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辈子,黛玉和宝钗都只在荣府打了个过场——两个姑娘都是爹妈双全,自家在京中的宅子住起来舒服自在,谁会长期寄住或是借住在荣国府?
总之两个风华绝代的姑娘只给宝玉留下了一个短暂,惊艳又鲜明的记忆,之后……他就没机会亲近了。
黛玉和宝钗不在,宝玉和湘云的情分当然比前世更为深厚。
因为叔叔外任,能到荣府长住,湘云很是雀跃,在家里还能憋着,等到了荣府她几乎是一溜烟儿地跑到贾母的院子,双眼发亮不说,连嘴角都快挑到了鬓角。
宝玉下学回来拜见贾母,瞧见的是便是湘云笑嘻嘻地窝在贾母怀里,大姐元春就坐在贾母身畔,望着湘云含笑不语。
贾母原本想着宝玉黛玉双玉配,一来二人年纪相仿,二来又是亲上加亲,女儿女婿能再照看下宝玉,那么宝玉的前程自然无需忧心。
不过几年下来,贾母也算看明白了:女儿看重珠哥儿,也喜欢元春,甚至琏哥儿都得了正经的官职,唯独对宝玉不闻不问——女儿的态度已然分明至此,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老太太再偏爱宝玉,心里也再清楚不过:宝玉现在这个身份,配不上黛玉。
二儿媳妇还曾经属意过外甥女宝钗,一样是亲上加亲,可惜人家姑娘不到十五便入了王府……四周女孩儿每一个都斟酌过,她思来想去觉得云丫头亦是个不错的人选。
反正孩子们年纪还小,婚事不急,再慢慢挑挑也好。
祖母的心思,元春能猜着八~九~分。
别的不说,姑妈绝对不肯把黛玉表妹嫁给宝玉。宝玉虽有天分,偏又不肯上进,她这个当姐姐的劝过几次,甚至告状告到了母亲跟前,无奈母亲不以为然,只说宝玉长大自然会懂事。
母亲的心思,元春亦能摸得准:大约是大哥和她都翅膀硬了,一个比一个有主意,最小的弟弟母亲说什么也得“攥在手里”。
横竖大哥和她也没法子按照母亲的期望行事,那就留温柔体贴的宝玉安抚一下母亲的心吧。
元春心有所想,可面上没露出半分。
宝玉此时正问,“云妹妹这回可不走了?”
湘云笑着应道:“爱哥哥,这回要多住些日子。”
“你还住暖阁里”,“我那儿还有给你留的好玩意儿”……两个人喜笑颜开地说了半天:都知道贾母素来爱热闹,两个人说话也不避讳。
元春则瞥着祖母的脸色道:“光瞧着他俩都觉着喜庆。”
贾母拍拍孙女的手背,笑问,“收拾得如何?”
给宗室做正妻,嫁妆自得丰厚。贾母给孙女准备了一大笔体己,女儿贾敏也贴补了足足一整箱好东西。不算公中每个女孩儿都有的,以及儿媳妇贴给孙女的那部分,就凭她们母女拿出来的,嫁给亲王世子都拿得出手,别说孙女婿还只是郡王嫡次子。
说起嫁妆,元春也挺哭笑不得:看了姑妈送来的礼单,母亲半天都没说话。她点了点头,“查了三回。祖母放心。”
贾母听了,又嘱咐了几句。元春刚应下,外面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凤姐儿来了。
凤姐儿进门见过贾母,再与元春宝玉湘云见礼后,才笑嘻嘻地问湘云,“又来长住?再住是不是就不走了?”
湘云再如何心直口快,也应付不来这样的调侃。她脸腾地红了,旋即还扭头向贾母告状,“您快瞧瞧她!”
