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不合的琴
因为急着要去找到刚才那人,茱萸又横抱着古琴,走路时没怎么留意地面,结果没留心忽然多出的台阶,一下子被绊倒,膝盖狠狠摔在青石阶上,更悲惨的是,因为知道古琴是凤古心爱之物,所以在跌倒的瞬间她没有撒手反倒将琴抱得更紧,膝盖被上下夹击,几乎疼碎了茱萸的心,这样的腿脚一定也追不上刚才的人影了,茱萸只好一瘸一拐往回走。
她走回院中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还挣扎着在墙头留下一点残影,看起来很怨念,凤古坐在廊下的摇椅上,小童轻轻摇着团扇再给他打扇,凤古“看着”夕阳的方向,不知又在想什么。
“脚步这么沉重,我以为山里的野猪走错地方了。”凤古没回头,依旧施展他“听人”的神技。
茱萸实话实说,琴没修好,因为神宫里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琴师了,末了又小心翼翼问凤古:“燕国的神宫不会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吧?”
凤古说:“不知道,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好,管他燕国那么多闲事作甚。”
能不想吗?如果只有他们,算上两个小童才四个,褅祭之时,连个奏乐的都没有,那她和凤古冷冷清清唱祭歌——那可真是跟上坟没什么差别了,难道燕王的先祖们泉下有知不会哭到晕厥吗?而且,她忽然又想起来了,燕国可是把整个出云神宫的弟子们除了杀的都绑了来,如今一个都没见到,连云兮,那个被吓得有点痴傻的云兮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这褅祭是把出云神宫弟子们都当了人牲?杀人啦……
想得太多把自己吓到,茱萸原本紧紧抱着琴的手臂一松,沉重的古琴掉落青砖地面上,发出“吱呀”“砰”“嗷”的声响,继膝盖几乎碎了之后,茱萸的脚背也遭受了古琴的打压,剧痛传来,茱萸疼得跳脚。
“好好一张古琴就这样惨死你手!唉,命也。童儿,且将琴抱给我,我看可有挽救的余地。”凤古倒是没责怪茱萸,只是抱琴在膝上一下下抚弄继续发出的喟叹,让人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愧疚,茱萸也顾不得疼,眼巴巴看着凤古,若时光能够倒流,她刚才就算吓得仰面躺倒被琴砸胸砸到吐血也不能让它落地摔裂。
“凤古先生,我……琴……”
“既是你害它如此,也该你来负责照看它养伤,且将它搬到你房里去,它若恢复的快,少则几个月可修,若慢大概需要个十年八年。”凤古说道。
茱萸懵了,难道琴摔裂的伤口也能养好?凤古别不是骗她吧?
“万物皆有灵性,何况这比你我活得年头都长的古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抱回去。”凤古招呼茱萸。
“既然你说万物皆有灵性,那你为啥说祭歌是糊弄鬼神的?也许鬼神真的听得到呢。”茱萸忍不住问道,凤古这个人实在是前后矛盾。
凤古显然没这个自觉,他很理所当然的说:“物是实体,鬼神呢?你见过?没有实体如何承载灵性?好了,啰嗦,还不快去!”
茱萸只好忍着腿疼脚疼抱着琴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放下,生怕又把伤口震裂更大,茱萸无暇仔细研究古琴的灵性藏在哪里,她现在只知道自己疼在哪儿!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脚背、膝盖青青紫紫的吓人,手边也没什么药膏,只好用冷水拧了帕子敷,一边捂着帕子一边瞄那张琴,凤古说的神秘兮兮,还什么灵性,半夜不会有什么东西飘出来吧?
“磨蹭什么,出来吃饭。”凤古又在不满。茱萸赶紧放下裤管穿鞋子,敷一敷也没什么用,脚肿的穿鞋都痛。
凤古一向食不言,今天一反常态,嘴角弯弯笑话茱萸:“外面好看吗?”
“一个人都没有,凤古先生,燕国神宫怎么这么奇怪?”
“怕吗?”
“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茱萸紧张的不自觉的咬着筷子。
啪!茱萸筷子上挨了一下,她错愕的看着凤古,眼睛看不见,伸手打人倒是不失手!
“仪态!”
“凤古先生,他们不会把我们……把我们,害了吧?”
“我会无事,你就不能保证了。”
真让人食不下咽,茱萸草草把饭扒进嘴里,味如嚼蜡,怎么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一个死字呢!
