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哭爹喊娘的声音在身后此起彼伏,小叶充耳不闻,直接出门避祸了。
出门转了一圈。
气消了。
回来没见着秦小娆。
教导员倒是在家。
她于是问教导员,“你妹妹呢?”
教导员头也不抬,回答就仨字——
“送走了。”
那个突如其来的妹纸就像草根似的,砸湖里,还没溅出水花,就飘得没影没踪。
她还来不及生气呢,倒是学校里的同事先炸毛了。
“小叶,你小姑子真的骂你脏蜜?绿茶婊?”
“嗯。”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春寒料峭,残冬犹威。
一问一答的声音,在学校后面小湖边上,惊愕的响起。上午九点半,湖边长椅上,坐着两个很年轻的女孩儿,一个小腹微凸,神色淡然。另外一个满脸惊诧,小脸儿圆圆的,正捧着个热腾腾的包子,小老鼠似的啃着。
从学校正门,到图书馆,约莫要过两栋教学楼。
前面教学楼之间的操场上,传来清甜、板正的第X套广播体操的广播声,趁着学生们做操,吴似雪立马跑来找叶春闲聊天了。
后面的大操场外,有一片小湖。
湖边,种了一排柳树,初春才绽出丁点儿柔软的绿,空气都格外的清新。
叶春闲的腿上,放了一本书。
她手指纤细,柔软,指间,捏着一只钢笔。
钢笔写写画画。
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一连串符号,数字,字体清冷大气,勾角之间,饶是阿拉伯数字,也能看出几分锐意。
她一边做题,一边简略说了一下昨天没来上班的原因。
吴似雪整个人都几乎要跳起来了。
“小叶啊小叶,你行啊,连人家骂你什么都没搞清楚,你就敢把人往屋里放,她都……那啥了……你就不怕那啥?”
“那啥是什么?”
叶春闲还在纸上写着题呢,眼皮儿都没抬起来一下。
她声音也清清淡淡的。
刚分到图书馆工作时,叶春闲一直被排挤,没别个原因,她文凭太弱,这在随便砸个石头,都能砸到名牌大学高材生的小学校,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女孩子,在层次和高度上,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平常这些老师见着叶春闲也笑,但笑容中,却都带着几分矜持、冷淡。
天子骄子喜欢用下巴尖儿看人。
叶春闲早习惯了——
并不堵心。
吴似雪是叶春闲在学校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来北京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除了八卦一点,叶春闲挺喜欢这个热心的女孩子。
“小叶,别算了别算了……”
吴似雪恨铁不成钢,热腾腾的大包子也不啃了,伸手来抽她手中的纸。
叶春闲手一松,那张写满公式的纸,轻飘飘的被抽去了。
叶春闲抻了个懒腰,眯着眼,看湖水中波光荡漾,湖面上的冰渣子还残留几许,在水面上浮着。
她眼神清润润的,像水中透亮的碎月光,颇有几分精灵气儿。
有的吃。
有的睡。
有美景。
有朋友。
……
人该懂知足,这样的生活很好。
“小叶,你别只顾着笑啊,那女人对你怎么样了没?”吴似雪还急着呢。
“没。”
“她怎么就没,上次她可差点害死你啊。”
一提这事儿,吴似雪可不淡定了,她比叶春闲还义愤填膺,满脸焦躁,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秦小娆打架。
叶春闲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扯的更柔和。
她想过,人与人之间的机遇,是很微妙的缘分,却从没想过,和吴似雪的相遇,竟然那么戏剧性。
吴似雪脾气爆的不像话,却也很有正义感。
叶春闲永远记得第一次来图书馆当文员时,有看不惯自己的同事,竟然仿着小学生的手段,这么冷的天,弄了盆水,打算她一开门,让她浇个透心凉。是眼前的女孩儿,看见自己微凸的小腹,快步抢了过来。
她先自己一步开门。
那一盆冰水,哗啦一下,全部浇在了吴似雪的身上。
恶作剧的同事们愣住了。
叶春闲也傻了。
吴似雪冻的,直打哆嗦,转过脸,却朝她扯出一抹比阳光还温暖的笑容,紧接着,捡起水盆就往里面砸过去,吼了起来。
“年年岁岁这一招吓唬新人,他妈的你们敢不敢有点创意啊!”
