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黑白

暗红的木壁上是一格一格的灰白色窗纸,斜飞的雨点透过横着的檐瓦连珠似的倾泻而下。

昏黄的烛火,在从门缝中挤进来的冷风中,忽明忽暗,摇摇晃晃,秦子楚玉树一般的身影被映照出一丝丝诡异。

在祝府的日子,已经过了六年。

一个喑哑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阿楚,府里的管始钦曾为多名皇子的老师,你一定要把握住他这根稻草,抓住机会。”

一扇窗户忽然被屋外的大风打开,雨点飘了进来,秦子楚慢慢走过去,一边关着窗,一边说着,“放心吧阿伯,我会好好抓住机会,替我的父亲报仇雪恨。”

“阿楚,阿伯知道,你的这一条路很漫长。”祝良佑浓密的眉毛微微皱着,有些混浊的双眼凝视秦子楚,“你与阿环,是不可能的。你的道路,是一条不知有没有尽头的道路,而她,只能朝着你的反方向走。”

秦子楚闻言,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冷笑,祝良佑是把他当成傻子吗?

这六年来的相处,他可是清晰的看到了祝良佑的野心。祝良佑把他养在身边,不过就是为了养好一枚棋子,一个被当今皇帝杀了父亲的孤儿,知晓真相后,便从此活在仇恨中,然后成为祝良佑当上皇帝的第一块垫脚石。

他可不会被人利用。伤害他的人,他不会放过,如果不是因为面前之人是祝心的父亲,他早就下手对付他了。

而这次,仇他会报,祝心,他也要。

秦子楚的脸上只是在一瞬间露出了他真实的想法,在下一秒中,便面带笑容,对着祝良佑,“阿伯说的是,我怎么配得上祝心呢,我是万万不敢有这等心思的。”

一阵大笑从祝良佑的口中传出,他了然的大声说着,“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阿楚日后,定不是池中之物。”

送走令秦子楚早就厌烦的祝良佑后,他一个人在房里静静的坐在案几旁,默默思索。

屋外的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般,下了一整个夜晚。

时间仿佛一阵风吹过,听着它来了,转眼又走了,一恍惚,便是三年后。

夏天的日子总是在炎热中带着透心的凉意,一片杨树林中,点点亮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杨树照射进丛花深处,风吹过,扬起它们仿佛青绿色发丝的柳条,一缕微弱的吟唱从幽暗的丛林里传出来,若有若无,好似一种幻听,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

花开花落,只见夕阳薄暮之下,昔日还带着稚嫩的面庞,随着时间的消逝,已满含如今吸引人的美,一只如玉的手轻轻的抓着两只手。祝心正调皮的用柳枝给面前的男子束发,她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劲,于是干脆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

“你不怕我不乐意了?”一双黑色的眸子,眼含笑意,一张白如瓷,五官好看得仿佛是上苍精心雕刻的脸上,有一柳叶沾着,却因此显得更加自然,更加温润,秦子楚将手活动了一下,他凝视着祝心,“我的手现在可以动了,你不怕我给你捣乱?”

两人此时正在等着晚上在林子里抓萤火虫,从清晨到这时,已经在这儿玩了一天。

祝心看到柳叶,就将它用河水打湿,然后沾到秦子楚的脸上去。过一会儿,又说要给他用柳枝束发,秦子楚不答应,她就说给他唱曲,唱着唱着,忽然就拿着柳枝往他的发上绑,两人刚刚打闹了一会儿,秦子楚还是妥协了。就让她这样折腾吧。

“你才不会捣乱呢。”祝心一边笑着,一边绑着秦子楚的墨发,自从她与他一起去学堂后,两人身影常常形影不离。他们一起读诗,读史,写诗,论史,笑倚春风,尽情享受这日风和煦,燕子在湛蓝中自由自在的飞翔。

秦子楚惊人的理解能力与记忆力令他在祝府受到了老师管始钦的赏识,他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奇才,便对他格外的培养。而在教他的过程中,越发觉得秦子楚这个学生令人叹服,不论是任何方面的知识,他超群绝伦,总能很快的学好,在祝府的学堂中,可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由于六皇子身边需要伴读,他便首先想到了秦子楚,于是将他推荐给了六皇子,只是没想到,六皇子一听说这事,便答应了,半点没有推辞的意味。而明日秦子楚就要离开祝府,所以他与祝心便今日出来最后一次游玩。

“好啦。”祝心眯着眼,开心的享受着秦子楚现在这副模样,然后牵着他的手,“我们到前面去看看,我的成果如何。”两人手拉着手,往前面的河流走去。

此时正黄昏,从远望去,汩汩的清流正在瞑色下闪耀着波光点点,显得格外澄澈与透明,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走到河边,秦子楚望向河里自己的倒影,大笑了起来,用手指着祝心,“你给我弄的什么呀?这是束发吗?”

