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

被救

天亮了。

神宫里渐渐传来各种声音,大殿后一处开满梨花的小院里,一个身形苗条的姑娘正穿上侍女捧来的黑袍,漂亮的脸蛋上此时满是担忧。

“茱萸还没来吗?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会儿你差人下山去问问。”姑娘轻声吩咐道,任侍女为她将长长地发在身后束成一束。

虽然一身黑袍,身上无一丝鲜艳颜色,脸上也不施粉黛,但这丝毫不能减弱这姑娘的天生丽质,反倒多了一种清水芙蓉的美。

侍女恭敬回到:“是,蘼芜姑娘”。

看了眼铜漏,蘼芜推门直奔大殿而去,早课不能耽误,否则会被太卜骂得狗血临头,快走近大殿见里面隐隐的灯光,蘼芜脚步雀跃起来,就算每天早起也总是赶不到大师兄前面,今天起得早总会早于大师兄一次了吧?

推开大殿的门,刚要露出笑容就生生憋了回去,几案前那抹颀长瘦削的身影已经在了,正埋头研究竹简,手边还放着一只古老的龟壳,烛光照着他的侧颜,显得十分孤寂,蘼芜自觉放轻脚步轻声打了声招呼:“师兄,你又这样早。”

墨箴只“嗯”了声头也没抬,态度傲慢,所以师弟师妹们都不喜欢他,但碍于墨箴是太卜大人最欣赏的大弟子,若无意外将来会成为太卜所以无人敢得罪他,只敢偷偷腹诽几声,但蘼芜知道,墨箴不过是面冷,心却不硬,就像那个一直虐待茱萸的刘媪,她厚着脸皮求墨箴师兄跟神宫总管讲一讲,刘媪不是第二天就被撵出去了么?

所以,虽然墨箴没搭理她,蘼芜还是开心的,轻手轻脚在他身后的案边坐下,墨箴黑长的束发就在眼前,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芒,蘼芜轻抿着嘴唇盯着头发看了半晌,听到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才立刻低下头,忙乱去拿几案边的竹简,宽大的袖子不小心将烛台碰翻,直直向前倒去,虽然蘼芜反应很快立刻身体前倾伸手捞去,但还是有几滴烛泪洒到了墨箴背上,眼看整个烛台就要碰到墨箴,蘼芜奋力向前一扑,手指一下碰到墨箴身上,但好歹将烛台抓了回来,因为用力太猛,几滴烛泪滴到蘼芜白皙的小手上,瞬间袭来的灼痛感令蘼芜松了手,烛台啪的落到青石地面,熄灭了。

蘼芜左手摸索着受伤的右手,几个烫出来的红点赫然在目,疼的她几乎要流泪,因为她的碰触,一直专注的墨箴终于回过头来,见蘼芜可怜兮兮的模样,墨箴表情丝毫没有波动,只淡淡说了句“真吵”就回过头去仍旧埋首于竹简。

手疼,心里也觉得委屈,蘼芜刚刚强忍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

“蘼芜,你怎么了?哭了?”刚到来的师妹云兮奇怪的看着正流泪的蘼芜,目光扫过她案上歪斜的竹简、熄灭的蜡烛以及前面不动如山的墨箴,怎么看这场景都奇怪得很。

蘼芜忙擦掉眼泪,挤出个笑容回答云兮:“刚才不小心打翻烛台烫到了。”一边说一边将竹简摆正重燃烛火,云兮点点头回到自己座位,觋咸要来了,谁也不想被严厉的他抓到“不务正业”。

早课就这样过去了,墨箴利落的起身离去,蘼芜也赶紧收拾了东西跟在他后面轻声跟他说了“对不起”就快速跑到他前面,不敢等他任何反应。

神宫是非常繁忙的,哪怕她这样的小巫也不能闲着,除了早课还要去研习前代卜人留下的占卜资料及龟壳,到了下午还要静坐冥思,太卜说这有助于他们绝通天地。中午的时候蘼芜得了时间问她的侍女去找茱萸了没,侍女说已派人去过,刘媪说茱萸生了病,刘老爹带她去镇上医馆瞧病去了,蘼芜虽怀疑刘媪是否有这份好心,但转念一想,毕竟茱萸是刘媪从小收养抚养长大,他们夫妇无儿无女,将来指着茱萸养老,应该不会亏待茱萸,因此心下也便释然,想着等茱萸回来神宫一定要给她留点好吃的补补。

