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 筹喜事
“咣当”刺耳的杯盏碎裂声。
乔弥站在一旁,被飞溅起来的碎片逼退了好几步,屋中又是一片狼藉,他叹道:“墨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墨月轩双手撑着桌案,面色发白。脚步略显虚浮,然而闻言,却仍是嘶声大吼:“这副药是你开的,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的眼睛,不需要他来治!滚!你们都滚!”
乔弥叹一声,撩开袍子去收地上的碎片,刚捡起来几片,便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乔弥抬眼看去,墨涯余面色寒的吓人,他将他拉到了一旁去,对墨月轩冷道:“阿姐,这里的人没一个是应该照顾你,伺候你的,你有脾气。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随意发在别人身上,你砸碎这么多杯盏茶碗,若不是叶兮对你容忍,你又拿什么来赔给绿微居?”
墨月轩气的冷笑:“余儿,你现在也帮着他们一起来欺负阿姐了是么?”
“阿姐!”墨涯余冷道:“是你越来越无理取闹,绿微居里没有下人,乔弥也没义务要照顾你,伺候你,他这么些日子以来尽心尽力为你调养身子,有哪一点对你不好?你凭什么对谁都是摔杯子摔碗的?难道就是因为他此时是住在绿微居的么?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心中的偏见太深了吗?”
墨月轩尖叫:“我不管!我不需要叶兮替我治眼睛!我不需要!滚,拿着他的药,给我滚!”
墨涯余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然而那平静底下却明显让人觉得出,一丝难掩的怒气。他说:“阿姐,我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你满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你治眼睛,到底有哪一点不对?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
墨月轩怒道:“叶兮不会安好心的,为我治眼睛,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不过就是想借我来害沭阳,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不会!”
“阿姐!”墨涯余终是怒了,乔弥拽住他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算了吧。”
墨涯余怒的脸上一片黑沉。他骤然转身,本是准备离开竹居,目光一落到竹居外头,却突然见叶兮默默无言的倚在门框旁,懒洋洋的,双手揣在袖子里,似笑非笑的朝这里看着。
墨涯余顿了顿,正想要喊姐夫,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见叶兮对他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墨涯余抿了抿唇,将声音咽了下去。随即便见叶兮转身离开,乔弥与墨涯余相视一眼,便也随着他走了出去。
书阁之中,鼎炉下火光融融,里面不知练着什么东西,清苦的药味浓郁弥漫,叶兮散散走在药柜前抽出其中一格抽屉,掂了株黑褐色的伞盖头东西出来,揭开鼎炉盖子,扔了进去,复又将鼎炉合上。
乔弥道:“墨姑娘不肯治眼睛,怎么办?”
叶兮笑了笑:“她能知道那药是我配的,说明她的智商还没有完全消失,尚有几分理智。”
墨涯余道:“可她不肯治眼睛,她一日看不见东西。也就是说明,她会继续这样对风沭阳盲目的信任下去,那你们的婚事,不是就得无限期的延迟下去了么?”
叶兮笑道:“没关系,只要她还有理智,那就好谈,若是她连是不是我开的药都闻不出来了,那才是真的棘手了。”
墨涯余有些听不懂,叶兮到底要跟墨月轩谈什么?他等这么些日子,又是在等什么?叶兮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是想干什么?
墨涯余有些一想三不知,却忽见叶兮取出了一条白绫,隐隐闻过去,还有一阵说不出名字的药香味,馥郁清苦,他将这条白绫径直递给了乔弥,淡道:“等她平静些后,将她面上的那条白绫取下来,换上这一条。”
乔弥接过来,问:“为什么?”
“这是用药水浸泡过的,可治她的眼睛。”
墨涯余不由道:“阿姐不愿你替她治眼睛,可为什么你还这样费尽心思?”
叶兮笑道:“看的见东西,总是要方便许多的,即便是能看得见一丝丝也好。”他说完,便没再说话,转身去了书阁里室。
墨涯余与乔弥见里室的竹门掩上,大抵便知道了叶兮不愿与他们多谈了,静默一瞬,只能转身离开了书阁。
叶兮懒洋洋在书阁里翻着几本医书,非要治好墨月轩的眼睛,不过是不想在成亲的那日,扶着墨月轩进入喜堂罢了,他不是风沭阳,没有那个耐心。
如一只受惊的猫般张牙舞爪的闹了好半晌,墨月轩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她每日总要闹上这么一段时辰,然后又会莫名的消停下去,娃娃若非必要,本是绝不会踏进她这边竹居一步的,然而此时,她却站在墨月轩的房门口,手中端着一碗药汁,冷冷的看着她,就是不愿意踏进去一步。
“出来,把药拿去喝了。”娃娃冷冷站在门外道。
墨月轩徐徐回首面向门口,轻轻蹙了蹙眉,却到底还算是平静:“什么药?”
