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蓬莱岛上并无医正常驻,因孟脩祎即位后便不怎么往这里来,好的太医也没有一个,倒有一个小药房,用以应急。
从岛上划船,去对岸,而后奔去太医署,找到值班的医正,再从太医署返回,这么一条漫长的路线,没有两三个时辰是断断回不来的。
孟脩祎躺在那里,意识都不大清醒,麦荣恩急得快哭了,明日早朝定是上不了了,只是不知陛下何时才能痊愈,他是陛下身边伺候的,陛下病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暮笙写了方子,让去抓药。
麦荣恩一面打发内侍去抓药,一面苦苦哀求道:“上卿大人,陛下疼得厉害,总不能就这样疼着,您是不是想个法子?”
“别的法子,得先喂下药,看看情况才能决定。”暮笙心里也有气,好好的一个人,竟病成这样才有人发觉,平民百姓有点儿不舒服,都有人嘘寒问暖,这还是个皇帝呢。
麦荣恩又急急忙忙地打发人在殿外将药炉子架起来。
暮笙令人取了温开水来,喂孟脩祎喝下。若是没有药,应对发热最好的办法便是喝水,温开水。
孟脩祎不大配合,她本来就倔强,这会儿迷迷糊糊的,更不爱让人折腾,蜷着身子不肯动弹。
暮笙见她唇色淡的如白纸一般,心知动一动她便疼得厉害,也不敢勉强,又令人绞了冷水帕子来敷在她的额上。凉凉的帕子很有降温的效果,孟脩祎舒服了一些,眉宇微微有点舒展。
像个简单的孩子一般,舒服了便乖顺,难受了就乖张,说起来陛下不难伺候,只要顺着她的意就是了。
可偏偏,她们之间,不是顺着她意就能解决的。
终于麦荣恩火急火燎地捧了药进来。他也不叫宫娥,极自然地便将盛了药的白玉碗塞到暮笙手里。
情况特殊,暮笙也顾不上推辞,她先替孟脩祎换了额上的帕子,凉凉地浸着,舒服极了,接着暮笙便小心地扶她起来,就如交换一般,她让她舒服一些,她就听话一些。陛下还是知道道理的,果然便让她扶着稍稍坐起,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挣扎地就靠在暮笙的怀里。
暮笙扶着她,舀了一勺药,小心吹到适宜入口的温度,喂到孟脩祎唇边。起先孟脩祎还算配合,然而喂过一勺后,她便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开。
麦荣恩在一边看着,苦着脸道:“不成,苦,陛下不肯喝的。”
暮笙只得唤了几声陛下,欲先唤醒了她再喂药,奈何皇帝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地看了她一眼,痛苦地呻、吟一声,蜷着身子,缩进她的怀里。
“只好哺喂了。”麦荣恩理智道,他望向暮笙,暮笙点了点头,道:“劳烦麦大人先出去。”
把皇帝交给她,麦荣恩再放心不过,立即便带着满室的内侍宫娥退了出去。
室中便只剩了暮笙与迷迷糊糊的孟脩祎。
再不快着些,药都快要凉了。暮笙将皇帝小心地躺平到榻上,自己站起身,饮了口药汁,药汁入口,立即便让舌头发麻,果真很苦,直让人皱眉。
她弯下身,与孟脩祎唇齿相对,一手探到孟脩祎的颈后,稍稍抬起,使她的食道放平,便于汤药滑下。舌头小心地探入孟脩祎的口中。暮笙有些紧张,手都有些颤抖,她贴着孟脩祎柔软的唇,抵着她紧合的牙关,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往下使劲,总算,陛下张口了。
一口药喂得殊为不易。
暮笙忍着口中的苦味,看着孟脩祎皱紧的眉头,苍白的面容,缓慢不安的呼吸,她温柔抚了抚她的脸庞,柔声道:“你只当我还是裴昭就是了。”
不知孟脩祎是不是听懂了,再喂下一口的时候,便容易得多。
一碗药喂尽,暮笙取了帕子来,替孟脩祎擦去嘴角的药渍。
接下来,便是观药效了。
暮笙并不乐观,她有一些隐忧,陛下今日只用了一碗粥,夜里又饮下不少酒,这样下来,胃定是受不了的,她只怕这碗药下去,会刺激到空空的胃囊。
暮笙坐在榻边,每隔一小会儿便替她换额上的帕子,试图以此使她降温。
月上中天,子时已过。
麦荣恩走入内室,便见上卿大人坐在榻旁,用掺了烈酒的水绞了帕子,在给陛下擦拭脸颊、手心。
“大人,您也去歇歇吧。”麦荣恩上前道。累坏了上卿,陛下纵是大好,也不会欢喜。
暮笙摇了摇头,将帕子递给一旁侍立的宫娥,给孟脩祎把了把脉,又看了眼墙角的滴漏,距方才用药已有半个时辰了,陛下看来并无不适,她松了口气,正欲请麦荣恩将第二服药放入药炉子里煎,前一服是缓解陛下胃部不适的,第二服则是退烧固元。
