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章 金剑未沉埋(四)

二四章 金剑未沉埋(四)

几人踏上雪地上奔出二十来丈,南剑飞怀中曲凌胸口一耸,喷了一大口鲜血。

六人双目噙泪,尽皆大恸。南剑飞伸掌抵在他后心,运功助他止血。诸赫林道:“四弟,慢些走,少点颠簸,伤口处的血方能凝止。”

六人一时哑口无言,都是心潮起伏:“七弟天生有驼背痼疾,天公已是待他不公,这下他断了一只脚,今后却得如何是好?”

“绣针玉狐”秋狐放慢脚步,停在余青身边,问道:“六弟,你没事吧?”

余青打趣道:“有什么事,还活着呢。”秋狐低声道:“你耍什么嘴皮子?要不要我搀扶你一下?”

余青道:“谢谢五姐啦,我没事。你呢?”秋狐道:“方才那白衣少年指力浑厚,又懂得解弓老贼这阴毒的寒气,我现在全好啦。我只是担心你……”

余青眉开眼笑地道:“担心我什么?”秋狐将头一低,说道:“没什么,走,看看七弟去。”伸手扯住了余青衣袖。

余青翻手握住她纤纤手掌,心中一热,道:“好!”秋狐并不挣脱,余青登时觉得身上的伤一股脑儿全好了,情绪激动不已,两人一同奔到南剑飞旁边。

过了盏茶功夫,曲凌断腿创口处血渐渐止住,眼睛无力地张了一下。

六人异口同声呼唤:“七弟!”曲凌应了一声,随即闭上双目。

何少陵退到南剑飞身旁,道:“四弟,给我!”接过曲凌,平平抱在怀中。

他功夫较南剑飞高明,此刻放慢脚步,曲凌身体给他端着,一动未动,如置床上一般。再奔一会,曲凌呼吸渐浊,已沉沉睡去。

几人尽皆沉默不言,心中只想,事先得去集市之上,寻一个大夫救治七弟曲凌的腿创。

南剑飞听得大哥诸赫林脚步愈来愈虚浮,踏地有声,疑他与弓未冷对掌受伤,问道:“大哥,没事吧?”

诸赫林道:“没事!”南剑飞只当他要强,又问道:“刚才到底怎么,缘何大哥你对那老者竟持之以礼,恭敬得很?”

诸赫林放慢了脚步,说道:“四弟,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那日在长安……”

淮阴五秀听他提及旧事,都停住脚步,南剑飞道:“自然记得,那时正值三秋之节,秋风萧瑟,咱们也是如今天这般狼狈,当时多亏了一位高人,否则今日江湖上便没有淮阴七秀这称呼了。”

诸赫林问道:“你可曾记得方才他说了什么?”

秋狐心细,说道:“他说什么谁解秋风剑,落叶满长安……”南剑飞心念一闪,脱口叫道:“是他?这么说,他两次出手相助淮阴七秀,算得上是咱们兄妹七人的大恩人了?可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诸赫林道:“那老先生是什么来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对咱们有恩,那是没错的。如今师父已逝,可不能白白丢了他的脸面。淮阴七秀虽非善类,也要懂得知恩图报。”

五人齐声道:“大哥教导的是!”

目逸七秀影子消失在皑皑雪地之中,那老者眉目一垂,说道:“楞特大师,你回大都去吧。”

声音淡淡如春日里的一缕清风,却自有一股威严。弓未冷叫道:“师哥!”那老者侧过身去,说道:“你别叫我师哥,我不认得你,更不是你师哥。”

弓未冷道:“你叫淮阴七秀离去,怕的是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此时他们已经走的远了,你又何必隐瞒呢?你我兄弟好不容易相遇,自当欢欢喜喜,你何必这般冷淡?”

那老者道:“你要说什么?”弓未冷道:“你不是一直在打听四弟的下落么?我跟你说说,你听是不听?”