盆子砸在桌角,发出爆裂的声音。
办公室一瞬间,静得惊人。
那天,吴似雪严重感冒,挂了两天的吊水。
叶春闲问吴似雪,如果知道感冒那么难受,你还会不会帮我挡这么一下?大病初愈,病恹恹的吴似雪,吸着稀溜溜的鼻涕,把自己裹的和粽子似的,恹恹道:“要不是看你肚子的面儿上,谁管你。”
吴似雪名牌大学,又是校领导的女儿,她也有傲气。
叶春闲的学历,真是一道坎儿,特别是还被分到图书馆这么一块肥缺上,惹人眼红。
叶春闲去道谢,吴似雪缩在办公桌里,和大凡的同事一样,虽不至于下巴尖看人,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她恹恹应了声,没多看叶春闲一眼。叶春闲眉眼淡淡,不怒不恼,给她办公桌留了本书,走了。
也不知留的是什么书,吴似雪一开始没在意,看到书皮儿,翻几页,脸色就变了。
“叶春闲,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学多元函数?”
她问叶春闲的语气,还有点儿冲,谁都知道她数学弱,叶春闲还特地丢数学书来,这不是打脸的事儿吗?
“借书记录上有写。”
叶春闲当时在填□□,答的风轻云淡。
吴似雪脸色有点儿难看,只觉自己隐-私被人窥探,浑身的不舒服。
然而。
书到底是好书,看了阵子,尝到甜头了,吴姑娘高兴了,兴致勃勃又来图书馆找叶春闲,这次就是笑着了。
“小叶老师,你还有别的什么书吗?”
“嗯,你可以看这几本。”
淡淡掠了她一眼,叶春闲扯过一张信笺,在上面写了几个书名。
吴似雪凑过脑袋来看,先排两个马屁:“叶老师,你的字写的挺不错啊。”
到最后。
一本本书啃下来,一道道题做下来,吴似雪醍醐灌顶,终于明白叶春闲推荐的几本书,都不简单啊。
“小叶,你行啊!”
瞧瞧!
称呼都变了。
从矜持疑惑的“叶老师”,到后来的“小叶”……吴似雪能不服气吗!吴似雪考研,数学是大难题,许多题出的偏,连同事都解不出来。偏偏,这么个初中学历的女孩子,推荐给你的书,全部都有针对性、指导性。
你解不出来的题儿,交到她手里,解出答案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而且……
叶春闲思路清晰,讲解透彻,不管多难的数学题,在她眼里,就好像“1+1=2”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一次倒好,接二连三,叶春闲没被一道题难过。吴似雪揉揉眼睛,下巴都要掉了,“小叶,你学历是造假的吧?”
“初中学历有必要造假吗?”
将图书分门别类整理着,叶春闲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眸儿里带着一丝好笑。
“不不不,我是指……”
“你最近考研准备的怎么样?”
轻描淡写岔开话题,吴似雪大大咧咧,压根没察觉到提到这个问题,叶春闲的手指倏的一紧,眼底倏的掠过一抹淡淡的阴沉。
叶春闲的来历,笼着一层雾。
吴似雪窥破一点儿,却没咂摸出太多。
你想了。
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能有叶春闲的气质、性格、学问吗?
古今中外,少有叶春闲不懂的。
如果你说“知识改变命运”,大学是增长阅历、拓宽眼界的地方……可叶春闲给你看到的,就一张初中文凭!
阅读可以增长知识面,可教养呢?
教养这东西,是从小养成的吧!
叶春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没一点儿怯勺劲儿(北京话:不懂行,闹笑话),人辱我、污我、泼我脏水,我自从容自若,冷眼旁观。你就没见她生过气。这女孩修养好的,连隔壁修身养性的老教师,都服气了。
“这丫头沉得住气,不简单!”
当时老教师抚了抚眼镜,眸光淡淡,给了叶春闲这么个评价。
“那我呢?魏伯伯,你看我呢?”吴似雪笑嘻嘻的问。
“你呐,不如人家。”
老教师淡淡撇了吴似雪,气死人不偿命,给出这么个中肯的答案,吴似雪脸都黑了,一连好几天,哀怨的仿佛三月飞雪。
不公平啊。
魏伯伯从来都夸她的,居然看了一眼小叶,就给出这么高评价。
吴似雪有时候也会瞎想。
她觉着叶春闲,可能是富二代,又或者官二代。
这猜测一出来,先被她自个儿推翻了。
一般富二代、官二代,在家里,哪个不是捧在掌心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就算家教严谨,但木秀于林,站的位置决定高度,周围的环境都是捧着你,父母管得再好,骨子里也褪不掉那点儿骄气——
叶春闲呢?
她身上从没有一丝颐指气使的骄纵气,而且除了她老公秦骁以外,大家还真没打听出来她家有什么人。
这就一矛盾体。
不动声色,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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