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邪

东海深处有三仙岛。

——蓬莱,瀛洲,方丈。

这三座岛屿毗邻散落于海上,无根无基,虽海潮而飘荡。

方丈岛是这三座仙岛中,隐藏得最深、也最神秘的一座。

而它之所以最神秘,就是因为无论是谁想要登岛,都要经过其中的瀛洲岛,并得到瀛洲岛岛主的许可。

瀛洲岛岛主名为和素,是个看上去十分柔美的青年男子。

他拥有着一头薄蓝色的长发,常年以云水冠规整地收束着。长长的博带自脸颊两侧垂下,落在胸前。一袭淡白色的衣袍上织绣着道纹,因其整体略宽的剪裁,使得和素纤细的身材看上去更添了几分柔弱感。

“龙玉。”

看着眼前对自己略微低头行礼的天定龙祖。

和素笑了笑,笑容温润得让他神总免不了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他终年坐在通往方丈岛的必经之路上打谱。

芸香木的棋盘,黑白玉的棋子,衬着他手指纤薄白净到近乎透明的肌肤,倒是煞是好看。

“去瀛洲岛么?”

没有等到龙玉说话,和素便自顾自地,用他一贯轻柔温软的嗓音对其说道。

“去吧。”

“打扰了,和素岛主。”客气地再度对和素点了下头,一向目下无尘的龙玉对待这位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瀛洲岛主,虽然绝对没有卑躬屈膝的意思,态度却也是十二万分的恭谨谦和。

因为他隐约能够感受到,在和素那看似柔弱的躯体内蕴藏着的恐怖力量。

也……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和素,说是瀛洲岛主,不如说他是看守着方丈岛主玄夙的狱卒。

顺着熟悉的曲径小道,来到幽篁深处。

方丈岛主玄夙,也在那里打谱。

同样是温雅挂的画风,玄夙看上去却与和素有天壤之别。

一袭黑裳非衣非裹,乌黑的长发披垂在肩膀后边,衬得那张眉目间略带忧郁的脸孔愈发苍白文秀。

玄夙素指挟白玉,悬于乌沉木棋盘的上方。

抬眸望着自竹林之外走入的白发龙祖,他微微一笑,冲淡了眉间隐含着的忧郁之色。

“来了啊龙玉。”

将白玉棋子重新放置回棋盒。

玄夙取出杯盏,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个竹筒来,将其中盛放着的清水倒入杯中。

他瞧着穿了身烟灰色衣裳的龙玉坐下,随意地从他放下棋子的棋盒中又取了颗白玉棋子出来,“叮”地一声,将之敲落在了面前的棋局之中。

一颗白棋,强硬而蛮横地在黑白棋子纠缠不休的僵持棋局中打开了另一片天地。

见状,玄夙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决定要跟玉清玉微加深来往?”

“嗯。他性格不错。”

淡淡地应了声,龙玉持着另一枚从棋盒中拿出来的白子在指间把玩。

他抬眼来看与自己亦师亦友的玄夙,眉眼间带着点困惑,也隐约带着点审视。本来精致而温柔的杏眼因微微眯起而透出些许凌厉。

龙玉开口,对玄夙问道。“说来,上一次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远离玉微?”

听到龙玉的这句话,玄夙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你啊,你这是在怀疑我吗龙玉?”

“我只是想知道。”

玄夙的话让龙玉略一蹙眉。他抿了抿唇,将语气放缓,但仍旧执意问道。

“好吧……我从前告诉过你,如今的世界,是神的天下。可亿万载过后,这世界却会变成仙的世界……”将从竹筒中倒出的清水递给龙玉一杯。

他抿了口带着淡淡竹香气息的清水,轻声道。

“神与仙……三清是最好的过度啊。”

“嚓”地一声轻响。

玄夙话说的尾音尚未完全落下,那边龙玉就已经捏碎了指尖的棋子。

线条柔和的眉目瞬间沾染上了久未出现的煞气。

虽然下一刻就又重归平静,却当真是存在的。

见此情景,玄夙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头疼地对龙玉说道。“你还真把他放在心上了……”

**

“二哥!”

刚一踏入自家居住的殿宇。

一道醒目的红色就已经扑了过来——被自家弟弟扑在身上的力道带得向后踉跄了两步,玉微强迫自己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慢慢放松,安抚着自己体内沸腾的法力平息下来。

闭了闭眼,玉微抬手压在通天的肩膀上,有些费力却坚决地慢慢将黏糊在自己身上不下来的弟弟推开。

“为兄接到长兄通知,说你修炼出了差错?”