那老者脑中一激,吩咐那少年道:“幸儿,你过去封了那姑娘耳旁穴道,抱她坐在墙角椅子上吧。”

鱼幸登时会意:师父如此,怕的是凌苏雪偷听了他与弓未冷的谈话。

当下走将过去,说道:“姑娘,得罪了。”

凌苏雪身子不能动弹,见鱼幸持之以礼,大有君子之风,心想偷听别人说话,那也断然是不雅的,秀目一垂,是为意许。

鱼幸轻轻地点了她耳旁“听宫穴”,抱她走到墙角,放在一张椅子之上。

那老者斜眼瞥了一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之人,有六个仍然活着,六个已然被凌苏雪杀死。

又看了看卧着的三人及木讷站立墙角的齐倩,又说道:“你叫他们走吧!”枯槁之手一挥,躺在地上的九人穴道陡解,另外六具尸体飞出楼中,落入积雪满满的杂草之中。

弓未冷手下几人穴道一解,怒气冲冲,唧哩哇啦用蒙语说了一通,似乎在骂人。

弓未冷喝了一声,又用蒙语对几人说了几句话。那几人神色一涣,走将过去,拽了齐倩,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鱼幸上楼之时,并未细细察看,这时见弓未冷一干弟子拽曳着一少女,张目朝她脸上扫去,却发现她也张眼朝自己瞥来。四目相对,鱼幸心下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油然冒上脑袋,似乎先前与齐倩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几个蒙古汉子连声呵斥,硬生生扯着齐倩,不消片刻,沙沙踏雪声音已湮没无闻。

那老者冷冷笑了一下,说道:“好得很哪,连蒙古人的话都说得这般好。不知汉人的话,你还记得么?还记得多少?”

弓未冷道:“自然记得。”那老者道:“好,好,记得就好,我只怕是你已经全忘了呢。你要说什么,说吧,我听着。”

弓未冷道:“师哥,你要我说什么?你我好歹也是同门,你何须如此损我?”

那老者怒喝一声:“我不是你师哥,你别叫我。我一生清清白白,哪里会曾有一个见利忘义,不明是非的师弟。你如今已是蒙古人,而我是汉人,当得楚河汉界分明。”

他说到后来,话语已是平平淡淡,可是内心,却已经失望到了极点,摇了摇头。

弓未冷道:“师……师……你叫我不要认你,我也不怨你,可惜此中缘由,你是万万不懂的。当日我身受重伤,若不委曲求全,只怕已经……已经命丧黄泉了。”

那老者打断他的话,道:“身受重伤,那又如何?你这般委曲苟活,只会惹来唾骂,如文丞相,二弟一般舍身取义,那才会名垂青史,受到世人景仰。”

弓未冷哑口半晌,才道:“名垂不垂青史,小弟早已看得风轻云淡,这些虚名,又拿它来作甚?”

那老者突然打了个哈哈,反问道:“是么?当日公孙四弟冒死去元营找你,你非但不见他,为何还叫门下之人说,你已在元朝为官,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已乐不思蜀,叫我们不要再去找你?你把浮名看的风轻云淡,我问你,你把四弟怎么了?为何他自从身赴大都之后,七八年以来,销声匿迹,毫无音讯?”

弓未冷吃惊道:“你说什么?”那老者道:“你不必给我装傻充愣,公孙四弟后况到底如何,唯有你心底清楚,你是不是暗中把他害了?你若不说,休怪我……怪我我不客气了。”话锋凌厉,却又黯然伤神。

弓未冷叹了一口气,说道:“师……,你我同出一门,我又何须骗你?你说我说什么高官厚禄种种,全是道听途说,绝无此事。至于四弟到底如何,我也丝毫不知。”

那老者道:“你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你当我会信么?你是蒙古太子真金府上的授业师父,你叫楞特,对不对?你当我不知道么?”

弓未冷道:“信与不信,全凭由你。”那老者道:“好呀,楞特大师,你是在威胁我?”

弓未冷凶恶之色完全褪尽,长叹一口气:“师哥……你叫我……叫我一声师弟好么?”

那老者道:“是啊,到底是好不好呢?当我听到师弟二字时,是打心里的亢奋,说不出的激动。可是你与元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又……我又……”

连说了两个“我又”,再也接不下去,反问道:“你知道人此一生之中,最令人伤神的是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心都死了,徒留一具枯干的躯壳,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罢了。就从你对四师弟狠下杀手,对忽必烈卑躬屈膝,奴颜婢睐的那一刻起,我对你已心死,心中就想,和你兄弟情义已成割袍,难以重缝。”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方又续道:“你,我,陆二弟还有公孙四弟四人本是有手足之情,我想你再怎么心狠手辣,总不可能对公孙四弟下手的。可没曾想到,你真的……真的做啦……”

鱼幸见师父神色异常,他与师父生活了这许多年来,从未见过他如此,也没听说师父有什么师弟之类,这时听他老人家与弓未冷言谈,不免心下砰然,心里固然也是好奇的,但他素来对师父最为敬重,纵是好奇,也只是竖耳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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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烟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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