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春雷

第五章:春雷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琴弦叮咚,几句浅吟低唱,小云雀已是满脸通红,满朋座客谁人不晓这首《少年游》所指何物(这词说得是宋徽宗与李师师的矾楼幽会);一时之间喝酒的、叹息的、谩骂的应有尽有,只为那西北寇边,东京却依旧过着颓废糜烂,歌舞升平的日子。张老汉来青溪聚英楼已有一月,西北黄沙漫漫,残垣断壁早已深深蚀伤了老汉的心,为生活计老汉毅然携着孙女前来两浙说书。

一曲词罢,余音绕粱,小云雀欺霜赛雪的额头已泌出细密的汗珠。“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豆蔻年华的小云雀已迷迷糊糊地懂得了男女之间那层缠绵暧昧的关系。

“啪——”,堂木声响,张老爹拍打着桌上的堂木,原本喧闹的楼阁慢慢的熄了下去,唯有靠街的窗沿处传来忽高忽低的呼噜声,在这寂静的楼阁上显得格外别样。众人瞧去,只见一人锦衣缎袍,四五十开外,正趴在堆满酒坛的桌子上梦着周公呢!

只听人群中有人低声地道:“此人乃是我们青溪县巨贾江勉江员外,不知为何这几日总在这里酗酒?”

有人小声地应着:“好像与万年乡帮源峒里正方大财主有些关联……”

“有甚关联?这两人乃是青溪一东一西的两大财主……”

“嘘——莫要说些其他话了,张老爹要开始讲了。”旁边一人转过头去低声地劝着二人。

此时堂桌旁的小云雀神情肃穆,纤指轻舒,细弦颤动声起,众人只觉得一缕细如发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渐传渐粗,继而变得宛转圆润,仿佛山涧飞泉散入深潭,又似鸿鸟声鸣九霄。众人只听得如痴如醉,心神颤动。

小弦声歇,张老汉低沉地唱到:“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小人刚才说到我朝天子迷恋李师师为求与之相见,不惜花费巨资从皇宫挖出一条暗道通往城外矾楼。各位看官你说荒唐不荒唐,官家不思政,却学那风流才子迷恋烟花之地,国祚怎能不衰。再说那李师师自幼便抚着一手好琴,更是专爱于唐琴。天子为宠幸李师师在宣和内府设立“万琴堂”广收天下唐琴,一时之间绿绮、焦尾、冰清、大圣遗音、九霄环佩……各州各路掘地三尺、搜尽天下尽献唐琴,可不知这中间又有多少为琴而田园荒芜、妻离子散,唉——”

小云雀神情专注、纤指飞驰,琴声便如大珠小珠般地散落在玉盘上……。

张老汉继续唱道:

“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

“这唐琴之中首推春雷,自古便有古今第一琴之称——”,张老汉说到这儿,那窗沿边原来趴着的江员外突然竖起了耳朵,迷醉的双眼倏地闪出了一缕精光。

“这春雷古琴创于蜀中唐门、几经辗转后归落于闽中针织门黄家,这黄家二十年前不知何为,家道败落。春雷便不知所踪,天子便派数佰铁骑四处寻找、于是这天地间又是一番造孽,那些公差假公济私从此便四处烧抢掳掠无恶不作,与那北边的金兵一般可恨啊可恨。

老汉叹了口气又道:“众位看官,常言道得好,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这班凶徒为非作歹终于惹恼了一位江湖侠女。

说起这位侠女,各位看官想必都甚了解,她就是当今明教四**王之一——芙蓉王柳飘飘。这柳飘飘长得那可是水灵灵,面如芙蓉、眉若柳叶;说她清艳脱俗,美撼凡尘那绝不为过,更兼她的武功如她的美貌一般惊世骇俗,那柳飘飘只身孤剑,仗义天涯。这帮凶徒从此便惶惶不可终日。

“咚咚咚——”小云雀十指疾弹,大弦便如急雨般倾注而下。

“千里追踪只为义,绝代风华飒英姿”张老汉高亢地唱道,爬满皱纹的老脸现出一片暗红,仿佛他便是柳飘飘一般。

“可恨的是这帮凶徒之中倒也有能耐之人,说起此人在苏杭那也是家户欲晓——他便是苏杭织造府刘补遗,这刘补遗不知从哪里学得一番鬼魅功夫,以针线为兵器,伤人瞳孔防不胜防。俗语说得好:“武功本无善恶,端在为人。行善者武功愈强愈善,肆恶者愈强愈恶。”