因为把下场想得不那么美好,原本还勤加练习的茱萸也没了动力,唱得有声无力,连凤古教的“静女其姝”之类也跟着哼唱,不知道是因为着急上火还是饮食不对,就在神宫褅祭的前两天,茱萸的嗓子哑了,声音沙哑难听,真要去唱祭歌燕王一定把她砍了,神宫的人已经把褅祭衣服和饰物送来了,行不行都得上,茱萸的心灰得要成渣了。
在小童的催促下,茱萸试穿新衣,这沉沉的黑色压得她气都要喘不上了,小童还没眼力的直说好看,姑娘穿上好端庄,是啊,看铜镜中她灰突突的如丧考妣的脸能不端庄吗?这衣服真是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就脱下来随意放到一边,翻了本书来看,翻了几页又心烦,都不知道死活呢,多记两句圣贤书有啥用?
与死气沉沉的茱萸相比,见过大场面的凤古气定神闲,饭后还监督茱萸读书写字,在茱萸一声声的低叹声中,凤古终于注意到了,问茱萸是否在担心嗓子发不出声音,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茱萸不想回答,于是就应付的“嗯”了声。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要不要听?”凤古问道。
这仙丹一样的话顿时让茱萸起死回生,忙搁下笔,压着嗓子问:“什么好主意?”
“就是,你不要唱了。”
茱萸垮下肩膀,这种当口要不要唱难道她说了算还是凤古说了算?
“这是什么好主意,根本就是劈头一刀。凤古先生,你跟我有仇吗?”
“当然没有,在出云山,我一个人孤凄生活那么久,现在有你做伴,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你有仇!我说的不要唱,是让你只要张张嘴假装在唱,不要发声就好,我一个人唱。”原来凤古是这个。
“可你是男人啊,怎么唱女声呢?”虽然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从头到尾都是男声的话,燕王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
“我凤古歌声天下第一,模仿女声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且放心。”凤古那种自恋的劲头又来了。
没想到凤古还有这样的本领,茱萸简直要五体投地的膜拜了,若这样可行,自己就不用被砍头了嘛,一高兴,感觉身体都轻快起来了,但她没听过凤古唱女声,也不知道像不像,万一丁点不像那凤古可就是伙同她犯上,褅祭大典上犯事,也是找死没商量啊。
眼睛看不见的凤古虽然看不见茱萸的表情,但却知晓她的担忧,安慰她说:“我凤古虽然有些自视甚高,但我不做没把握的事,茱萸小姑娘,你就放心好了。”
有了他这样的保证,茱萸那颗提了好久的心终于踏实了点儿,褅祭大典那日凌晨再穿礼服都觉得顺眼了许多,今日的事情极繁琐,茱萸穿戴好就不敢再睡,窝在椅子上打盹,她刚刚闭上眼睛小童就推门来喊她说凤古让她过去,茱萸猛然惊醒站起,根本没留意到刚才拄着胳膊打盹的时候衣袖勾在了古琴裂开的地方,她猛的站起迈步感觉到了向后的拉力,回头看时,正见古琴落地发出咣当的声响。
说好要小心翼翼照顾这琴,可又给摔了,而且裂口更大,几乎要裂开一半了!茱萸傻眼,这下,凤古不得吃了她啊!不行不行,不能告诉凤古,好歹要熬过今天再说,到时候凤古要打要骂她都受着,于是茱萸以迅雷之速将琴抱起来放好,看了看,又扯了条枕巾盖住,这才匆忙跑去凤古那里。凤古也已穿戴好,黑色的礼服穿在他身上连气势都不一样了,眼前的凤古不再是之前那个喜欢“胡思乱想”“回忆往事”“卿卿我我”的凤古了,虽然还是那张脸,但看起来却陌生,好像内里换了个人似的。
茱萸从来不知道,换一件衣服而已竟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多,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被我的风采迷住了吗?”凤古的语气仍旧自恋。
“才、才没。凤古先生,你找我做什么?”不会是临时改变主意了吧?
“没什么事,知道你紧张,喊你过来说说话。”凤古说道。
于是,气氛变得有点怪怪的,茱萸心里很有些感动,算起来,除了蘼芜,还有在神宫时认识的芳荪,凤古是第三个会对她好的人,蘼芜是内心善良,芳荪是因两人同病相怜,可凤古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就算曾被幽禁,也曾是神宫里的高高在上的人物啊,这样的人会替她着想怎么能不受触动。
“是不是很感动?”凤古毫不客气的问。
“嗯,很感动,凤古先生你真是大好人。”茱萸一边诚恳的说着一边点头。
谁知,凤古却一撇嘴:“别说我是好人,我才不是,我只是……空虚寂寞,好不容易有个小丫头陪着,不想你死那么快而已。”
茱萸福至心灵,立刻说道:“有凤古先生庇护,我会长命百岁的。”
“油嘴滑舌的。”凤古轻斥,语气却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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