贾母笑道:“偏这猴儿爱说笑。”
宝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明明他也挺高兴,不知为何就是莫名的失落……
却说元春从祖母的院子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里,抱琴亲自递上了一封厚厚的书信。
抱琴的哥哥正是大哥贾珠的长随,哥哥给她的“体己信”都是从抱琴哥哥那儿发出,元春这边也是抱琴替她收信。
元春等抱琴倒了茶来,她才坐在窗边打开信封。
贾珠在信中先简略地介绍了下杭州如今的情势——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元春若是有心找张邸报自然知晓。
元春最在意的正是大哥的立场。她在宫中有幸见识过了皇子们的真面目,早就受德妃的影响而对太子略有微词,而且太子正面对着一众兄弟群起攻之的局面,再看到东宫对自家的态度,又加上她那个将来的小夫婿尹泽时不时的吹风……
本就坚定的立场这会儿都稳若磐石了!
她更是在暗中庆幸过好几次:大哥躲远点真是上策。
如今又从哥哥的话里话外得知,不仅哥哥,姑父姑妈似乎也不看好东宫,元春再次安了心:虽然不能直说,比起父亲和舅舅,她更笃信姑父的眼光和手段。
元春回过神,再往下看,就见他哥哥写道:将来都是一家人,姑父姑妈问宁王二公子好。
姑父都是封疆大吏了,姑父姑妈又是长辈,何至于还得问他……好?姑父一家和他说是姻亲都是转了个大弯的……元春瞬间福至心灵:原来姑父姑妈与他家竟真是“一家人”不成?
再联想到南下的二位皇子钦差,元春顿悟。
她简直是喜上眉梢,合上信的同时就想着拉着琏二哥再去见尹泽一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话说回来,并非元春外向,实在是她在宫中颇得德妃器重,回到府里父母依旧把她当做寻常闺阁女儿,况且父亲又向来执着,至少哥哥和她如今联手都劝不动。
却说父子靠山不同,选择亦不同,这在京中权~贵~人家之中并不鲜见。只要父子俩没都失手,看在“选对了”的那位身上,整个家族也不会因为“选错了”而受多少牵连。
可怜二房的一家之主贾政此时都不知道他在儿女心中是个什么模样,他这会儿正担惊受怕:妹夫怎么就……对东宫母族毫不留情!万一太子怪罪下来,我可怎么办?!现在以抱恙为名休养一阵是不是能躲得过?
却说五皇子也从心腹那儿知道了二哥六弟的态度:他在江南人手有限,就算知道了孙二几个藏银子的地方,也无人能把这笔“横财”安稳地运回来。
那还不如跟二哥六弟一起,给父皇交上一部分,剩下的大家分一分。他主意已定,便吩咐长史再去传信儿。
打发走一众幕僚,他踏进内宅便直奔王妃的院子……听到消息,精细装扮过的侧妃险些砸了手里的茶盏。
侧妃暗自恨声道:从来只见新人笑。与心腹议事后,都不先来我的院子了?!
五皇子进了正房,见着王妃便直截了当道,“王妃跟杭州知府韩琦可算熟络?”
王妃也是个爽利性子,“不熟,但平时也有节礼往来,王爷可有话要吩咐?”
“先叙叙旧拉拉关系,”五皇子坐到炕上,“我想往江南安排几个人。”
孙二跑了……虽然明面上的消息是中了海贼的埋伏,生死不明,受他牵连的江南官员虽然官职都不太高,但数量太多——到了四五品,也就是道台知府这一级,无论是升迁调任还是降职,都要在圣上跟前挂上号。
说白了,做到了四五品的官员,他们追求的前程,已经不是孙二乃至他背后的孙家能许诺且决定得了的。因此孙二靠着银钱,没有真正撬动几个四五品官,当然参与科场作弊那些例外。
于是这回获罪的官员多为六七品,空出的官职足够五皇子安排好几个亲近他的才俊了。但个中细节,以及二哥六弟在杭州暗地里有无后手,就得找个明白人才能知晓一二了。
五皇子觉得林海和周励难度太大——这两位背后都站着阁老,知府韩琦显然是个“惠而不费”的好人选。
王妃的父亲便是看好五皇子,不然未必肯把爱女嫁过来。韩王妃闻言立即应下,“妾身打发人这就回去问问。”
显而易见,五皇子从江南得到消息再快也快不过他的父皇。
圣上这几日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半天:名正言顺清洗了孙家在江南的势力,两个儿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但容家也会见财起意,实在出乎他的预料——这么多年容家都很老实,也正是因为太老实才缺银子缺得厉害。
如此看来,容家还是取代不得孙家,否则宝贝儿子就要为银钱苦恼……只是这两家手都伸得长了,孙家自然要损失一臂,容家……让他们少个指头也就罢了。
做出这等决定,圣上都没花掉半炷香的功夫。
他真正烦心的是……太子至今为止没找他坦诚纵容孙家的失误,甚至这么多天下来提都没提孙家——他这是把孙家又丢给朕来收拾了?
