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胡伯刚要应声,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挑着担子的干瘦老太太,许是走了很久的路,她的脸色累得通红,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子。
她一进门甚至来不及放下担子就喊道:“老头子,大老远就听你叫嚷些什么!赶紧给我倒碗茶水,渴死我了。”
山子脸上暖意更浓,抄起小桌上的一碗茶水就捧了过去。
胡婆咕噜噜喝了干净,才后知后觉的嚷道:“哎呀,山子,你回来了。”
叶兰听得好笑,这老俩口真不愧是一家人,这脾气秉性都是一模一样。
她淘气的不等老太太再惊奇一次就主动走到她跟前说道:“大娘,还有我!”
胡婆上下打量她好半晌,没等说话,胡伯已是激动的抓了老伴的手,“老太婆,这是大小姐,真是跟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啊。”
“废话,我自小同夫人一起长大,我还能认不出这是大小姐。”胡婆甩开丈夫,再次望向叶兰的时候眼眶也红了,但她却没让眼泪掉出来,恭恭敬敬行礼,正色说道:“老奴胡冯氏给大小姐见礼了,一别十五年,大小姐怕是都不识得奴婢了吧?”
叶兰见状也收了笑意,回礼应道:“大娘,我从藏鲲城一路赶来,其中原委并不清楚,若是大娘不忙,可否同我多说几句?”
“别说几句,几千万句都成。”胡婆起身,脸上多了几分欣慰之色。
一行人正要往屋里去,胡婆鼻子突然翕动两下,接着狠狠瞪着老汉,“怎么满院子糊味,你是不是又偷懒睡觉了?”
胡伯红了脸,嘴唇嚅动,好似想要找个借口又一时找不到,很是尴尬。
叶兰不知为何,一见老汉就觉亲近,赶紧说道:“方才我们进院子的时候,还没嗅到糊味,许是这会儿说话,老伯才混忘了。”
胡伯大喜一连连点头应道:“就是、就是,我只顾着欢喜,忘了炉子还烧着。”
多年夫妻,胡婆怎会猜不出事情真伪,但她只瞪了老伴一眼,没再追究,之后握了叶兰的手引着她进了门。
【第六章落脚之处】
堂屋里摆了桌椅,角落里的高脚桌上还有一只大肚梅瓶,如今没有梅花可插,就换了两枝刚刚发芽的柳枝,虽然简陋也别有一番雅致味道。
胡婆拉着叶兰坐到她身边,抬眼望望自家老伴和山子两人,这才低声说道:“方才,老奴已是说过,大小姐怕是不识得我们了,这也不奇怪,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家老头子也是胡家跟到叶家的陪房。小姐出生前,夫人作主让我们成了亲,之后我依旧伺候在小姐身旁,我家老头子就在外院当差。
“后来小姐才三岁,夫人就病故了,老爷娶了新妻,我们原本想替夫人守着小姐长大,不想那个新主母却不容我们多留,随便找了个错处就撵我们出门。我找老爷求情,想要留下,但老爷不愿损了新夫人的颜面,只给了我们一些银两就算了。
“我们夫妻别无办法,只好搬来这个偏僻之地,靠着一点手艺谋生。这些年,但凡听说有人从藏鲲城来,我们都要赶去探问小姐的消息。可惜,小镇贫瘠,少有商队出入,偶尔得些消息,也不知真假。,
“前些时日,还是山子出门回来,我们才听说大小姐被那个新夫人的女儿抢了婚事,我们生怕大小姐吃亏,就托付山子走一趟,若是大小姐过得好,我们也放心了,但如今山子把大小姐接了回来,想必您定然是受了委屈吧?”
