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太学
在三国土著们的眼中,皇帝是“天子”,是天上的星辰下凡,他们的周身缠绕看不见摸不着的真仙之气,死后无论功过都完成了上天交予的使命,前尘尽忘,重归仙府。但是理所当然地,受过现代唯物主义教育的我从来不这么看。事在人为是我一惯的行动准则,在一丝不苟的因果律面前,将砝码压在虚无缥缈的气运之上显然是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
可是,当天下局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面前推演的时候,即使是从不迷信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双神秘之手主宰着一切的发展。
刘曦得偿所愿了。
历时五年的等待之后,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东西。在这五年中,有无数人动摇、抗议、投敌、叛逃,但更多的人陪着刘曦坚持了下来,成了平安汉坚不可摧的中流砥柱。
刘曦用红衣大炮轰开了建业的大门。
五年前,平安汉与孙权、士燮的兵力相差太过悬殊,刘曦在评估了获胜的可能性之后,最终选择了蛰伏。五年后,平安汉与孙权、士燮之间的兵力差距依旧悬殊,但在经历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废寝忘食后,研发营终于按照刘曦的要求交出了一份震惊世界的答卷。
东吴被攻陷了。
吴国的皇宫燃起冲天大火,将这个建国未满十载的短命政权化为灰烬。孔明没有发现孙权的尸体,被烧死在吴宫中的死尸并非孙权真身,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从刘曦下令将“孙权”厚葬的那一刻开始,属于孙权的辉煌时代就已经逝去,从此以后,世人只关心刘曦,孙权再也无人问津。
孙权一败,交州的失守也只是早晚而已,士燮显然对此心知肚明。他明显要比孙权识时务地多,红衣大炮一出,他便认清了现实,确认抵抗毫无意义之后,十分干净利落地缴械投降,只求晚年平安喜乐。
但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郭嘉被战事绊在交州五载,被迫与刘曦谈了许久的异地恋,心中早就将账记在了士燮头上。虽然碍于舆论不能滥杀俘虏,但天底下下黑手的办法数不胜数,郭嘉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的手段却将士燮折磨地苦不堪言。刘曦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不仅无意加以阻止,还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说这是郭嘉对他爱的证明,脸上那傻不拉机的微笑让我恨不得当即将他推进太液池喂鱼。
“此番大战告捷,黄月英当记首功。”平安汉赏罚分明,战局明朗之后,论功行赏便被提上了日程。红衣大炮是以黄月英为首的研发营研制成功的,倘若没有她,也就不会有孙权、士燮的兵败如山倒,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但是刘曦显然对她的奖赏心存疑虑:“她想让她的儿子进太学……”如果我没有眼花,那么刘曦看着我的眼神难得地竟然有几分小心翼翼。
我不由讪笑。黄月英与孔明早年的哪点破事,刘曦早就摸地一清二楚。我承认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即使如今一切早已时过境迁,我对黄月英也始终做不到平常以待。红衣大炮涉及国家机密,黄月英心思通透,虽然早年刘曦曾半开玩笑地表示会放她自由,但她很快就从刘曦的言语中判断出他已然变卦,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求刘曦为她儿子谋个出身。太学是刘曦专门为皇亲国戚和勋贵子弟设立的学堂,除了日常坐堂的讲师外,孔明、郭嘉甚至刘曦也会时不时地过去讲学,教学质量可谓一流。
可是刘曦怀疑我不会愿意让那个叫做蔡柯的孩子时常出现在孔明面前。
女肖父儿肖母,蔡柯虽然是男孩,但据说长地与黄月英有七八分相像,又因为年纪尚小,第二性征并不突出,乍眼一看,简直就是第二个黄月英。
“我哪里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虽然感动于刘曦的爱护,但因一时喜恶断人前程未免太过恶毒。孔明如此忙碌,一个礼拜能去太学讲一天课已经是极限,绝不可能更多,“他只是个孩子,而且,黄月英为儿子打算也很正常。”孤儿寡母处境本就艰难,何况蔡柯还顶着个不招人喜欢的姓氏,但凡知道蔡氏与刘曦恩怨的人家都避之不及。黄月英想将蔡柯送入太学,一方面是为了儿子的学业,更重要的一方面却也是希望借此告诉世人,他们母子并没有为刘曦所厌弃。
能入太学的,都是被刘曦看中的子弟。
“那便让他入太学吧。黄月英没有居功自傲,绝口不提几年前我说会放她自由的话,我也该投桃报李,给她点补偿。”刘曦仔细观察了我的神色,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我也觉得你不至于跟个孩子过不去,但是孔明却非得求着我先向你报备,不然到时候你罚他跪搓衣板,他就冤死了……”
……诸葛孔明,今天晚上的搓衣板你跪定了。
诸葛瞻半点不客气地闯进我的卧室,小小的眼睛里燃烧着浓浓的八卦之火:“娘,爹爹又怎么惹到你了,听说今天你让他去睡书房?啧啧,这个那个……你一个人睡觉不觉得,恩,冷清吗?”