娃娃冷道:“毒药,你有本事就出来喝了。”
话音刚落,乔弥无奈的声音传来:“娃娃,别闹了。”他看了看她手中端着的药汁,对墨月轩道:“这是顾大夫替你熬的药,滋补身子的,墨姑娘不妨喝了。”他说罢便从娃娃手中将药碗接过,抬脚进了墨月轩竹居中去。
娃娃冷冷在外面看着,脸色始终无法和缓的下去。
却见墨月轩依然蹙着眉:“当真不是叶兮熬的么?”
娃娃脸色禁不住便是猛地一沉,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家先生还哭着喊着的给你熬药不成?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墨月轩没说话,她只是对叶兮尤为的抗拒,若是在不疯的情况下,她对其他人的所有言辞,也都是蹙蹙眉也就过了,不会过于在心上,尤其是娃娃,娃娃对她的冷声冷气,墨月轩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闻言便就不做多想,将药碗接过来,慢悠悠喝了个干净。
娃娃寒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转身从竹居离开,若不是与顾青葙打赌输了,这碗药,绝不会是她来送,她看到那个瞎子就烦,烦的抓耳挠心。
乔弥道:“墨姑娘,你面上的白绫已有些脏了,我替你换一条吧。”
墨月轩点了点头:“嗯。”
乔弥便将她面上的白绫取了下来,他将叶兮给的那条白绫拿出来的时候,仔细看了看墨月轩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将白绫给她覆上,刚缠了两圈,墨月轩忽然轻道:“这白绫上面敷了药?”
乔弥顿了一顿,倒是不否认:“嗯。”
墨月轩脸色正待冷下去,乔弥道:“我用了些安神的药物熏过,墨姑娘戴着这个,夜里也好睡些。”
墨月轩眉心蹙了蹙,随即渐渐松开,想来是乔弥的话,让她相信了几分。
乔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白绫一敷便是半月,墨月轩忽在一日晨惊声尖叫起来,音浪刺耳,几乎震散了绿微居上空拢聚的沧云。
这一声尖叫,瞬间惊起了整个绿微居,墨涯余匆匆奔了竹居中来,连忙去床边将墨月轩扶起:“阿姐?”
墨月轩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往前摸索着,慌乱的在问:“这是什么?”
墨涯余慌了:“阿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
墨月轩慌慌的抓住墨涯余,她面上的白绫不知何时脱落掉了,漆黑的眸底,倒映出朦朦胧胧的影像。
“余儿,我似乎能看见东西了,我看见了你的影子,我看见了你的影子!”
墨涯余大惊:“阿姐你……”
墨月轩骤然尖叫:“白绫,白绫是叶兮开的药,定然是叶兮开的药,乔弥骗我,乔弥骗我!叶兮,一定是叶兮,白绫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安神药!”
墨涯余死死钳住她的肩:“阿姐,叶兮为你治好了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墨月轩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有目的的,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他得逞!”她声音尖的刺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她骤然抬起双指,竟就要戳瞎自己的双眼,墨涯余连忙将她手腕捉住,狠狠拉下来,面色煞白:“阿姐你疯了?”
墨月轩疯了般不断的呢喃:“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他得逞……”
墨涯余定定的看着她,嘴唇翕动,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已经得逞了,你又待如何?”忽听门外一道清润嗓音懒洋洋的传来,墨涯余回头看去:“姐夫?”
墨月轩一听到叶兮的声音,骤然凄声大笑了起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利用我做什么?你不会如愿的,你永远也别想利用我去伤害沭阳!”
叶兮没说话,他只看了墨涯余一眼,墨涯余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松开墨月轩从床旁起身,略微犹豫,便走出了竹居。
殊雅的药香越来越近,墨月轩不禁微微往里侧缩了缩身子,叶兮在墨月轩床前停下脚步,淡道:“其实你的眼睛,在短时间内,我并治不好,这白绫上面,我用了猛药,只会让你暂时看得清些东西的轮廓,情况不会再有什么好转。”
墨月轩凄声冷笑:“你有什么目的?你想干什么?”