叶兰想想那些睡梦里接收的记忆,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涩。没娘的孩子,怎么会有幸福可言?就是老爹再疼爱,也架不住后母表里不一、妹妹心如蛇蝎啊,过日子没有时刻提防的道理,被算计也是不出所料。但这些事如今说出来,除了让外人听个新鲜,让亲近之人懊悔,也没有别的用处了,所以,她仅含糊应道:“没受什么委屈,吃穿不愁,性命暂时无忧。”
胡婆和胡伯闻言对视一眼,都是心疼至极,虽然叶兰说得轻描淡写,但他们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诸多含义。
“大小姐,这会儿想必还有些信不过我们吧,您先等等。”
胡婆说这话就出了屋子,拐去西厢房取了一个盒子回来,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一只雕工精美的玉佩来。
叶兰瞧着那玉佩眼熟,想了想就从领口里扯出一根红绳,绳子中间系着的玉佩居然同盒子里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形状略小了一些。
胡婆不知想起了什么,伸手摸着那玉佩居然落了眼泪。
“当年夫人病重之时,同我说起小姐将来的亲事,特意寻了美玉,亲手画了图案,送去银楼雕刻,最后得了这对玉佩,小点的给小姐戴在身上,大的就准备做为信物将来送给小姐的夫君,不想小姐贪玩,打翻了盒子摔破了一角,我家老头儿重新送去银楼修补,还没等取回来,夫人就去了,这玉佩最后也就留在我们手里。
“如今拿出来,就是让大小姐放心,今后住在这里,我们必定像伺候夫人那般照料大小姐,绝对不会让人伤了您半根头发。”
叶兰原本就觉得这两位老人不是坏人,如今又确实见到了信物,自然疑心尽去。她想了想就拉着胡婆说道:“大娘,老伯,我如今确实没有地方可去,但若要我留下,你们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大小姐尽管说。”胡婆夫妻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来,他们两人当年都受过夫人大恩,对这夫人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凡她有什么要求,两人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完成。
“大娘,老伯,”叶兰神色很是诚恳,“我能看得出你们是真心待我好,待我母亲也很敬重,但我既然离开藏鲲城,就不准备再以叶家大小姐的身分过活了,所以以后还请你们把我当成自家晚辈,不要以奴婢自居,否则我就另寻落脚之地。”
“这怎么成呢?”胡伯第一个开口反对,但胡婆却是抬手拦了他的话头儿。
她仔细打量叶兰好半晌,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若是夫人知道小姐出落得如此善良懂事,她在九泉之下定然也放心了。”
叶兰汗颜,心里忍不住发虚,若是让老太太知道原主本来的模样,怕是要立刻撵她出门了。她赶紧干笑着岔开话题,“那大娘和老伯是同意了?太好了,那以后我就叨扰了,大娘和老伯也不要总喊我大小姐,叫我兰儿栽好。”
“好,好。”胡婆应道:“我们对外的托词也说你是我们老家的侄女,以后大小姐也叫我们姑父姑母吧。”
胡伯年轻时候被马踢伤过,一辈子没有孩子如今突然升格成姑父,喜得眉开眼笑。他搓着双手问道:“老太婆,您看大……不,兰儿和山子赶了远路回来,咱们晚上是不是做点好菜啊?”
胡婆嗔怪的剜了老头儿一眼,笑骂道:“你又打着旗号,想要买酒是不是?”
胡伯嘿嘿笑着,显见被说中了心事。
胡婆把腰侧的荷包解下来递过去,说道:“去吧、去吧,今日咱们一家团聚,让你也高兴一把。”
“好咧!”胡伯欢喜至极,摘下墙上的酒葫芦就出门去了。
山子也不等老太太吩咐就寻了斧头开始劈柴,预备烧火,胡婆喊着让他歇歇,眼见他不听也就罢了,转而带着叶兰玄看她的房间。
小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按照叶兰的猜想,她是要住在西厢房里,不想,胡婆却是径自带她走去正房东间,指着屋里的新床、新被褥、新桌椅、新妆台,笑道:“这些都是新置办的,有什么不合用的,以后让老头子再去家倶铺子买回来。”让山子跑这一趟时他们夫妻俩就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她接着带着叶兰去了西间,这间屋子靠窗之处搭了大炕,北面立着书柜,还有一座大大的绣架。“冬日里天寒,你就挪到这屋里来住,平日或者看书写字,或者绣花都使得。”
方才相认之时,叶兰也只是心里发热,并没有如何激动,但这会儿眼见胡家日子过得不甚富裕,居然还为自己置办全套新的用物,甚至宁愿挤去厢房,也把正房让给自己,只为了让自己住得宽敞舒坦,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姑母,你们待我这么好,我会被娇惯怀的。”
胡婆慌得赶紧扯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迭声的劝着,“你本是大家小姐,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不嫌弃我们寒酸就成了,怎么会娇惯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