“你这熊孩子,瞎说什么呢?”好好的一句话,无端被他说出了迤逦的风光,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时光荏苒,一眨眼诸葛瞻已经十一岁,按照三国人的话来说,已经可算是半只脚迈入了成年。但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些不恰当的教导,以至于他对男女之事的兴趣异常浓厚,偶尔透出来的只言片语让我这个当妈的心惊肉跳。
若非我和刘曦对他管控极严,知道他身边除了我以外连只母苍蝇都飞不进去,我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哪个不知廉耻的宫女勾引着偷吃了禁果。
这孩子从小就胆大包天,又与郭嘉如出一辙地心狠手辣,我根本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闯出祸来,他轻飘飘一句“杀了”,我却不得不为一条生命的无辜逝去而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记得三年前刘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主动向诸葛瞻投诚,诸葛瞻没有马上答应他,反而将姿态摆地高高地冷眼看着他帮他打探消息、陷害刘曦的异母弟刘懿,挑起兄弟争端。一年后刘熙察觉不妥东窗事发,诸葛瞻却袖手旁观,即使完全有能力相救也不愿伸手,还理直气壮地辩解道:“骑墙的是他,叛主的也是他,我既没有教唆他卖主也不曾给过他任何承诺。他给我的消息我以前都拿五铢钱补偿了,我们算是两清。如今事泄,他已然失去了利用价值,我又何苦费劲去救一个无用之人?”
诸葛瞻一出生就处于高位,在皇权至上的封建朝代,他心中并没有对生命的敬畏,哪怕我努力向他兜售众生平等的观念也于事无补。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家长都会与我有同样的感觉:明明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但等到孩子长大后却发现,他没有长成我想要的样子。
虽然在我面前的诸葛瞻一直是个笑容灿烂的淘气男孩,但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其实冷血又冷情。
不同于我的忧心忡忡,刘曦倒觉得诸葛瞻这样没什么不好:“他这是成大事的性格,狠得下心才不会被情义胁迫,向着目标义无反顾地前进。”
话虽如此,但孔明明显并不喜欢诸葛瞻的性格,他错过了他成长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五年,等他再次回到洛阳的时候,原本软萌萌的小包子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
“唔,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破天荒的,孔明表现出了“重来一次”的意愿,“无论男女,带在身边仔细教养,远离皇上和郭嘉。”很显然,他把诸葛瞻长歪的原因全都怪罪到了刘曦和郭嘉身上。
“你这是打算放弃瞻儿吗?”鲜少见到孔明自暴自弃,我迟疑道,“他还小,虽然看事情偏激了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扭回来的希望……”虽然有刘曦和郭嘉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一旁坚持不懈地施加不良影响,能扭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孔明一脸悲观:“他的确年岁尚小,但他认定的事从来不曾轻易更改。我不怀疑今后他的处事手法会日渐圆融,但那仅是表象。为了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会去装作一个正直忠义之人,可他永远不会真正去做一个正直忠义之人。”
因为他从骨子里不相信仁义礼信那一套。
虽然孔明不看好诸葛瞻的未来,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到底做不到放任他自生自灭。恰好如今该打的仗都打完了,孔明空下手来,翻出《仪礼》、《尚书》等儒家经典逐字逐句地教儿,弄得诸葛瞻苦不堪言。
“娘亲,你管管爹爹啊!你看看他,我都十一了,他还揪着我念稚童的启蒙读物,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商吗?”三国的孩子读书早,而且只学语文一门课,诸葛瞻即使再不爱学习,儒家六经也早已经背地滚瓜烂熟,如今孔明让他从头学起,简直是□□裸的炒冷饭。
但孔明只用了“温故而知新”五个字就把他的所有不满全都堵了回去。逃学会被抓,反抗会被打,抗议永远无效,当被后世人誉为智多星的诸葛孔明把他的全部智慧都用在与儿子的斗智斗勇上的时候,诸葛瞻那点儿杯水车薪的小聪明毫无悬念地就被打地落花流水。
“娘!求求你再生个弟弟给爹玩吧!让他别再折腾我了!”这句话,诸葛瞻每天晚上看到我时都要跟我唠叨一遍,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你爹也不是非让你读书,他只是想让你做个好人。”
“我知道啊。”诸葛瞻一抹眼泪,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要多惨有多惨,“我跟他说我会好好的,但是他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前天,他问我怎么评价当年孔子游说诸国却未遇明君的事,我想他都说是未遇‘明君’了,当然得说孔子当年拜见的那些君主有眼无珠啊,谁知爹爹说我虚伪。昨天,爹爹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我想既然不是君主们不对,那就只能是孔子的问题了。可是爹爹那么推崇孔孟之道,我当着他的面批判孔子不是找死吗?于是我只好说孔子的理念都是对的,就是在宣传的方式方法上有待加强,结果爹爹还是说我虚伪……呜呜呜,娘亲,我的心好痛,感觉不会再爱了!”
……这小子到底跟着刘曦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隔了一天我拿同样的问题去问孔明,孔明叹了口气,感觉比诸葛瞻还要生无可恋:“他心中不认同孔子的理念,却不肯说孔子一个错字,不是虚伪是什么?”
我纳闷道:“那如果他批判了孔明,你就会赞同他吗?”
“当然不会。”孔明毫不犹豫地摇头,“那只能说明这半年来他什么都没学进去。”
……
好吧。你们父子俩慢慢玩吧,我智商低,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