只见他的墨发上,两根柳枝左右一个,就像皇宫里娘娘们带着的长长的簪子,要是再戴个吊坠,岂不是真成女子了,“你快点给我取下来。”秦子楚含笑望着祝心。

“就这样不好吗?”她声音忽然黯淡下来,灵动在眼眸中消失,祝心如桃花般的脸庞对着秦子楚,她慢慢的靠在他的肩上,有些哽咽的道,“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长安,你走了,我就是一个人了,我想要在你身边,一辈子捉弄你,一辈子没有烦恼与忧愁。”

秦子楚紧紧的抱住她,心中暖流与酸楚在交织,他也想与她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可是他如今的身份与地位是不能与她匹配的。而且若是自己不够强大,世间总会有阴暗与肮脏,他如何来保护她?

况且,这一次,他去六皇子那儿,还有一件一直在谋划的事。

夜空里,白圆盘似的月亮都不能吸引两人的目光,他们紧紧凝视着那黑暗中,荧光点点,妖冶又美丽的夜光虫,伸手缓缓握住柔柔的光芒,仿佛那些柔和钻进了手心里,温柔的笑眼对视着,又仿佛钻进了彼此的眼睛中,从此再也无法出来了。

翌日,漫天的白云,因为太白,好似要刺伤人的双目,使人脑里一片空白,而那整块整块的空白遮住了原本湛蓝纯净的天空,也遮住了原本该晴朗的心灵。

秦子楚坐在马车里,车轱辘扬起灰尘,他的身子侧着,一直往车后注视着,那一段一段的车辙并没有带来祝心的身影。

昨晚一同回祝府时,她说,不想看着他走,她害怕会忍不住抛下所有跟着他一起走。马车的轮子不停的响着,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此去长安,不知前路为何,不知何时能与她再见一面。

轮子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终于转到了京都长安。

映入眼帘的皇宫,使秦子楚暂时忘记了离别的惆怅。

一路跟着手持拂尘的公公往六皇子居住的宫殿走去,秦子楚望着身侧的公公,“不知公公贵姓?”

“免贵姓陈。”公公一脸慈祥,仿佛是在宫里当差很久,“郎君熟悉熟悉这周围,日后也好办事。”

只见琉璃碧瓦,朱红的回廊,殿宇金碧辉煌,灿若明霞,秦子楚正细细观赏那奢华的宫殿,却忽然听见一旁的公公细声说着,“郎君快跪!”说着说着,那公公便拉着秦子楚跪了下去。

“杨妃娘娘千岁!”公公尖声喊着。

过了几息,秦子楚听到娘娘说平身后,便拂了拂尘,起了身。

入眼处,一华服美冠,脸颊红润,娇若春花的女子,眼里点点波光,媚如秋月,她娇俏的站在不远处,后面跟着一群人,皆是眉清目秀,风姿不凡。

他暗自思忖,这就是六皇子的母亲,杨妃娘娘。杨妃娘娘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也是如六皇子初见秦子楚时一般骄矜,她一句话也没说,好似是刚刚要出殿,一阵香尘扑面,后面的人就跟着她离开了。

“这是六郎的生母,杨妃娘娘。”公公看他好似不太熟悉宫里的规矩,便好心提醒着,秦子楚连忙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公公提点。”

那公公,脸上已经是皱纹满面,可是却笑容可掬,看似十分可亲和蔼,看见秦子楚长得俊美,又进退得宜,便对他多了几分喜爱,就又说着,“六郎平日里对待下人虽然看起来不好,实际上心里还是好的,郎君只要熬过开初这一关,就不怕了。”

秦子楚听着他的话,觉得好像是会遇到什么困难,是六皇子过于苛刻严厉了吗?还是性格多疑,不好接触?

他又想起了与六皇子唯一一次见面时,他那一副刁难的模样。

这个公公称呼六皇子为六郎,看来是与他关系较为亲密,秦子楚便顺藤摸瓜,想打探一下六皇子的喜好。

正准备说话,刚踏入正门,忽然一个身影哎呦叫着被人猛踢到了门前,原来是一个小公公,他撞到门槛后,连忙跌跌撞撞的起身求饶,“殿下赎罪,殿下赎罪,小禄子不是故意的,殿下赎罪……”

他一直求饶,头也一直往地上撞,额头上渐渐出现了殷红的血。而那个被称为殿下的六皇子,正站在一根朱红的柱子旁。

在青天白日里,他此时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仿佛夜空一般神秘妖冶的眼眸里满是冷漠,苍白的脸庞上,薄唇微微渗出了血。

六皇子手持皮鞭,望向那个已经浑身褴褛,露出青紫的小禄子,顺着视线,他也看到了秦子楚。

但他只是瞟了一眼秦子楚,便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着正在磕头的小禄子,然后缓缓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将他拖出去,杀了!”

立刻就有其余的公公上来,将那个不停求饶,拼命挣扎着的小禄子拖着往外走,“殿下,饶命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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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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