与此同时,圣上发觉儿子们对太子的态度也越发微妙起来……
话说作为皇帝和父亲,他总是一厢情愿,觉得儿子们应该在友好的切磋过程中成长,不管比斗之中有过多少不快,都该在将来继续兄友弟恭,全家和睦。
圣上自以为自己不是偏心的先帝,向来对儿子们都很不错。他考虑了足足两天,终于还是决定先给儿子们一点甜头,省得他们总是惦记他们大哥。
圣上的这番心思落在贵妃和德妃眼里,两个精明无比的女人都只是在心里冷笑不止。
转眼便到了夏末,圣上旨意来得比林海想象得更快。
原本他以为他这浙江布政使怎么也能做到明年。不过从衙门出来回到家里,他笑眯眯地拉住媳妇,“你不是还惋惜不能回京看元春出嫁吗?”
贾敏一怔,旋即就是惊喜,“有什么好事?少卖关子。”
老爷都是笑着进门的,还能不是好事?
林海道:“先回京述职,再等旨意……我转任西北确定无疑。这是座师让周世兄告诉我的,不会有什么岔子。”
述职多是三年或是六年一次,这次回京显然是特例:圣上召见毫无疑问。
贾敏点了点头,“老爷想好把谁带过去,这些都得提早准备。”
“韩兄就算了,他这个知府做得很好。”林海一点都不隐瞒,“施平还是跟去西北更为妥当。只是缺个六七品的帮手,我稍微有些犹豫。”
贾敏想了想道:“薛大人如何?看他修筑堤坝以及为官这一年多来的行事,他家中巨富自然不贪小财,做官更多是图名。若是能跟去西北,老爷能省下许多心思。”前世,六皇子圆满做完钦差,便让圣上派到了西北。
林海琢磨了一下,便点头道,“有理。”
却说这会儿二位皇子还不曾离开杭州。
宝钗也不知道父亲的前程几乎全落在了林海林大人手中,她只是在今天收到了昔日好姐妹妙玉的书信。
信里问候过她便是说起了不少琐事,尤其两次三番提起来自己的族叔堂姐……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问起了六皇子。
宝钗本能地察觉出不对,跟在六皇子身边她早就习惯了有疑问便果断通报。
正好这天六皇子来了她的院子,宝钗直接把信交了上去。六皇子一目十行,便已确定这不是宝钗小姐妹写来叙旧的书信,而是韩琦在向他求助!
六皇子捏着信,扭头便回了书房,吩咐心腹外出查探:看看杭州知府在不在家。
一刻钟之后心腹传回消息:韩大人自打出了衙门便没了踪迹。知府之女更是禀报,送给姨娘的信乃是早早准备……今日果然出事。
六皇子此时已经明白韩知府为何找她求助——因为那幕后黑手,都指挥使怕是镇不住。
怎料他还没来得及命人巡查,门外管事的声音业已传进耳中:北静王水溶,杭州知府韩琦联袂求见。
这可真是……巧。
等六皇子尹灏见到韩琦,那个巧字就真说不出口了:韩琦是吊着胳膊,肿着半张脸进来的——走路都略有磕磕绊绊。北静王水溶都看不过去,直接搀起了韩琦的胳膊。
韩琦刚弯下腰,就让六皇子扶住了胳膊。
六皇子道:“无须多礼,韩大人慢慢说。”
韩琦长叹一声,“卑职能留得命在,多亏了北静王。”
水溶忙道:“能救下韩大人,也实属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