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卿,我疼
闻声,贺卿回头,顺着简熙指的方向望去,呼吸一滞。
他从未觉得如此害怕,就好像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推到了悬崖边上,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而他,无能为力。
马场内,女骑士的坐骑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横冲直闯,它似乎不愿意被人驾驭,抬高前蹄想要把身上的重物甩下。
幸亏骑士缰绳抓得紧,马镫踩得稳,她没有被摔下来。
贺卿跑至场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自己不留神,她就会出意外。她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他的脖子,控制着他的呼吸。
“驯马师呢?让他马上过来!”贺卿尽量压着心底的恐惧与怒火,保持冷静,但紧握的拳头和颤抖的声音已经将他出卖。
黑马甩了几次没甩下,迈着蹄子在偌大的场地里狂奔,场里其他的马有些躁动,以防意外,工作人员很快将里面的人和马清了出去。
“贺总。”马场的经理闻讯赶来,挺着个啤酒肚,跑了几步,汗水直流,他掏出手帕抹抹额头的水珠子。
直接忽视经理,劈头盖脸的问在场的人,“谁给她选的马?”
以前带她来骑马,她的马全部是他选的,不管在哪个场子他都全程陪护。
该死!
“应……应该是她自己选的。”
“应该?她出了事你们能负责吗?”气急败坏的大吼,突然上前抓~住经理的领子,居高临下且盛气凌人,“如果她出了意外,你整个马场都给我陪葬。”
推开经理,大步朝马场走去,中途抢了别人的马,骑着马直奔偏远的一隅,那里,季诺白还在和黑马作斗争。每看到马抬前蹄,他的心就跟着紧一次,就好像走在命悬一线的钢绳上提心吊胆。
马背上的折腾几乎把五脏六腑给抖了出来,马蹄一次比一次抬得好,季诺白握着缰绳有些力不从心,肌肉都僵硬了,黑马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隐约之中,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但她不敢分心,这种时候一个不注意,她都有可能从上面摔下去,而代价也许会超过她的想象。
“骑马的时候一定要百分百的信任你的马,马都有灵性,它能感觉你的信任,自然也会回馈你的信任,护你安全。”
这是第一次骑马贺卿对她说的话,她一直都记得,每次骑马她都会默默的告诉自己要信任它,就算是此时马已经威胁到她的安全,她依旧信任着,安抚黑马的情绪。
黑马狂奔,释放着野性,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它不愿被束缚在这小小的地方,想要更多的自由。
离围栏越来越近,季诺白感觉到它的意图,她不能改变它的方向,只能竭力阻止它的翻越。
“季诺白!”
前蹄高抬,骏马嘶鸣。
季诺白又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那么近,她的身体悬空,几乎与地面水平,她死死的拉住缰绳,不敢有一丝懈怠,现在她在和黑马的博弈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一旦示弱,黑马就会乘胜追击。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肌肉快要断裂的时候,黑马放下了前蹄,哼着鼻子,原地踩了几步,像个发脾气的小孩。
劫后余生,她才惊觉自己冒了一身冷汗,浸~湿了后背,风一吹,冷得刺骨。
她的脸惨白如纸,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个淡淡的笑,伸出僵硬的手拍拍黑马的脖子算是安抚它刚才做得很好。
贺卿策马而来,停住,翻身下马,她呆坐在上面,目光零散,还没有从刚刚的危险反应过来,别说她,他现在回想都心有余悸。
“季诺白,下来。”
季诺白呆愣的望着他,在他的催促声中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放开缰绳,松开马镫,几乎是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落在他怀里。
“贺卿。”
圈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感受到熟悉而思念的体温,压抑了五年的情感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这是她爱的人啊,他的怀抱是她至今思念的天堂,没有谁比他好,也没有谁能给她这么一个怀抱有恃无恐。
“我在。”
“贺卿……”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肆无忌惮,滑过她的脸庞,流进他的怀里。
季诺白嚎啕大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她不想再照顾别人的看法,她也不管他现在的身份,她就想抱着他哭,他不是莫小染的男朋友,他是她的贺卿,她的贺小三,她儿子的爸爸。
“贺卿,我疼。”
四个字如匕首插~进他的心,她疼,他心疼。从来他都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疼,把她捧在心尖上,谁都伤不得,谁都说不得。
哪怕是她的不对,只要她一蹙眉,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她是他的小太阳,让他的世界阳光明媚,小太阳哭了,那便是要塌了天。
“贺卿,疼……”
“乖,小白乖,不疼,我们去医院。”亲吻她的额头,当初酒店闹事留下的那块疤灼伤了他的眼睛,温柔的眸子瞬间风起云涌,就算是毁了那两家公司,都不能泄愤。
听到那一声久违的“小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滑落,她像个被惯坏的孩子,恃宠而骄,哭着喊着:“我疼。”
“不疼不疼,小白不疼,乖,别哭了,乖。”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Eric,见不到我们……”
“儿子”两个字被他一句“闭嘴,别说了”堵在嘴里,是啊,他不知道Eric是他儿子,他以为她想的是其他人,殊不知,从开始到现在,她心里只有他一人。
Eric这个名字如同魔咒,让他如置冰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里的温存慢慢退却。他知道Eric对她很重要,他知道她身上的纹身是为了Eric,但他不知道他在她心里是怎样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冷静了,不愿往前再走一步,怕真~相太残酷,怕事实再一次将他踩到谷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季诺白感觉到了贺卿的变化,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贺卿很危险。她不敢发出声响,更紧的抱着他,咬着下唇,默默流泪。
“怎么样?没事吧?”
