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章 长恨应无绵(四)
鱼凌二人贴身立在他背后,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心中,唐虞川以下犯上,实则是十恶不赦之人,可却不知道怎么,心里反倒盼着唐虞川胜出,否则齐倩辄性命不保了。
万普续道:“太师父他老人家说道:’凌帮主既然不肯示下,老夫也不便用强,这里有两杯酒,一杯给老夫下了毒药,你要么选一杯酌饮,这就回到山上去,老夫不再与你纠缠;要么告知南川寻下落。‘
话一落下,双目紧紧盯着他,看他如何举动。”
“凌震天仰天哈哈大笑数声,声震屋瓦,半晌方歇,道:‘杯酒而已,有何难处?’选了左侧的那一杯,大袖一拂,仰天一干而尽,滴酒未洒!”
鱼幸暗暗赞叹道:“凌九姑娘他爹爹真配得上英雄二字。可如此鲁莽行事,未免有些不妥。”
唐虞川问道:“那他选的那杯酒有毒没有?”万普反问道:“你且来猜上一猜。”
唐虞川道:“小弟鲁钝,如何猜得出来。万师哥莫卖关子,说出来吧!”
万普道:“其实那两杯酒中,都给下了毒!无论凌震天选上其中哪一杯,也非中毒不可。”唐虞川“啊”地叫了一声,显是吃惊至极。
“当下太师父他老人家嘿嘿大笑一声,说道:’凌帮主,你若要走,老夫也不拦你,不过老夫有一句良言相赠,不知你听是不听?‘
凌震天昂然道:‘弓前辈有话便说,在下洗耳恭听。’太师父他老人家道:‘其实这两杯酒之中,老夫都下了孔雀断肠散!’
说着将另外一杯酒一倾,杯中酒如同瀑布,倾泻在地板之上,只听得一阵沙沙嘶响,地板已给烂出了一个大洞。
凌震天面上不动声色,道:‘弓前辈好心提醒,金玉良言,在下记住了。‘他将金玉良言这四个字说得极重,显是在讥讽。他不再说话,抬步便欲离开。”
“却不料太师父他老人家出口道:‘凌帮主,你九玄门虽是用毒高手,可老夫的这孔雀断肠散,普天之下,只有老夫一人解得,你不说出南川寻的下落,上了山去,也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凌帮主,你尚有父母家业,只为南川寻一人而失去这些,值得么?’
凌震天却不理他,神色自若地说道:’弓前辈请便吧!‘手一扬,转身抬步欲走。
太师父他老人家脸色陡变,低声吩咐师父道:‘截住他,今日问不出南川寻下落,便杀了他!’”他这几句话模仿弓未冷当日情形,中气十足,只说得阴森森的。
“师父当先踏上一步,伸爪朝凌震天后背抓去。凌震天闻声,身子一矮,紫金大刀砍向师父五指。霎时间,整个客栈人影翻滚,掌刀交错,桌椅啪啪直飞起来,一片狼藉……”
唐虞川身子一震,只觉隐隐猜到了什么,说道:“他中了孔雀断肠散,再与人交手,那是必死无疑的了,嘿嘿,嘿嘿,嘿嘿……”
连说了三个“嘿嘿”,不再继续。万普道:“你既然知道了毒性,那还白白饶上我许多口舌。布脱师弟,你还是把解药给我吧,咱们言归于好……”
唐虞川暗中思索,忽然想到些什么,语声陡然一凌:“你们杀了凌震天之后,便嫁祸……嫁祸在我师父头上了,然后让淮阴七秀来找师父报仇,以诸般事迹来逼出南川寻,好问小皇帝赵昺的下落,是也不是?”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说到最后,已然满脸通红,显然神色激动得不能自已。
凌苏雪双目发昏,听到此处,已知父亲凌震天是死于弓未冷等人之手,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双耳雷鸣,此时外面大雨唰唰,绵延不绝,可是与她心中无绵之恨相比,哪里又能及得上万一?
她秀手紧紧捏住,捏得骨头“啪”地响了一声。
万普忽然大喝一声:“谁?”手臂一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想起,砰砰砰击打在神像之上,溅起一阵火花。
鱼幸大惊,心道:“难道给他发觉了?”
