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知是否因为匆忙搬家没看黄历,搬进新租的单身公寓第一天,甄晓白就差点被吓死了。
一开始都很好,这套单身公寓虽然面积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卫生间客厅卧室阳台样样都不缺,配套的家电家俱也都有六七成新。甄晓白看过房后很满意,尽管价格有些小贵,也还是咬咬牙租了。
五月初的暮春天气虽然不冷不热,搬家却累出甄晓白一身大汗。一忙完她就直接进了卫生间洗澡,再顺手把换下的衣服洗了。当她用脸盆盛着洗好的衣服走向阳台准备晾时,杯具却在这一刻发生了。
通往阳台的门刚一推开,甄晓白的头发就刷地一下几乎全竖了起来。因为她看见了一条蛇——一条蛇正蜿蜿蜒蜒地顺着阳台的防盗栏爬进来,距离她最多不过两米。这条蛇通体碧绿,没有半丝杂色,那种纯正的绿色看起来就是一副剧毒相——唉呀妈呀!这、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竹叶青?
甄晓白吓得半死,手里端的那盆衣服咣当一下失手落地。砸了脚趾头都顾不上痛,先光速闪回室内,再嘭的一声用力关上房门。这位不请自到的蛇客人是一定要拒之门外的,让它进来了她可就要完蛋了。
浑身像被调成振动模式似的抖了半天后,惊魂稍定的甄晓白抓起手机打110报警求助:“喂,110吗?我家阳台上发现了一条毒蛇,你们赶紧派人来抓,赶紧啊!”
110接警台急群众之所急,很快就有一辆警车大张旗鼓地鸣笛而来,上来几个警察都是如临大敌状:“毒蛇在哪儿?”
甄晓白为他们引路,带他们去阳台上演捕蛇大戏。那条青蛇倒也机灵,一看来了几个穿制服的好像知道来者不善,立马就开溜,顺着防盗栏往上爬走了。对面那栋公寓楼的阳台上有人正趴着看热闹,立马扯开嗓子通风报信:“蛇爬进楼上那家去了,屋里有没有人啊?咬上一口可就危险了!”
毒蛇爬去了楼上那家,几个警察也随之转移阵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咚咚咚地敲那一家的房门。甄晓白尾随其后,想亲眼看着那条蛇被“逮捕归案”,否则她可住不安心。房门却左敲不开右敲也不开,显而易见的屋里没人。
带队的一位老警察马上联系物业管理处:“查查这家是谁住,赶紧联系人回来开门让我们进屋抓蛇,这要咬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物业管理处办事效率挺高,很快就联系上了楼上那套公寓的住户。对方一刻钟内就赶回来了,顾不上等人满为患每层必停的电梯,一路小跑着上了九楼。人未至,声先到:“警察同志,不好意思了!那条蛇不是毒蛇了,是我养的宠物蛇了。”
那是一口有着特别口音的普通话,带几分类似台湾偶像剧的腔调,话尾总是有个语气助词的“了”,而且说成绵绵的、长长的拖音。光听这把声音甄晓白就感觉不爽,因为觉得听起来有些娘娘腔。等到来人一亮相,那种不爽的感觉更是呈几何级数增长。
跑上楼的那个年轻人身型修长,五官精致,凭心而论长得很不错,在这个看脸的世界绝对是占尽优势的一员。可是美貌度虽然足够了,甄晓白对他好感值却是负数,还瞪着他发射了一记鄙视的眼神。
因为她觉得他好娘啊!这家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得本来就有点男生女相,偏还留着一头挑染成亚麻色的及肩长发。这头长毛就已经够让她看不惯了,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白色休闲西服外套下居然配了一件粉红色衬衫,特别特别粉嫩的粉红。
老天,甄晓白一直觉得粉红这种颜色只属于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也会有男人穿它。穿粉红色的男人还算男人吗?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娘炮一个好吧?哪怕他长得再帅也欣赏无能——她可不是颜控,对颜这个东西一向有着各种免疫力。
“娘炮”打开房门后,进屋就找出那条青蛇对着一干人解释,说这种体型娇小颜色鲜艳的蛇叫翠青蛇而非竹叶青。它无毒无害性情温驯,在宠物市场属于颇受欢迎的另类宠物,不少追逐个性的年轻人喜欢养它。
解释清楚了只是虚惊一场,警察同志们就鸣金收兵走人了。只有甄晓白还板着脸有话要跟“娘炮”说:“我说这位先生,你养蛇就好好养,要把它关严实了知道吗?一条蛇这样四处乱跑是会吓死人的,我就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来了知道吗?我要是真被吓出个什么好歹,精神损失费只怕你赔不起知道吗?”
甄晓白一口一个“知道吗”,活像在自家厨房训儿子,声色俱厉。相比之下,“娘炮”的脾气好得简直像日本女人。他一个劲地点头、微笑,语气特轻柔特温和:“知道了,今天的事情真得很抱歉了。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一口一个软绵绵的“了了了”,听得甄晓白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懒得再跟他费话,她正准备掉头走人,他却还要和她套近乎:“这位兄弟你就住在我楼下吗?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呀!”