见贺卿抱着人出来,几个人围了上去,祁蓁想要看看季诺白怎么样,谁想季诺白往贺卿怀里躲,埋着头,不愿被人看见她此时的模样。
倒是贺卿开了口,对着祁蓁说:“你送她去医院。”
祁蓁没有反对,拿着东西就往停车场走,打开小宝贝的门,让贺卿把人放进去。
“放手。”
季诺白抱着他的脖颈,摇头,她不想放,他的怀抱太温暖,她若放开,必死无疑。
“季诺白,放手。”
贺卿耐着性子,拍拍她,但她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不想废话,活生生将她的手掰开。
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明亮清澈,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绝世琥珀,她望着他的眼睛,好不容易消停的泪水又奔腾而来。
“贺卿……”
回答她的,是他离开的背影。
“别哭了,他看不见。”祁蓁拿纸巾给她擦眼泪,既无奈又心疼,“都多大的人了,哭得跟一小孩似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季诺白嫌弃的拍开祁蓁的手,前倾拿起抽纸,“唰唰唰”抽~出几张,往脸上胡乱一抹,反正脸已经五花八门了,她也不介意再花些。
祁蓁把门关上,从车后绕到驾驶座,上车,回头看一眼季诺白,她把鞋脱了,整个人蜷缩在后排的角落,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的颤抖着。
倒车出库,车轮一转,车子朝大马路驶去。
祁蓁没有安慰她,放着轻音乐,专心致志的开车。季诺白的伤,只有她自己走出来,她才能真正的放下,身为朋友,她只能陪伴。
反光镜里的人抬起了头,抽抽鼻子,“祁蓁。”
“嗯?”
“我刚刚差点告诉贺卿,Eric是他儿子。”她望着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天很蓝,阳光暖暖的,连着心也暖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
是啊,她不知道,以前的贺卿,她敢撒娇顶撞,换着是五年前,她肯定敢拉着贺卿到Eric面前对他说,呐,这个小不点是我儿子。可是现在,她不敢,贺卿的心思她琢磨不准,说到底,她还是怕了他。
“季诺白,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刚刚你要是说了,现在会是这样吗?”祁蓁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却没有一丝责备。
“那就什么都别说。”低头看左手手腕狰狞的伤疤,她笑,眼泪砸在伤疤上,伤口隐隐作痛,“这都是缘分,有缘无分。”
季诺白在后排躺下,靠着枕头,抽~出一张纸盖在脸上,眼角很快就湿~了,她没有揭开,不咸不淡的说,“蓁蓁啊,贺卿是真的不要我了吧。”
“刚刚是他使劲扯开我的手的,对不对?”
“嗯。”
“我最后的力气都拿去抱着他了,可还是抱不紧。”
抬起手放在眼前,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手心辣乎乎的疼,也能想象它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祁蓁,我没有力气了,我很困也很累,我放手,好不好?”
祁蓁抬眼看后视镜里的人,朱~唇轻启:“好。”
“我应该给Eric找个爸爸,对不对?”她说得委屈,带了哭腔。
“对。”
“我应该忘了贺卿,是不是?”他已经融入她的骨血,分出去又谈何容易,只是,她不得不抽筋剥皮,把他从心头剜掉。
“是。”
“那就忘了他吧。”
她终于不再挣扎,肆意的哭了出来,她真的很疼,哪里都疼,但是她再也喊不出“贺卿,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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