退后一步跟弟弟拉开距离,玉微眉眼间神情不动,唇角却轻轻勾起。

看着通天似乎有些发白的脸色,他刻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腔调。

“咳咳,嗯……内息错乱而已。”

听到兄长这话,通天咳嗽了两声,目光游移,顾左右而言他。

“你又拿自己做了什么试验!!”

眉目之间泛上了些许恼意,玉微看着通天,一句话的调子却显得格外冷郁。

通天丝毫不怀疑,他二哥这绝对是生气了。

“二哥我错了。”

长久以来的斗争经验让通天非常干脆利落地认了错——他睁大了一双本来眼型就略圆的星眸,双手在胸前合十,微微鞠身,看上去态度非常非常地诚恳。

“大哥已经罚过了,二哥您就……”

一边说着,通天还一边在心底想道:‘开玩笑!大哥已经罚了抄《清心经》五千遍,要是二哥再念叨那我还有活路嘛?!一定要装可怜!让二哥心软!!……哎?不对!什么叫装可怜!我这是真可怜好么!!’

“……”

听到弟弟这么说,玉微轻轻一抬眉梢,眉目间似乎盈上了两分笑意。

“哦?罚过了?罚你抄写《清心经》么?”

“嗯嗯!”

忙不迭地认真点头,通天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看上去愈发可怜。

“多少遍?”

面对弟弟的可怜相,玉微无动于衷。他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而后这般问道。

“五千遍!”

这一次的控诉不用装可怜了。

想想他大哥要求的不用法力,在石板上篆抄五千遍《清心经》的责罚,通天的眼泪是当真快要掉下来了。

五千遍啊五千遍!

《清心经》是从混沌中流传下来的口诀,全场足有两百多个字。让他不用法力认真工整地抄写一遍就要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五千遍……就算他一刻不停地抄,也要抄八百多天啊!!

一想到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都要面对着一块块石板过日子,生性好动的通天就觉得眼前一黑,神生无望。

不行不行!

他已经够惨了,绝对不要二哥再加罚!!

“哦,五千遍,确实不少。”

听到这里,玉微煞有介事地唯一颔首,而后,他眉目间的笑意一收,清冷俊秀的脸上就自然流露出了一种满载着寒意的神情。“那你不去抄还来这儿等为兄做什么?”

眼瞧着眼前的红衣青年神情一僵,玉微冷哼一声,单手拍开了自家弟弟,轻飘飘地丢给了通天一句让他觉得无异于天塌的话来。

“再加两千遍!”

说罢,玉微越过了瞬间风化的通天,向长兄居住的宫室走去。

通天刚被老子罚了五千遍的《清心经》,此时自然不敢追上来继续撒娇耍赖。

于是,这也误打误撞地给了玉微一个缓冲的时间。

负于背后的手臂滑落至身侧——织绣着金海棠的紫色大氅袍袖将玉微颤抖着的右手严严实实地遮蔽在其中。

明明是与弟弟之间再普通不过的交流。

明明只是几句话的功夫。

玉微却觉得,那好像是一万年一样漫长。

他眼前站着的,明明是虽然喜爱玩闹,但从来都是对他亲昵尊敬的弟弟。可他恍惚之间所看见的,却分明就是“元始天尊”记忆中,那神情冰冷,与他无比生疏的上清圣尊。

在刚刚通天一下子扑过来的时候,玉微当时的第一感受不是弟弟的亲近。

而是……

心口处尖锐剧烈,无法被忽视的神经性疼痛。

他曾经认为再如何,也不会为弟子与他刀剑相向的小弟那充满了冰冷恨意的眼神。

无物不破的诛仙剑。

被一剑贯穿心口的耻辱……道基受损,修为再不得寸进的绝望。

这些感觉让玉微的右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他几乎是拼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在弟弟面前露出破绽。

‘不能因那份记忆而迷失了本我。’

面对着长兄房间的大门,玉微在心底如此告诫着自己。

‘就算再如何相像、就算他做出的选择再如何与你相符。那也并不是你!你知道他所不知晓的未来,他所经历的一切抉择现在都还不曾发生。’

而且……

脑海中忽然又闪现出适才亲昵地扑到自己身上,撒娇卖乖的弟弟。玉微轻抿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比起一份莫名出现的记忆,他更应该相信的,是他自己与自己的兄弟不是么?

有那一份记忆作为警示。

他总不至于还走上记忆里“元始天尊”的老路。

此时此刻,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避免和挽回的余地。

在心底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玉微总算是在推开长兄居所的大门之前,止住了自己右手的颤抖。

他进了兄长的居所。

待石门在背后合上之后,玉微站在门口,面向对门而坐的白发青年行了一礼。

“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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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数[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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