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太清楚,他不知道,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额娘有没有这样紧紧的抱过他,额娘总是在惠妃那里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和他的距离,然而他却每一次都在额娘的眼里看到她没有藏好的激动和深情——在亲眼见过德妃看待老四那家伙的眼神之后,他越发的感受到了亲额娘对他的疼爱。
相比于在德妃与佟贵妃之间夹缝生存到被亲生额娘德妃厌弃的胤禛,胤禩觉得自己足够幸运。
感受到怀中的孩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的平稳,刚刚还憋得青紫的脸色已经渐渐回转,良贵人脸上惶恐的神情这才渐渐褪了下去,一旁的钱嬷嬷也松了口气,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八阿哥终于熬过了刚刚那一道坎儿,钱嬷嬷犹豫得看了看犹自抱着八阿哥不放手的良贵人,又看了眼跟在良贵人身后的大宫女采青。
采青对钱嬷嬷微微点了点头,又示意钱嬷嬷先离开,钱嬷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采青虽说是良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却是八阿哥被抱给惠妃抚养那年,从惠妃宫里面送到良贵人身边去的宫女,宫里面的明眼人都知道,采青与其说是良贵人的宫女,倒不如说是惠妃放在良贵人身边的眼线。
宫里面的规矩,小阿哥长到三岁,便要抱离后宫嫔妃的住所搬到乾东、乾西这些阿哥所里,小阿哥们虽说是搬进了阿哥所居住,但晨昏定省却是人伦大礼,不过是不再住在后宫嫔妃的宫中,并不意味着就要从此母子分离。
而若是在平常时候后宫的嫔妃们想念儿子,可叫身边的宫女或是太监到阿哥所来传话,从没有哪位后宫的小主或娘娘亲自到阿哥所来的,这并不合乎规矩,也是为何钱嬷嬷看到良贵人亲自到了这里会露出那样惊慌神色的原因。
良贵人的性情软弱在这后宫里可是出了名的,虽说顶了张艳冠后宫的脸,但良贵人的性子委实是太辜负她那样艳丽的容貌了。
看看德妃娘娘,钱嬷嬷难免腹诽,同是包衣小选出身,那位娘娘可是一路荣宠不衰,除了被抱养给佟贵妃抚养的四阿哥外,还接连生下了六阿哥和两位小格格,如今又有了身孕。论相貌,德妃娘娘不及良贵人,可偏偏德妃就是圣宠在身,早早就晋了妃位,与良贵人如今连唯一的孩子都被抱给惠妃抚养、住在惠妃钟粹宫偏殿依附惠妃生存,连身边的大宫女都是惠妃心腹的处境,简直是天壤之别。
惠妃虽然待八阿哥不薄,可惠妃有亲生的大阿哥在,对八阿哥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平日里看不出深浅,到了眼下这要紧的时候便看出了分晓来。若是良贵人能有德妃娘娘那样的盛宠,八阿哥的病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束手无策了。
钱嬷嬷守在门外胡思乱想,屋里面采青也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她看了看犹自紧抱着已经呼吸平稳沉沉睡着的八阿哥不放手的良贵人,犹豫的走到近前,低声的唤了句:“小主儿,该回去了,若是被人发现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