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四期 6
言糯的执着和执拗,严朗是见识过的,无论是别墅外,还是别墅内,她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是非观,不会受人轻易驱使,除非殊途同归。
所以,严朗尽量能说服的,眼下只有夏微微。
“微微,你给我们几分钟,稍后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想知道什么,我稍后都告诉你。”
严朗话音落地时,夏微微怔忪片刻。
认识这么久,这是她见过的严朗放的最软的姿态,他几乎是半恳求的语气。
她知道,严朗爱面子,给或不给在她一念之间。
除非他们的关系破裂了,否则这个面子她得给。
于是,夏微微沉默了几秒,出了门。
屋里就只剩下言糯、严朗二人。
严朗抬眼,迎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那里面,带着刀刃,冰冷却不愤怒。
严朗却不知道,言糯这样的眼神并非是在谴责和鄙视,而是在回忆。
她得努力睁大了眼,用力回想严朗过去种种。
那时候她年纪小,很多事记不清,也没上心去记。
言糯爱走神,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学习上,都改不了这个毛病,这是天生的,注意力难以集中,有时候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个同学,她都能睁着大眼略过去。所以经常会有人说她是目中无人,清高。
这样的性子,致使她很少去记住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只记得,有一阵子,爸爸心情很差,原本专心无二致的工作也丢了,听说是研究被个学生卖了钱,和他无关。
那个学生缺钱创业,言糯的爸爸不愿轻易卖了研究,认定可以继续深挖,不想半途随意贱卖,但那个学生却觉得深挖的价值不大,可是和言糯的爸爸商量几次都不能说动,后来遇到了个机会,就动了心思。
言糯起先知道爸爸辞职,以为是要下海,之前他确实有过那个意思,后来偶然偷听到爸妈谈话时才知道,爸爸不是辞职,是失职。
还有那个和言家很有缘分连姓氏都一样的大哥哥,也好一阵子不到家里来了,言糯无意间问了一嘴,爸爸沉着脸把碗筷一撂,把自己关进屋里一天都没出来。
言糯渐渐的才知道,是言朗卖了爸爸。
至于那些研究,言糯就更不懂了,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爸爸当年钻研的是个啥。记忆中留下的就是那个哥哥经常来家里吃饭,教她功课,哄得妈妈哈哈大笑,陪爸爸一起喝酒。
总之那个哥哥每次来,全家人都很高兴。
有意思的是,后来言糯对这个人的记忆越来越深刻,却是从这个人和言家断了来往开始。
妈妈收起了有这个人的所有照片,爸爸整日郁闷在家,落了个疑神疑鬼的毛病,有时候觉得别人会害他,有时候疑心自己有绝症。
言糯就将这个人的名字记得牢牢的,他叫言朗,是爸爸的学生,大了她十来岁,很有野心,一心要出人头地。
哦,还有,这个人拿走了言家的快乐,每逢过节又要变本加厉一次,托人送礼上门,每次都被爸爸扔出去,破口大骂。
记忆真是很奇怪,快乐易忘,痛苦却记得那么清楚,也不知是谁说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言家的伤疤就没好过,那疼也越来越清晰。
有意思的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会再遇到这个人。
言糯自觉已经比小时候多了一些心眼,会主动去记住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学会关注别人的言行举止,只是做出再多的改变,也不愿再遇到一直用心厌恶的人。
她想过,再遇到这个人,她会吐,她用来记住那些恶心事的时间和精力,比花在学习上还要多,后来越是想忘记,越会想起。
可是这么突然的遇到了,她唯一能想到做的事,就是扇过去一巴掌。
扇了又不解恨,想再扇一巴掌。
可是大概扇多少下,都不会解恨。
没有医学可以证明,当年那件事,和她爸爸的病有关系。
但心情不畅的人,都是不能长寿的,除了怪身体不好,只能把责任怪在那件事情上。
……
夏微微走出秘室后,言糯就靠着墙角,立着不动,眼睛瞪着他。
在最初的震惊和怒气渐渐沉淀下去后,她找回了冷静,那才是她最熟悉的情绪,且一直记得那所谓的,静而后能慧。
长时间的沉默和观察旁人的言行,令言糯明白了件事,任何巧合背后都必有安排,任何无心之举背后都必有心思。
所以,严朗,和完美假期,和她,绝不是仅仅是巧合。
思及此,言糯开了口:“你在节目组,是什么职务?”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嗓子有些干,像是充了血。
严朗走到另一边,坐下,脸上还挂着几道红痕:“这个节目是我策划的。”
言糯很轻的眨了下眼:“这么说,谁走谁留,你也有决定权?”
