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章 情是何物(五)
余青蓦觉钻心剧痛,仰天“嗷嗷”大叫一声,长笛拔在手中,身子猛地飞起,越过弓未冷,长笛直取鱼幸双目,
鱼幸骇然一惊,身子一矮,躲了开去,余青双目充火,笛子砸向他身子,
鱼幸半空中身子一转,往前划开三尺,余青这一击用尽全身力气,“澎”地砸在地上,沙石飞溅,他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笛子一轰然断成碎块,虎口处粘糊糊的,早已震出血來,
这时间,他也不感疼痛,却见鱼幸单掌在地上一撑,借撑之力,如鲤鱼搬一挺,身子已然站直,
余青怒喝一声:“纳命來,”旋即飞身朝他扑去,鱼幸忙侧身避开,朗声叫道:“余六哥,曲七侠躯体要紧,”
余青听他一说“曲七侠躯体要紧”,犹如当头棒喝,身子就空一挺,只见人影闪处,双掌“噗”地击在黑熊背上,骨头已被他击碎了好几块,
黑熊呲牙咧嘴,口里再衔不住曲凌尸体,这畜生受人攻击,碎背部已伤,威力却是犹在,身子一转,朝余青袭來,
余青一掌拍中,右脚在地上一点,双足连环踢出,正中黑熊上额,
黑熊吃痛,心里似乎变得怯懦,后腿一软,不由得退了好几步,余青双眼通红,见黑熊退后,忙奔上一步,双腿跪倒在地,一把将曲凌抱在怀中,以胸膛死死贴紧他血淋淋的脸颊,
霎时间,只觉得一颗心犹如刀割油煎,两行清泪滚滚洒下,“呜呜”地哭将起來,口里道:“七弟……七弟,”
“六弟,当心,”秋狐声音未落,余青只觉后背一凉,一大团黑影已扑向自己來,原來余青踢中黑熊额部,愈加激发出了兽性,它退出几步,却是蓄集力量,直待余青松懈下去,这才发出致命一击,
秋狐身在远处,欲要相救,却已不及,秀肩一耸,背上短枪受真气之力,“呼”地一声飞出,直射黑熊,奈何相去甚远,短枪方才送出,黑熊离余青后背已只有毫厘之差,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一刹那,鱼幸身影一闪,一把揪住了黑熊的后腿中的左腿,黑熊再扑不前,右腿往后一蹬,只听得“嚓”的一声,鱼幸右边膀子给它锋利的爪子蹬中,衣衫碎开,膀子上陡现三条血痕,
余青听得五姐惊呼,猛然省悟,待要躲避,却已不及,心中暗暗道:“七弟,愚兄不能为你报仇,与你一道死了,倒也一干二净,阴间路上漆黑漫长,咱们兄弟二人正好作伴,”
忽觉背上热气腾腾,黑熊再不扑前,他回眸一看,见鱼幸牙根绷紧,正扯着黑熊后腿,而黑熊前面的两条腿距自己不过一指之隔,给鱼幸运劲拉住,张牙舞爪,口里“嗬……嗬……”出着粗气,
他心中一动,将曲凌身子往地上一放,说道:“七弟,等我,”随即右足飞起,踢中黑熊小腹,
与此同时,鱼幸忍住剧痛,膝盖顶向黑熊下阴,两人均是用尽全身之力,黑熊虽然骁猛,也捱受不住,“呀……呀……”大叫,朝空中跌去,余青快如闪电地窜在黑熊身体后去,双掌齐发,两掌之力尽皆打在黑熊身上,
与此同时,鱼幸双手朝前一探,将秋狐的短枪握在手中,说道:“秋姑娘,给你,”运力送向秋狐,
秋狐横手接过,一言不发,
“呼,,”黑熊长嗥一声,发出临死前的哀嚎,呼声送入云霄,惊了水边栖息着的无数只水鸟振翅朝远处飞去,黑熊“澎澎”跌入水中,不一会,尸体沉入海底,海面渐趋平静,
两人合力杀死一头大熊,只在一瞬之间,凶险万分,就连弓未冷这等武林名宿看在眼里,也不免觉得惊心动魄,
他面上却镇定如一纹不起的湖面,双手抱在前胸,神定气闲,
见余青又将曲凌躯体抱起,秋狐也奔到余青身边,呜呜哇哇将起來,高声道:“淮阴七秀一世英名,如今兄弟惨死于敌人之手,不思报仇,反倒是在仇人面前呜呜哇哇地哭,当真是奇怪,”
余青听他一说,将曲凌尸体递给秋狐,霍地站起,目光如炬,直射鱼幸,
鱼幸与弓未冷对了一掌之后,虽在小岛上打坐了半日,真气却未能全然恢复,这下与余青击退了黑熊之后,只觉双眼发黑,头脑昏眩,全身力气只剩十之二三,
抬眼处,见余青双目血红,就要发作,忙道:“余六哥,你听我说,”余青怒极,厉声说道:“谁是你六哥,余某人可高攀不起,”
鱼幸道:“余六哥……余六侠,曲七侠之死,与我毫无牵扯,”
弓未冷捋一捋下颚胡须,冷笑道:“鱼少侠,若曲七侠不是你所杀,方才我将黑熊震出來之时,你为何一言不发,就朝石穴奔去,好师侄,难道你师父沒教过你么,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既敢害曲七侠性命,为何不敢承认,”