“去年腊月初八雪山云霄派满门男女老幼三十六口尽伤其下,只因其云霄派少掌门为明教白虎堂下的一个小舵主;今年上元节花灯过后,河南金刀门血流成河,几十口人尽皆为瞎子,可怜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明教众人伤在他针下的好汉也是不计其数。”

他说一段,唱一段,细诉着刘补遗为恶的经过,只听得众人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爷爷、爷爷——莫要再说了——”小云雀着急地站了起来,清丽的小脸挂满了担忧,“这几日总看现官府的人在这儿进进出出。”

张老汉义愤填膺地唱道:“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怕甚么,当朝不仁,为官者为虎作伥,织造府、应奉局、造田所……民不聊生,纵使我血溅此地,也要学那柳飘飘一般仗剑天涯。”

“好——好——”众人站了起来,哄堂大叫着,激昂如燕赵之士。

“……”

“不好了,有官兵朝这儿来了——”一老板模样的人快步地从后堂奔了出来,跑至张老汉身边不停地喘息地道:“张老爹,莫要再说了,小老儿这几日总是担心受怕——这不终于还是来了,唉!”

“怕什么,张老爹说得对当朝不仁,今日花石纲,明日括农田,我们横竖都是死,我们找官府理论去——”人群之中有人愤慨地大声呼喝道,“我们大家一起找他们理论去”

“找他们理论去,理论去……”众人哗地都站了起来,一股人流顿时朝门口涌去。

众人刚到门口,只听——

“啾——啾——”一阵箭矢破空而来,挤在门口的众人还来不及躲闪便被射个通遍。一时之间惨叫迭起,四五个人顿时倒在地上,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口流了出来刹那间染红了门槛、门柱。其余众人哪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愣在当场,原本激情四昂的楼阁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小声叫道:“大家快从后面逃去吧——”

“哗——快逃啊!”众人争先恐后地朝后面涌去,刹那间桌椅、茶壶乒乒乓乓掉落在地,聚英楼瞬间便是一片狼籍。

“别让他们跑了,这帮反贼居然无法无天,快点给我抓住,莫要让明教众人跑了……”门外有个官兵大声地叫嚷着。

张老汉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众人,脑中空荡荡地仿佛被抽空灵魂一般,上一刻他们还是生龙活虎、激情四昂,此刻便魂归地府,生气绝无,他感觉是自己害死了他们,要不是自己的愤世说唱,他们或许也不会倒在这里了。

张老汉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绞痛,他痛楚的似乎想弯下腰来,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扯着他的袖子往后去了,他毫无作想下意识地拉住身旁的孙女随着人群往后门挤去。

出了后门便是一条偏僻的小巷,三三两两的人跌跌撞撞地各自逃生去了,张老汉迷迷糊糊跟着那人左转右转,也不知过了几条小巷,撞了多少个人,只感觉有个年轻的小伙子被撞倒了,似乎还叫他“老爷”,然后只觉得喧闹声慢慢地小了细了不可闻了。

待张老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拉着他往城外走去。

那背影四十五岁,步伐轻盈,绸缎衣袍看样子是富贵人家,三人默默无语地往前赶着,不一会儿便看见一个高大的城门。

那城门没有盘查,三人鱼贯而出,来到城外的一片密林中,前面那人方才停了下来,张老汉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阵赶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小云雀也是满脸通红,汗珠儿直落,微鼓的小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歇了一小片刻,那背影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张老汉。

张老汉一愣原来救他那人正是这几日酗酒的江大员外。此时的他精神抖擞早已不是原先那般醉薰薰的模样了。

“江大员外,小老儿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才对”,张老汉到底是玲珑之人,死里逃生连忙恭身答谢。

江大员外笑道:“张老哥年长智广,小弟便尊你一声老哥,还望老哥不要见外。”

张老汉苦笑地道:“江老弟,小老儿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真没有想到青溪知县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唉,这王法,这正义何在?”