严朗轻声道:“也要看选手自己的表现,和网友们的意思。我只是制作人,就算做手脚,也有可能适得其反。”
言糯眉宇微蹙,那双眼黑白分明:“我的报名资料是郑嘉怡拿给我的,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突然有人找她,还托她找我,学校里有那么多学生,连海选都没有过,仅仅是通过人推荐人,也不应该轮到我。”
严朗垂眼,事到如今,无谓再隐瞒:“是我安排的。”
“为什么?”言糯不等片刻,立即追问。
严朗不答。
言糯又定定的望了他两眼,明白了:“哦,因为我爸生病了,要钱救命,是么。可是连你逢年过节找人送上门的礼物他都不收,更不可能要你的医药费了,要真是收了你的钱,我爸能一口血呕死。”
所以,她才来了完美假期。
严朗叹了口气,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这几乎已经坐实了言糯的猜测。
言糯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可是节目最后谁赢谁输,不是你能说了算的。我要是争气,医药费就有着落了。我要是不争气,你也算是尽了心意,良心上能过得去了。只是没想到,节目才过半,你的‘好心’就揭穿了。”
严朗终于有了表情,所有的来龙去脉几乎吻合,也没什么可瞒的。
“你和节目组签了保密和违约条款,你不能退赛,也不能将节目里的任何事说出去,破坏比赛。”
言糯静静的望着他几秒,站直了身子,走出了那片墙角的阴影,声音很轻:“我有说我要退散么?”
泄密,或半途而废,不过是对自己不利,让敌人得意。
她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会这么笨,虽然不知道怎么出了这口气,但还是有办法给这个人添点堵的。
赢了,不会感谢,输了,也不会原谅。
见严朗的眉心皱了起来。
言糯垂下眼,静了片刻,道:“节目组操纵了这么久,房客和网友们多少都有怨言,有人说你们就是在玩人。我猜,你们一定有了内定的冠军,我不知道是谁。但我想,你要良心好过,总得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节目组要玩,也需要对手配合,万一逼急了对方,结局很可能会改写。况且他要弥补,就得让步。
严朗目光深沉,问:“你要我做什么?”
言糯又一次陷入沉默,像是在认真地思考。
做什么,她需要严朗做什么?
似乎并没有,无论严朗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解恨。
那么,对别人呢,别人需要什么?
她闭上眼,脑子里出现了一道声音,是郑嘉怡的。
郑嘉怡说,她喜欢阳光,这里没有,她喜欢微风,这里也没有。
于是,她说她想走。
郑嘉怡帮她进来了,自己却走了。
外面的世界有阳光,有微风,也一定会有笑声。
天地大了,人心就扩了,别墅这么小,屋檐再高也是个四方拘谨的空间,人心也是憋屈着。
思及此,言糯抬眼:“一个多月了,所有人都想晒晒太阳,吹吹风。你能不能安排。”
那语气,没有咄咄逼人,只是淡淡的叙述。
空气凝结。
严朗诧异的望过去,早已做好了言糯会提出刁钻的要求,却想不到是这样一件小事。
虽是小事,却还是有难度。
严朗问:“就这样?”
言糯点头。
严朗顿了一秒,又道:“但是按照规定,你们不能离开别墅。”
言糯神色平定的望过去:“那是你要操心的事。”
她只管提要求,做不做,怎么做,与她无关。
她只知道一件事,严朗肯定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