鱼幸愤怒无比,喝道:“弓老贼,你血口喷人,”
弓未冷淡淡地道:“今日曲七侠便与你和好侄女在一道啊,证据俱在,我与你师父又是师兄弟,怎会沒來由地污蔑你,再说此事本就与我无关,只是看淮阴七秀要把你如何了,”
说话间,海面渐渐起了风,彀皱波纹,不一刻,天际一闪一闪的,头顶却是乌云密布,便如同洁净无瑕的宣纸上泼满了浓墨,
余青心思略定,说道:“余某虽然愚昧,却也不劳楞特大师指点迷津,我七弟之死,大师也就无需多言,”
弓未冷道:“余六侠熟读百家,自不需老夫指点,不过兄弟之情……”余青一抱拳道:“多谢,”
当此时,鱼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道:“余六……侠,你初罹此大悲,我说也说不清楚,只是曲七侠逝世已久,这下又遭畜生所啮,还是入土为安的是,”
余青瞅他一眼,目中愤恨之色退了不少,一言不发,走到秋狐身边,说道:“五姐,要下雨了,七弟生平悲苦,死了可不能再受风吹雨打,咱们……咱们……还是将七弟葬了吧,”
秋狐初遭悲痛,脸上梨花泪悄然滴落,已是彷徨无策,只得依他,
两人奔上高岗,将曲凌放在地上,找了一处背风之地,才刨了个坑,细雨已从夜空之中落了下來,打在地上,也打在了“淮阴七秀”二位的心中,
弓未冷满是得意之色,朗声道:“天降大雨,这小岛已待不得,若是各位不弃,不妨到船上避一避雨,”
岸上众人之中,秋狐、余青正在葬曲凌的躯体,鱼幸与陆秋烟对他的话闻所未闻,是而都沒人答他的话,
弓未冷“嘿嘿”一笑,大袖一甩,飘然跨上大船,他也不命船夫开船,只是远远将目光送了过來,看着岸上的诸人,
余秋二人以手为锄,再看一眼七弟,终于别过脸去,硬起心肠,将双手刨出來的土盖在曲凌身上,
折腾了半晌,平地里无端多出一座坟茔來,二人双双跪在坟前,悄无声息地磕了三个头,心里俱想:“七弟,你这一生活得甚是悲苦,下辈子投胎,望不要再涉足江湖,寻个村野人家,好生过日子吧,”
“五姐,下雨了,咱们走吧,”余青抑制住泪水,心中实是悲痛不已,说着拉着秋狐站起來,也不道谢,不一时到了船上,
“陆姑娘,咱们也去吧,”鱼幸对陆秋烟道,
“鱼大哥,咱们了怎么办,”陆秋烟双眉蹙起,忧心忡忡道,
鱼幸亦是左右无策,但怕陆秋烟担心,柔声道:“你别担恐,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淮阴七秀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陆秋烟道:“好,”跟着他走上弓未冷的大船,
众人尽皆到了船上,余青朝小岛方向磕了八个响头,这才站起來,见鱼幸也跟着在一旁跪下來,磕了八个响头,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鱼少侠,我代我七弟谢谢你,”
抬头看了看天边,只见乌云卷起,大雨如织,心中一沉,喃喃道:“当日在玉蝶楼中之时,若非鱼公子师徒及时相救,余青此刻已无性命,”
秋狐听他一说,说道:“六弟,”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余青并不答秋狐之话,说道:“鱼公子,余某这一条性命是你所救,家师的生死,也是你告知的,淮阴七秀欠你的,本就该交还给你,”
说到这里,只觉得鼻子一酸,就要流下泪來,却强自忍住,续道:“姓余的是读书人,平日里便冥顽不化,迂腐得很,救命之恩,兄弟之仇,无法从中分清孰是孰非,但是我与七弟自幼相识,一同吃饭睡觉,一同拉屎练功,其中之情,逾于手足……”说到这里,眼眸一湿,脸上湿漉漉的,似乎是绵绵细雨滴在脸上,正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这几句话说得风轻云淡,听在鱼幸的耳中,却是胜过了惊天霹雳之声,
“鱼少侠,适才我与你交手之时,察觉出你身负内伤,本不该乘人之危,与你动手,但手足之仇,不可不报,姓余的若是侥幸杀了你,那就……若是……若是……”心子一硬,道:“若是你杀了姓余的,淮阴七秀与你弑弟之仇,一笔勾销,余某也死得无怨无悔,”
话音方落,手中已握实两根笛子,双目深邃,死死盯着他,只待鱼他出背上兵刃,便与之性命相搏,
斜风微拂,细雨无声,一只海鸟“呱呱”鸣叫,朝海面飞去,顷刻间沒入黑暗之中,无影无踪,浑然不知飞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