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望之家
她也能够想像出外面是怎样一幅暴力的画面,只是还是不想面对。
现在她只想回家,或许她的家门足够结实,或许他的父母上山采药了,又或许她只是做了一场恶梦,回到家里,依然能够看到开门的母亲,一脸严肃的父亲。
她的家在哪?不记得了,记忆中的小房子,那也许就是。
她拼命的跑,路上没有一点光亮,她只是凭着心中的那一点希望在跑,她知道脚下的声音和粘稠是什么,知道一路上磕磕撞撞的是什么。
她跌倒了又爬起来,他能够感觉到身后的追逐,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长什么样,她没时间思考,也不敢思考。只是,拼命地,跑。
终于来到那熟悉的地方,青色的小门还是那么的干净,它紧紧地闭着,好像能把所有的恐惧的隔绝在外面。
她颤抖的小手轻轻地举起。
咚咚咚,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脆。
还是没有回应,没有,她绝望地垂下双手,无力地瘫坐在门槛上。
这算是什么家?呵,一个人都不在了!
这个曾经被她跳跃过无数次,母亲常常坐在这等他回家,父亲不知被它绊倒过多少次,每次父亲都挥着斧头要砍掉它,每次都被母亲救下。她说,她还要坐在这等他回家呢。
如今,摸着它斑斓磕手的伤口,那些千疮百孔的死尸突然蹦出她的脑海。她一惊,立刻跳开,远离它。
突然,她闻到一股腐烂血腥的恶臭。她知道是他们来了,逃不了了。悲哀,绝决,不再恐惧,有的只是无奈,同情,慢慢地闭上眼等待,等待死神伸出那乌黑肮脏的枯干的手指,然后深深地掐进他的喉咙,穿过他的身体。
突然,一阵带着浓浓怪味的气流,轻轻拂过,缕起她前额的发丝,流进她的鼻孔。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冲破障碍,蠢蠢欲动。百般挣扎,极力刺穿,终于破壁而出,放肆摇摆。
这一刻,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要撑起的东西。
于是,一道不可察觉的光亮闪过眼角,在她心口上焊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天空不再明亮,河水变得血红的粘稠,尸体泛白地泡在水里,向无数堆叠的巨大泡沫,一点点膨胀,直至爆裂。她挽起裤腿,慢慢地踩进水里,鲜红漫过他的膝盖,泡沫黏住的双腿。
她感觉不到河水的冰凉,反而是黏黏的温热,可她的心却像被无数蚂蚁爬满,然后用它们那小小的尖尖嘴唇密密麻麻地啃咬着,一点一点占领,吞噬。
听说穿过河流,跨过密林之外就是仙境的结界了。抱着对圣灵的敬畏,百年来,从未有人对其亵渎,那通往林子的入口被封锁住。父亲说,里面是神的地盘,绝对不能进入。
如今她偏要试试,因为没办法了,真的没了。
不能害怕,尽管脚下是**血肆,尽管面对的依旧可能是死亡,但,必须得搏。
巨石围住森林唯一的入口,她往手心吐了口泡沫,搓一搓,把小小的手指插进石缝里,身体往上一跳攀在石壁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小小身躯。她的指甲塞满了细小的石粒,轻轻地,深深地,扎进他的嫩肉。
鲜红的血液细细地涌出,缓缓地流到手心里,流到手臂上。但,依然在爬,不停地爬,他相信尽头有他想要的东西。
终于,那一抹属于她的光亮出现在他的黑色的眸子里。
不再有刺鼻的血腥味,安静,祥和,巨大的树木散发出新鲜的自然的气息,忽然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安心。她努力的朝前走,一直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但他想,如果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话也是挺好的,至少,这里没有杀戮。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太久了,连她也不记得了。眼前一片苍白苍白的亮光,柔和中掺杂着看不见的色彩,若有若无,深深浅浅,在她脑了如水花般层层激荡。
……
睁开眼时,是在一张冰凉的大床上,冷气呼呼地扑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刺骨,反而是一种透心的清凉。四周昏暗寂静,传来的只有耳边弱弱的气流。
轰,一声巨响回荡在耳边,一丝光亮射进来。有些不适应,他眯起眼睛,隐约中一抹白影靠近,没有一点声响,几乎是一瞬间,白影变成了一个浑身白色的老头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
长长的胡须垂在腰间与银白的长发混为一体,老头的脸并不和蔼,岁月的沧桑跑满了额头,而那疼惜的眼神让她想到了记忆中的父亲。
老头默默地摸摸她的头,轻柔地,疼爱地,像父亲的大手。心里突然疼痛,喉咙也被什么给堵住了,冷气流进她的眼睛化为颗颗泪滴。
“爹~”她颤抖着,失声地喊出。
“孩子,我不是你爹。你晕倒了,是被我的徒弟带回来的。”老头缓缓地回答。
那些可怕的回忆像他淌过的血色河流般,快速回流到她的脑海里。
她重重地跪下,拼命地磕着头,眼泪,血液,融化了冰冷的空气。
“求您!收下我吧!没了,我的家,爹娘,朋友……没了!”