下午的静坐冥思之所是在神宫后山,那里无树无草,除了一块空旷的平地,什么也没有,连遮风挡雨的一片瓦也没有,无论何种天气他们只能随意挑选一块地方坐下,春秋还好,冬夏时候十分难捱。这会儿是秋天,虽有些凉意,但午后太阳正好也不觉得怎样。蘼芜赶到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等到所有师门都到齐,墨箴的位子还是空着,他没来,蘼芜这一场冥思便有些恍惚,猜度着。

静坐一个时辰之后,大家三三两两起身离开,云兮跑来和蘼芜一起,一路往回走还一边咬耳朵:“蘼芜,你知道吗,九公子来了,中午我去给觋咸送书简还看到了呢。”

蘼芜对此事不大上心,反应淡淡,云兮却兀自说的高兴,在快近神宫后山门时云兮眼尖看到几个人正往外走,仿佛要下山去,有墨箴还有二师兄莫寒,还有两个看起来通身贵气的公子,可贵的是还年轻,在神宫长大,她们也见过诸多达官贵人,但那些贵人-大多年纪很大,暮气戾气并存,主要还是长得不好,像这两位还真少见。

云兮比蘼芜小上一岁,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死拖着蘼芜去跟踪,看看那两位公子到底是不是九公子和苏公子,蘼芜拗不过她,又因为墨箴也在,就半推半就跟着云兮去了。

墨箴等人果然是从神宫后山门出去,看样子是要下山,云兮猜测说一定是师兄们陪两位贵人去看仙音泉,蘼芜想想也有道理,神奇的仙音泉可是名闻天下,一来是它的深不可测,二来泉如其名,仙音,每逢下雨打雷时仙音泉便会如奏乐般响起乐声,声音越大乐声越响亮急促,无人知道原因,但达官贵人们若来出云山必定会去看仙音泉,希望能一闻仙音。

跟了几步,眼看刚刚还晴好的天渐渐乌云密布,蘼芜虽也想去听听仙音,但她未携带油伞还是罢了,她的身体不能受湿寒,发起病来难受得要命,太卜说可能是当初从蘼芜丛中发现她时已下了一夜的雨,尚在襁褓的婴孩儿湿邪入骨,难免落下终身的病根,调养了这么多年终是没大起色,那种难受,就算墨箴在前她也不想忍受。

蘼芜找借口摆脱云兮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云兮极惊讶的呼声:“茱萸!”

侍女不是说茱萸去镇上医馆瞧病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蘼芜纳闷着就听云兮在喊自己:“蘼芜,蘼芜,快过来,茱萸她,她好像是要死了呀!”

闻听此言,蘼芜也顾不得淋雨不淋雨,转身就往云兮那边跑去。

看到蘼芜冲过来的时候,茱萸放心的笑了,蘼芜会救她的。

姬元瓒根本不想看什么仙音泉,就算会奏乐,不还是一潭水而已?能退敌还是能治病还是能当饭食?一样都不能不就是一潭有点奇怪的破泉水罢了!不知道苏牧廷这厮拼死拼活要来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们当真是沉迷于奇|淫巧计,没追求。

一个聒噪的苏牧廷又加上一个口若悬河的神宫弟子莫寒,从住的院子走出后山门姬元瓒已经剑眉紧拧,不停压抑着想给二人一剑封喉的冲动,经过后山时他留意到了后面偷偷跟上来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应是两个女子或者小童,因此姬元瓒虽不喜倒也没令暗中随行的侍卫把跟踪着的两人扔回去,他对不能成为他对手的人从来不感兴趣。

