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年噩梦一朝醒(七)
景夫人亲自布置了儿子的房间,这间房间一直空置了十年,每天都有下人打扫,可如今景夫人再看这房间,总是觉得不够舒服,亲自过问了房间的布置,亲自拉着儿媳妇布置了新的家用。
“也不知道这些年,辰儿的习惯改没有,他不喜欢艳色,白衣青衣倒是也让他穿出一种风采来……”景夫人冯氏一边看着布料,一边喃喃自语。
唐荟芸看着有些心酸,小叔子这一离开就是十年,这十年不回家不来信,他是否想过家中父母的牵挂呢?
叨叨絮絮好几天,景夫人终于等到了信,说是今天就能到。
因着这几天下了好几场,地面湿滑,马车走得慢,来信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到,老夫人却和将军一起,一早就等在了门口,不停地张望。
唐氏知道劝不了两个长辈,就让人搬了椅子放置在门槛后,让两人坐着,这样不会累,又能看到门口的动静。
景夫人原本是打算到城门去的,唐氏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临近晌午,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的人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
景夫人当即站了起来,那人快步走了过来,没等他们有反应,眨眼间就到了他们面前,没有任何犹豫,双膝一弯就这么跪了下来。
“儿子不孝。”他看着紧紧握着自己手臂,不住哭泣的母亲,一阵心酸。
母亲也不过四十多岁,一些同年纪的贵夫人保养好的话看起来就像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一般明艳动人,父亲那么爱母亲,将军府自然不可能没有补品给她保养,可是眼前的妇人却是憔悴苍老,当年他究竟是怎么迷了心,才会舍弃家人而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冯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只知道儿子真的回来了,只要儿子回来,那么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扶着景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娘,爹。”景辰直直地跪着,郑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冯氏想拦,但是景忠却按住了她。
“月娥,让孩子安心。”他轻声说道。
冯月娥点点头,看着景辰磕完三个响头,没有阻止。
之后她们让人在门口摆了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漠源有个习惯,外出许久的家人回来之后,必定要烧上一火盆,让他们跨过去,寓意为焚烧污浊,去掉家人在外沾染上的恶鬼以及烧掉一些污秽。
景辰跨过了火盆,冯氏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日思夜想的儿子终于回来,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儿子在宫里面一定过得不好,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说要回家,但是她知道,能让儿子松口,离开皇宫,必定是已经对那人心灰意冷。
她不想提起这些事情,只要儿子回来,一切都好。
景忠招呼了杨太医和他的徒弟,安排他们住下之后,一家子来到了祠堂。
景辰跪在正中间,给祖宗们上香。
景忠拿着鞭子,站在他的身后。
“当年你离家进宫,罔顾父母之命,世人可认此行不孝,以男子之身留在宫廷,世人可认此行为祸乱君上,你当年读书,却是把脑子读昏了,如今在列祖列宗面前,为父动用家法,你可有怨言?”他厉声问道。
“景辰无怨。”景辰挺直了身体,手中还握着香,没有插到香炉。
景忠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后狠狠地把鞭子抽到他的身上。
这是景家的规定,家法分为两种,打板子算是最轻的刑罚,动鞭子,可是真真正正的了。
到动用鞭子的时候,要么是孩子犯了大错,但是已经真心悔过,打完之后过往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要么就是打完之后,这个孩子就要被赶出家门。
景辰当年罔顾父母意愿入宫,景忠要是再狠点,当年完全可以打他一顿把他除了族,可是景忠却没下得了手,他甘愿蜗居在陵城,由着任泽煊要挟他。
这一鞭子拖了十年,景辰说自己无怨无悔,那么受了这顿刑法,他过去的一切都将既往不咎,若是他有怨,按照祖训,景忠可以把他赶出景家。
鞭子狠狠划破布料,刮在皮肤之上,一条条血痕遍布身躯。
景忠下手没有留情,他原本就是习武之人,挥动鞭子加注的力道是普通人的好几倍,景辰这些年在皇宫娇生惯养,即使武功没有退步,但是皮肉却也养得极为细腻。
冯氏看着儿子身上出现的伤口,虽然不忍心,但是也只是握紧了扶着她的下人的手,咬紧了唇。
他们都知道,这一遭,是必定要走的。
景辰依旧挺直了身体,即使后背皮开肉绽,但是他握着香的手没有一丝抖动。
直到他他后背遍布血痕之后,景忠才停了下来。
侍女为他拿走了那几只香,插在了香炉上。
“我儿记住,大丈夫立于天地,不可辱了自己的尊严,迷了自己的本性!”景忠走到他的身边,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辰儿记住了。”
冯氏这才上前,把景辰扶了起来:“儿子,这痛要一直记在心里,今日你能及时回头是好事,来日切不可再犯糊涂,今天只是皮开肉绽,来日若是再犯,就可能是刀起刀落了啊!”