“唉!孩子,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今天我收了你,日后你会后悔的!”老头悲哀地叹息着。
“不,不会的!我不会后悔,绝对!”她眼里充满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色彩。是仇恨,还是……
黎明的星辰点燃了黑夜,白昼的降临染上寂寞,荒草枯木,血漫百流,久违的秃鹫得意的来回盘旋,骄傲地炫耀着拥有的最鲜嫩的食物。大地,成了它们的餐桌。人类,成了它们的佳肴。
此刻她的心脏似乎被悬在空中,摇晃着坠向长满荆棘的深渊。一切,物毁人非。
“师傅,为什么?”落语扬着脑袋,强忍着泪水询问白牧仙长。
白牧摇摇头,悲哀的望着远方,没有回答。
“师傅,为什么他们变成魔鬼了?”
“因为他们中邪了。”
“为什么会中邪?”
“因为他们生病了。”
“为什么?”
“因为人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
一次次的询问,只为了得到一个理由,一个让自己能接受的理由。她知道,师傅不会告诉他真相的。因为师傅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白冷。
草青人远,一流冷涧。这是师傅对他仅有要求,远离尘嚣,愿世安宁。
春天的残酷随着夏日的到来慢慢褪去灰暗,秋雨落叶让洗去了空中的尘埃。
日子一天天过去,师傅对自己关爱有加,疼爱至微。师兄们每天陪着他嬉戏打闹。在这金黄灿烂的季节,她渐渐地淡忘了曾经万剑穿心的伤痛。想着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吧,平平静静,与世无争。就这样,安安稳稳的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秋天。她成为师傅的得意门生,师兄的榜样,甚至得到了天帝的器重,成为了一名斩破万妖的神将。为天界,她尽忠尽责;为天帝,她为命是从,誓死捍卫。
直到那一天,一句话,捅破了她埋藏在心底的答案。
风声四起,妖孽纵横,魔军大局进攻仙界。蓄谋已久的入侵,让各个关口守将措手不及。背袭,暗访,诱惑,各种不堪手段席卷天宫。
她一直镇守天宫大门,万妖四伏,暗剑流火,他左手挥剑,右手出掌,飞天阻击,一刻也不放松。
妖孽重重袭来,霾气缭绕,怪味愈发强烈。黑雾深处忽见一个黑影缓缓走来,看不到脸,帽下一片漆黑,怨念从中滋生,再化作缕缕尘烟。
“妖孽!”她狠狠地低语道。
“白冷!血流丛中生,来世宁做尘。”那黑影已走到她面前,却还是看不清怪物的面孔。
“你是……?”她拨开云雾,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你知道什么?”仍心存一丝希望。
“天神重崎与天帝的一场棋局,一个以人性为赌注博弈,赌下了一场血肉的搏杀。这,只是一个神开的玩笑,哈哈哈!”怪物难听的笑生从四面八方穿来,夹杂着各种小妖尖尖的讥笑,显得异常刺耳。
“不,不可能的!”他对这个答案显然极为不屑,他笑道。
这是妖孽的离间,不可信。她心里坚持着,但某个地方斜斜的倾了一下。
她集中神力,直指长空,突然,向下一劈只听到火花哧哧四溅的响音,怪物已被劈成两半。
她松了口气,只是耳边仍回旋着刚才的对话,和妖怪们尖笑。他决定得向师傅寻个明白。
回到山谷,看到的却是师傅奄奄一息的最后一刻原神,她紧绷的铉此刻终于断裂,她抱起师傅仰天长哮,泪水如黄河决堤般涌出。曾经,面对死尸,面对血肉模糊的杀戮,面对寻不到的父母,她努力的忍受愤怒,与悲痛。为的只是能活下来这个小小的心愿。难道,自己身边的人永远也逃不过死神之手?脑海里顿时像被万马践踏般疼痛。
“师傅,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场赌注吗?”她沉着头自言自语道。
突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头顶。他过回神来,轻轻唤着:“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