刚出山门,眼力好的姬元瓒一眼就看到匍匐在湿润的石阶上的那坨……从“它”还在努力沿阶蠕动而上看,应该还是人而非尸体,这么一坨脏兮兮破烂烂的人出现得好生诡异。

大概感应到被强烈的目光注视,那一坨人影脏污的手撑着石阶使劲抬起头来,那张巴掌大的脸比手更脏,从脸到脖子,混着血污,已经快要不辨颜色,还好两只眼睛还散发着活人的光芒。姬元瓒一向不大记得住人,旁边的苏牧廷却一把抓住他袖子道:“天哪,这不是被狼咬的那姑娘吗?这是来找我们寻仇吗?”

姬元瓒啪的拍开苏牧廷的手,被他蠢哭,就算这姑娘被狼咬找他们寻哪门子仇?

“天哪!茱萸!蘼芜,蘼芜,你快来,茱萸,茱萸她是不是要死了呀!”跟踪他们的一个小姑娘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咋呼着。

茱萸?蘼芜?难道都是野草地里成精的?

正想着,斜刺里冲出一道黑色人影,直奔到那坨茱萸面前,看身量,两人差不多年纪,成精的那株蘼芜不顾脏污抱住茱萸,不停问她怎么了,娇软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茱萸仿佛没了力气靠在她肩膀,嘴唇轻轻动着说了两个字“救我”,声音几不可闻。

“大师兄!”见茱萸已晕倒,蘼芜有些手足无措,立刻扭头问墨箴,也是一张巴掌脸,和瘦的尖嘴猴腮的茱萸相比,蘼芜脸颊上肉肉的,眼睛大大的,鼻梁虽不高耸却也不塌,嘴唇不点而朱,美中不足的是眉毛稍嫌粗而疏淡,但也不影响什么,还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一个。

肉肉的,看起来,肥而不腻!姬元瓒心里想道。

被蘼芜喊到的墨箴冷冷看着她怀里昏死过去的茱萸,他记得蘼芜为她求过情,墨箴虽将刘媪赶出神宫却对茱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为了自己过得好些,攀附神宫弟子不算,还告自己养父母的状,白眼狼一只,听苏公子所说,茱萸乃是被狼所伤,好端端的女孩子若老实在家怎么被狼袭击?受了伤又来找蘼芜,不过是仗着蘼芜心软,这等女孩子实在是令他不齿,墨箴转了这样的心思,对茱萸的生死就不在意起来,面上和姬元瓒一样冷漠,仿佛那处在生死边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野草一朵野花。

眼看两个做主的不置可否,一路相谈甚欢的苏牧廷和莫寒相视一眼,莫寒表示:大师兄在前我不敢造次啊!苏牧廷皱皱眉,没脸没皮又扯了扯姬元瓒的袖子:“公子,燕王教导我们要爱民如子……”

“滚。”苏牧廷刚开了个头就被姬元瓒骂了。

“……爱民如子,况且,如非这个姑娘,九公子您怎么会得了头资质上佳的狼,就算看在狼的份上,也该饶她不死才是。”虽然被骂仍旧不能阻止苏牧廷说了长长的一串。

墨箴不明白九公子怎么会和茱萸扯上关系,但看着忽然攥住自己袍角的那一双手以及那张小脸蛋上恳求的目光,墨箴想,罢了,既然蘼芜喜欢,不过是浪费些草药膳食。

“一会儿让仆妇带她回去照看。”墨箴说道。

蘼芜脸上绽出笑容:“谢谢你大师兄,马上就要下雨了,茱萸伤好像很重,我还是和云兮先带她回去让巫医婆婆看看吧。”

两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子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茱萸,艰难的朝神宫走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苏公子要看仙音泉的心情,在看到远处天边隐隐的闪电之后他更是一马当先往山下跑。

“跑得像只猴。”姬元瓒衷心称赞苏牧廷的矫捷。

莫寒抿嘴偷笑,生生收住想要追赶上去的念头。像个猴什么的,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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