唐虞川见他射出暗器,蓦然从忧伤之中回过神来,正转头一望,忽觉头皮处飕飕凉气吹来,外面訇然打了一个大雷。
说时迟,那时快,闪电之下,万普已挺刀奋力朝他头顶砍落。
鱼幸心中一定,已知道这是万普声东击西之策,唐虞川忽神之间,竟然中计。
他却不顾二人恩怨,只觉得凌苏雪身子越来越颤抖,在她手掌上一捏,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道:“凌九姑娘,这两个恶贼良心恁坏,且让他二人自相残杀,咱们再下手也不迟。”
唐虞川本已握住石块在手中,哪知给万普声东击西一分神,让他先反客为主,占了优势,当下闪躲已是不及,身子一震,脚上银针褪出,弹向万普面颊。
随即就地一滚,手中石块砸向万普膝盖。
原来万普将这个秘密说讲出来,就是要吸引唐虞川的注意力。
他见唐虞川全神贯注,心中邪念陡生,想道:“他身上一定包了解药,我先杀了他,再取不迟,尚可拿到那东西。”
言念及此,引得唐虞川分散注意之刹,觑准时机,俄然狠下杀手。
大雨绵绵,斜风无休。
蓦然听得齐倩大叫一声:“师哥,当心!”
紧接着只听“啊”、“啊”两声惊呼,鱼凌二人张目往外看去,只见唐虞川后背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而万普面容惨白,道:“这是……这是一招……一招’移樽就教‘!”
听他语音颤抖,浑不似方才霸气凛然。
鱼幸暗暗惊心:“他对这什么移樽就教的功夫很是忌惮,难道仅仅这一招,已使他受伤了么?”
唐虞川给他短刀贴着后背脊骨划过,亏得闪躲迅捷,否则早已见阎王老儿去了,这时见他颇为忌惮,脸上甚是得意,说道:“不错,嘿嘿,万师哥,另外几招我也瞧了几眼,要不要小弟演示给你瞧瞧?”
万普退了一步,连连摆手,脸上畏伈之色大增,道:“姓唐的……哦,不,布脱师弟……不要……”唐虞川见他身子发抖,心中一松,洋洋得意。
鱼幸心下一颤抖,暗道:“这小子要糟糕!”
果不其然,唐虞川正自得意之间,冷不防万普短刀复又递出,去势如风,白光闪过,直插他心窝。
唐虞川身子一左,将头一仰,沉肩撞向万普胸口。蓦地里觉得胸口剧疼,低头一看,险些吓得魂儿丢了大半,天光之下,右胸处赫然插了三枚银针!
却是万普待得隔他距离近了,袖口一伸,蓦然发难,袖中银针一一钉在他胸口上。万普一击得手,回刀反掣。唐虞川只觉胸口处隐隐麻痹,欲要提气,再也不成。
齐倩听得万普说出了他口中的“秘密”,知道师父之死与弓未冷大有勾连,已知冤枉了唐虞川,致使陶左谦丧命,她心中一颤,无数个念头正如空中闪电一一闪过,万普这一刀下去,唐虞川哪里还有命活?
师哥若是死了,谁来报师父屈死之仇,陶伯伯枉死之恨?谁去大都救文逸文公子脱险?谁来继承师父遗志,赶击鞑子,恢复汉人山河?……
师哥若是就此死了,留着自己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在天地间,那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之间,那日在梧桐岭下唐虞川对她说的温言婉语历历在脑子中呈现,清晰无比。她心念如风,却比外面的疾风骤雨快了不知是数百倍,还是数千倍。
万普心中,对唐虞川一半是忌惮,一半是恶念,这一刀更是用尽了平生之力。
唐虞川胸口中针,上半身登时僵硬,动弹不得。两耳听得外面风声怒号,雨声潺潺,却也无计可施,吓得六神无主,心里道:
“到头来,我姓唐的就要这般死去,师父大仇未报,师妹在险境之中,我也要背负一个犯上作乱之名!”
眼见万普短刀距自己越来越近,奋力怒喝一声,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纵身跃起,高达五尺。
就在此刻,齐倩蓦然睁眼,只见万普手中短刀已直隔唐虞川心口寸许。
这当儿再也容不得思索,奋力挺起,香肩装朝唐虞川肩膀,欲想替他挡了这一刀。甫料未触及师哥身子,唐虞川已跃在高空。
她心中一舒,坦然无比,就连胸口得疼痛,似乎也一股脑儿忘却了。
唐虞川陡然跃起,双腿勾住破庙之上的椽梁,正自诧异,低头一看时,吓得他魂胆俱碎,险些摔落下来。
但见万普手中短刀直将将插在齐倩胸前,刀尖从齐倩身前穿入,明亮的闪电之下,两条人影,如同两尊蜡像般安详,凝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