叶兮道:“我治你眼睛,不过是不想在我们成亲那日,你还需要我扶着你进喜堂。”
墨月轩尖叫:“我不会嫁给你的。”
叶兮轻笑:“你会的。”
墨月轩尖声重复:“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那你要嫁给谁?”叶兮笑道:“风沭阳?你还有几年的命,这个需要我提醒你么?一心摒气入寒潭中求死,腹中连一丝的水也没有,是想为风沭阳守贞么?风沭阳既然那么爱你,你有想过你死了之后,他会如何么?”
墨月轩脸色忽然煞白:“你想说什么?”以纵贞技。
叶兮笑道:“看来你也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爱风沭阳啊,你一个没剩几年命的人,却偏偏想着要去祸害他,你想干什么?待你死后,看风沭阳意识沉沦,终日颓废,借酒浇愁,在你墓前思你入骨,你就开心了是么?”
墨月轩神情怔愣,忽然受了惊般慌慌摇头:“不,我不想伤害沭阳,我要死了,我没几年命了,我要让沭阳过的开心,他忘了我吧,他还是忘了我吧,可是……”她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即便是我不能跟沭阳在一起,我也不会嫁给你,我永远不会嫁给你的!”
叶兮笑了笑:“你真以为我想娶你的很?我挺为墨煜感到悲哀的,他多疼你这个女儿啊,可谁又想的到,这女儿到头来,却是为了一个男子要死要活的,竟还想要违背他唯一留下的一桩遗愿,不得不说,你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难得见过的一个孝女,真是值得人称赞。”
墨月轩骤然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然而她的手刚伸过来,叶兮便退了一步,连一片衣袂也没让她碰到,墨月轩怒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兮道:“我不想干什么,你也该知道为什么墨煜会将你许配给我,我们都是短命的人,在一起,本就是应该,我娶你是有所需,你嫁我,同样可以绝了风沭阳的念头,有什么不好?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谁比谁先死,都没什么所谓,反正大家,也都活不了多久了。”
墨月轩尖声道:“就是这个原因么?你想娶我,就是这个原因么?”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墨月轩喃道:“难道不是想要利用我来对付沭阳么?”
叶兮笑道:“你真是想多了,风沭阳灭了你满门你都不急着报仇,反而如此维护他,我若是为了当初的一点小恩怨就跟他不死不休的,不是显得我很没度量么?你灭族之仇都能放下,我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墨月轩倏然尖叫:“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墨家的事不是沭阳做的!要说几遍你才懂的?不是沭阳做的!”
叶兮倒也不跟她较真,随口应道:“好,不是他做的,那你希望他看着你死去么?守着你的孤坟暗自成伤?甚至终生不娶令风家绝后?”
墨月轩忽然哭了,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沭阳,沭阳……”
叶兮笑道:“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跟我成亲么?”
墨月轩像是盯着眼前的一处虚空发了神,怔怔地,良久都没有反应。
“跟我成亲,放风沭阳一条生路,了了你爹的一桩心愿,愿意么?”
他们如何不是最合适的一对呢?他们同样的命不久矣,同样的,需要绝了一个人的念想,让他们心中的那个人,余生安好。
墨月轩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就滚了下来,轻轻落字如叹息,她说:“好……”
叶兮没说话,在她声音落下的那一刻,转身离开。
绿微居开始办喜事,这是一桩并不是隆重的喜事,红绸寥寥,懒散铺陈,娃娃终日寒着脸采办,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顾青葙唉声叹气,打量着娃娃采进来的一些红绸喜帕鸳鸯枕,叹道:“用来浪费在这桩婚事上的东西,用得着这么好的布料么?”
娃娃冷道:“这是先生的婚事,自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她不过是沾了先生的光。”
顾青葙点头:“爱屋及乌啊,看来我也得向娃娃你学习,以后见了她,还是得叫师嫂了。”
娃娃冷冷看他一眼:“我绝不会叫她一声夫人的。”说完,再也没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叶兮在写喜帖,想来想去,最终竟只写了两张,写完之后,忽然觉得空前绝后的满意,将喜贴上的名字反复看了几遍,还忍不住分外愉悦的笑了两声。
南莫的人是不用他请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应该便会到绿微居了,倾北祭更是不能请,那姑娘请来,一定就是砸场子的,这一点叶兮十分有自知之明,于是将喜帖送出的时候,果真便只送了两封,一封前往南莫青州,另一封,便送往了苍梧,诸葛山庄。
送信的事一向是交给十里楼台的人,刘蕴和恰好就揽了这趟差事,反复的将请柬看了几遍,竟没一张是倾北祭的,刘蕴和当下机智果断的决定,此消息,还是由别人传去给倾北祭的好,自己还是暂且就在钟山呆着,继续奉命守着叶神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