话刚出口,便看到孟脩祎迷迷糊糊地低吟一声,突然间撑起身子,趴在榻旁呕吐起来。
麦荣恩大急,忙要去扶着皇帝,暮笙靠得比他近,已先一步扶住陛下,一手在她背后上下轻抚,好使她缓一缓。
孟脩祎一整日都没进什么吃食,吐出的几乎都是苦水,吐到后面,眼睛都红了。
早有宫娥奉了干净的帕子与漱口的温水来。
暮笙将她扶起来,接过杯子,喂到她的嘴边,口中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孟脩祎没说什么,漱了漱口。这一番折腾下来,她也醒了,见暮笙一手仍扶着她的肩,等着接她手中的杯盏,便顺手将杯盏递给了一旁的宫娥,道:“这里脏,你让开一些。”
暮笙便依言让了开去,孟脩祎躺回榻上,胃部已不那么疼痛难忍。暮笙整夜给她冷敷与酒精擦拭很有效果,这会儿她已不觉得口鼻发烫,意识也都回来了,只是浑身上下仍处处不得劲,难受极了。
有宫娥上前来将那些污秽之物都收拾了去,又开了南面一侧窗户通了通风。
又过一会儿,医正终于姗姗来迟,孟脩祎看到她,便道:“不必了,上卿已为朕医治过了。”
这医正恰是接替暮笙的那位,听得陛下此言,知晓上卿医术在她之上,也不敢多语,只是她职责所在,便道:“上卿大人医术高明,只是臣忧心陛下圣体,望陛下许臣把一把脉。”
孟脩祎立即皱眉道:“不必,你退下吧。”
医正这才闭口退下了。
室中顿时就静了下来,孟脩祎通体无力,连转个头都头晕眼花。她望向暮笙站立的地方,却发现那处已空无一人。
她走了么?孟脩祎一阵恍然,随即便恼怒不已,再过两个时辰天便亮了,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忙了整夜,好生躺下歇一会儿怎么了,正好她的榻够大!
别别扭扭地这么恼怒了一会儿,孟脩祎突然有了个打消暮笙外放念头的好主意,就说,那些医正医术低劣,比不得她让人安心,让她留在京里,最好就住进宫里。反正从今夜看来,她还是很在乎她的身体的,应该不会拒绝。回忆往昔,不论裴昭还是暮笙,几乎都不曾违背过她的意思。
接着,她就……就怎么样呢?就用强!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她那么怕她,肯定仍旧不会拒绝。怎么过不是过!强着强着昭儿就习惯了,然后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孟脩祎朦朦胧胧间天马行空一般地思量着,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睡意很快袭来。一场高热让她身子亏损得厉害,更何况那胃也不安份。
于是,暮笙端着粥回来,便看到孟脩祎已入睡。
安然熟睡的陛下乖巧极了,发丝柔顺地贴着她的脸侧,身躯缩在锦衾下,一动不动,双眸自然地合着,又密又长的睫毛也乖乖地贴着下眼皮。
粥暂是喝不成了。暮笙令宫娥端去膳房温着,待陛下醒来再端给她。饿得太久的人,只适宜用些流质易克化的食物,且不可多食,只能少量多顿。
暮笙挨着榻边坐下,等着那边药煎好给陛下服下。
深夜枯坐极易犯困,暮笙不知不觉便困过去了。
当她醒来,天已大量,她睡在皇帝的榻上。
暮笙揉着眼睛坐起来,不远处侍立这一名宫娥,暮笙定睛一看,是个熟人,是那位名作子衿的尚宫。
子衿很快便察觉她已醒来,忙走了过来,笑着问安,而后说道:“陛下去了建章,临行前吩咐婢子好生侍奉大人。大人只管在此歇着,陛下忙完了便要回来的。”
暮笙忙问:“陛下进过膳不曾?”
“进过了,是大人令温着的米粥,知道是大人吩咐熬的,陛下很高兴。”子衿事无巨细,皆说得分明。
随着她这句话,氛围一下子就温馨起来。
子衿没必要骗她,她说陛下很高兴,陛下必是真的很高兴。暮笙不由笑了笑,从榻上下来,洗漱过后,子衿取了一套上卿的便服来与她换。正是照她的尺寸缝制的。
早膳都已摆上了,暮笙用了一些便饱了。子衿便与她道:“大人还未来过蓬莱吧?昨日匆忙定是不曾观赏岛上景致,不如婢子为大人引路,领大人四下转转?”
暮笙想了想便答应了。她坐着也是无聊,听子衿的意思,陛下有过口谕,让她在岛上待着。若是不寻点事做,光阴难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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