江员外叹道:“国家潺弱、盗寇四起,这王法便是强权者的王法,他们哪管这些人的死活”

“噢,对了,张老哥您在哪里落脚”,江员外转过头来问道。

张老汉道:“江老弟,老夫与孙女住在高升客栈……”

“现在看来是回不去了,张老哥可有什么重要的物事落在店里?”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物事,只是寻常一些更换衣服。”张老汉答道。

“老哥如不嫌娲居简陋,暂可到我那里住一阵子,等过了风头,老哥再作打算,可好?”

张老汉连忙躬身拱手谢道:“江老弟,你救人危难实乃侠义中人,老汉谢谢你了。”

江员外连忙扶住道:“张老哥你太见外了,老哥你博学睿智小弟还有事要请教于你啊,对了老哥你刚才在聚英楼时说‘春雷古琴’果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

“怪不得了,怪不得——”江员外仿佛记起什么自言自语地道。

“江老弟,怪不得什么了?”张老汉不解地问道。

江员外叹道:“张老哥你来青溪也有月余了,你应该听说我与苏有常之间的事了!”

张老汉点了点头道:“听了一些,但不是很清楚,想来是为生意之事。”

江员外苦笑地摇了摇头道:“小弟经营蚕丝,苏家经营米铺、李园,何来生意纠纷。”

张老汉想了想道:“莫非就是那古琴。”

“谁说不是了”,江员外叹道,“几个月前我从苏州运来一些蚕丝,傍晚路过金伞山时恰逢下雨,我怕丝被雨淋,于是便落宿在山脚五佛寺里,半夜我正要就寝的时,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二个女子哭泣的声音,我自是不解这三更半夜何来女子,莫非有什么困难?于是我就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可当我来到寺外的东墙下时,那声音便没有了,我当时感觉很奇怪。第二天我再到那墙下时发现那里长了一颗尺高的奇树,我就命人慢慢地刨开,不想在树下面发现埋着一张古琴。”

“想来就是那春雷古琴了”

江员外点了点头道:“琴是连珠式,黑漆面,上面印着唐雷公琴,铭文下面两个字模糊不清,现在想来就是春雷二字了”

“后来呢,什么与方有常有关系,那琴呢?”小云雀好奇地问道。

“琴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江员外叹道。

“哦,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张老汉惊奇地问道。

江员外点了点头道:“从五佛寺回来后,我没当它是一回事,便叫仆人把琴搬到书房,过了两天等我把蚕丝处理好时,来到书房,琴便不翼而飞了!说得也巧第二天青溪县令翁开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问‘春雷’在哪里?”

张老汉不愧是老江湖,想了想道:“看来果真是有人针对你了,而在青溪恐怕也只有苏有常有这一个能力了。”

江员外苦笑地道:“翁开便以我匿藏禁物为由,封我青溪各峒二十一家商铺。勒令我不许开业否则以乱党判处。”

“那如今如何是好啊?”张老汉担心地道。

“那翁县留下话来,要我找回春雷古琴,否则——唉!不说也罢!”江员外说到这里不由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幽雅的琴声从树林的深处传了出来,那琴声宛转柔和,时而情深意挚,时而金戈铁鸣。

晚霞初起,松林清幽,悠悠琴声,如凤归巢,仿佛蝉林逾静,又似黄沙漫漫,三人如痴如醉,不由得停足竖耳聆听。

江勉听到琴声,不由地咦了一声,满脸的疑惑。心中暗道:“这是谁在弹琴,手法怎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当下细耳倾听,不一会儿那满脸的疑惑顿时化作会心一笑。”

小云雀本是此中好手,听得此曲早已心中技痒难耐,忍不住娇声地道:“爷爷——爷爷——这是《兰陵王》,弹得可真好听,不知这弹琴之人是谁?”

江勉对此曲甚是熟悉,此刻也正有此意,他点了点头,三人便轻轻地往那琴声走去。

刚靠近林缘忽听得西首树林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江勉心中好奇,林中琴声好像是自家闺女所弹,这一首《兰陵王》便是他自小教授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节拍自是熟捻无比。可是这吵闹之声从何而来,莫非还有其他情况?

江勉心中疑念顿生,回首看了看张老汉,见张老汉微微地点了点头,二人心领神会默默地朝前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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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逍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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