他们景家交出虎符,辰儿对于皇帝来说没有了利用价值,皇帝若是厌了他,直接找个理由下了一道圣旨,到时候谁还能救他呢?
“娘,儿子明白。”景辰郑重地说道。
“快扶少爷回去,竹清竹月,去准备热水,还有请军医过来。”罚完了,当娘的自然心疼儿子,当即召唤了竹清竹月,这几年都是她们伺候的景辰,如今景辰回府,她没有为景辰安排太多人,先让竹清竹月伺候着,等过几天看看缺什么人再从她房里调过去。
“老夫人,少爷的身体这些年都是杨太医在看的,恰好杨太医在府里,何不再麻烦太医一次?”竹月建议道。
“你看看杨太医现在是不是休息了,要是没有就烦请他跑一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将军下手不留情,辰儿以后可别烙下一身伤疤。”
“这不正好,身为将军的儿子身上怎么能没有几块疤,大哥二哥身上恐怕也有好几块伤疤才是。”景辰龇牙咧嘴地说道。
“这孩子。”冯氏看着景辰,摇摇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看着他一身的血也不忍心在拖延,只得叫了竹清赶紧把景辰带回房。
不久之后,竹月没能把杨太医请来,他的徒弟君少谦却跟着过来了。
“这位……”冯氏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这孩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
“夫人,您别看君公子年纪小,他打小就是跟在太医身边的,公子好几次着了风寒都是他医治的。”其实哪是什么着了风寒,是景辰替那人除去一些人的时候受了伤,不好明里找太医,就只能找太医的徒弟,索性任泽煊还算是有良心,虽然是把景辰当成牵制景家的工具,但是物质上从来没有亏欠,加上景辰明里暗里替他除去不少人,帮了他大忙,对于她们暗中去请杨太医的徒弟这件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偶尔会让曹顺以送东西的名义,暗里送来不少的药材。
这是竹月不敢说出来,景家上下一致瞒着冯氏,哪怕冯氏知道儿子在宫里过得不如意,也并未对景辰这些年的生活知道得过于详细。
“如此,就麻烦公子了。”冯氏放了心,杨太医的徒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杨太医可是医谷的人,若不是和景家有了些许的交情,恐怕也不会答应留在皇宫多年,帮忙照顾自己的儿子。
既然是杨太医的徒弟,即使只是学了些许的皮毛,也比别人强太多。
君少谦上前,景辰正趴着,但是却很精神,虽然流了不少的血,可是看上去未曾过于虚弱。
“少谦,又要麻烦你了。”他侧过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比起以前任何一次君少谦替他看诊的时候都要精神。
君少谦知道,因为回家,他心情很好。
“恩。”君少谦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可惜这人很少说话,只有被景辰缠得紧了,才会说上几句,平常的时候,也只有他师父才能让他开尊口。
他仔细看了看景辰的伤,景辰现在毕竟已经是大人了,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孩子,他看病的时候,一干女眷,除了要伺候的竹月竹清,其他人全部都得避嫌。
“娘,我去看看厨房,让他们准备一些鸡汤。”唐氏在一旁对冯氏说到,之前景辰回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象征性地介绍了一下,之后全家人都在围着景辰打转,从他回来的跨火盆,到去祖宗祠堂受罚,唐氏只是默默地陪着,连和自己丈夫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理解公婆的心情,虽然对于小叔子动用鞭刑看得她有些心惊胆战,但是她知道,景家向来都是这样严格,却又意外的温馨。
她知道今晚的家宴极为重要,哪怕小叔子现在被打得只能躺在床上,晚上他也会出席。
“现在才中午,你先去用午膳。”冯氏温柔地对她说道,“吩咐厨房送点膳食过来,让辰儿用着,先垫垫肚子,晚上的膳食,我亲自下厨。”
唐氏笑道:“娘许久不下厨了,今儿个三叔回来,媳妇可有口福了。”
“就你这丫头,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馋。”冯氏笑骂了一声,“你跟着我忙活大半天,赶紧去休息休息,别饿着了。”
“娘,那媳妇先回去了。”唐氏也不推脱,和冯氏道了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