甄晓白一听马上就火了,一根手指几乎要戳断他高挺的鼻梁,厉声厉色地说:“谁是你兄弟?谁跟你是兄弟?请问你近视多少度啊?还是双眼已瞎?我觉得你不应该养宠物蛇,应该养一只导盲犬。”
“娘炮”愣了片刻,睁大眼睛再把甄晓白从头到脚炮仔细打量一番,然后惊讶又好奇地笑了:“呃……原来……你是女生啊!!真是不好意思,我确实有些近视,来的路上又不小心掉了隐形眼镜,所以刚才没看仔细。可是……你怎么连皮鞋都穿男式的啊?”
甄晓白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男性化的装束。宽大的灰T恤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随意套一件机车款的卡其色马甲,脚上穿的皮鞋干脆就是男款——没辙,她长着一双39码的大脚,再秀气的女鞋穿在脚上都显得蠢头蠢脑,干脆一直买最小码的男鞋穿。此外她的发型也是清爽简洁的男式短发,两边鬓角全部推上去的那种,绝非模棱两可中性风的短碎发。
说实话,单论外表,甄晓白可比这个“娘炮”更像一位哥。同理,他也比她更像一位姐,头发比她长;衣服比她花;五官比她精致;态度比她温柔;尤其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可不像她直着嗓门大嘴啦啦:“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一个大男人还穿粉红色呢,我咋就不能穿男式皮鞋了?”
“能穿,当然能穿。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纯属个人自由了。我刚才没仔细看,随便一瞥就当你是兄弟了。不好意思,原来你是姐妹呀!你好你好。”
“少套近乎,谁是你姐妹?我又不跟你沾亲带故。”
甄晓白依然没好声气,他也依然好脾气地微笑:“不一定非要是沾亲带故的兄弟或姐妹了,不是说两岸同胞一家亲嘛!”
这话甄晓白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呃……你台湾来的?难怪你说起话来一副台湾偶像剧的腔调。”
“是啊,我来自台湾高雄。大家楼上楼下的,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可以互相关照了。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吧。”
他笑眯眯地双手递上一张名片,伸手不打笑面人,甄晓白也就接过来顺便扫了一眼。名片上的字不多,她一眼就全部扫完了——潮人部落美发沙龙,技术总监,贾伟男。
甄晓白看得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美发沙龙,搁过去不就叫理发店嘛。还技术总监呢,这年头理发师都能当总监,真是秀逗了。回头我闲着没事也给自己名片上印个总监玩玩好了。
“娘炮”的全名叫贾伟男,名字倒不错,伟男伟男,伟岸男儿。可惜姓得不好,姓什么不好偏偏姓贾(假),伟岸男儿的好名字配上这么一个姓再伟岸不起来,怎么听怎么像假冒伪劣的一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甄晓白倒觉得这个名字配贾伟男倒是挺合适,蛮恰当。他看起来可不就像个假男人嘛!
心里虽然腹诽着,甄晓白口头上还是表示了一下客套的欢迎:“贾伟男是吧,台湾同胞,我代表祖国人民欢迎你啊!”
“谢谢。请问你有名片吗?我们可不可以交换一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甄晓白也把自己的名片给了贾伟男一张。她干的那一行也是需要四处派名片的,见谁递谁,是扩展客源的方式之一。
贾伟男接过去拿在手里念:“五湖房产,资深置业顾问甄晓白。你姓甄啊,真巧,我姓贾,咱们倒是甄甄贾贾凑一块儿了。”
可不是嘛,一个姓甄一个姓贾,楼上楼下的,难为凑得这么巧。还有更巧的呢,贾伟男又笑眯眯地告诉甄晓白:“你的名字叫晓白,我那条宠物蛇的名字叫小青。难怪它会爬下去找你,看名字它和你很有缘份了。”
甄晓白哭笑不得,她跟谁有缘份也不想跟条蛇有缘份。这哪儿跟哪儿呀!唉,都怪她这名字没取好。
甄晓白出生在一个晨曦破晓、天光初白的清晨,所以父亲为她取名晓白。这名字原本没啥儿,上小学时她还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简单好写。那时候刚开始学习写生字,她记得班上有个女同学叫熊曦媛,三个字的笔画都多,让她每次写起名字来可费老鼻子劲了。
有着这么一个对比,甄晓白对自己的名字就很满意,就一“甄”姓难写点,“晓白”二字写得轻松省事。
可是时光走进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后,晓白的谐音字“小白”这个词演变成了网络语言中的一个贬义词。简单来说就是“小白痴”的意思。在网上网友们如果对某人某事的看法不佳,开口闭口就是“这人真小白”或“这文真小白”,说来说去都像是在说她,谁让她叫“甄晓白”呢。原本一个好姓,可摊上这么一个倒霉名字,真是越听越别扭。
现在更好,还“晓白”“小青”地跟条蛇攀上交情了,这名字显得甄晓白跟那条翠青蛇活像两姐妹。得亏贾伟男不姓许,否则他们仨凑一块简直就是一出《白蛇传》后现代荒诞版,就缺一个法海了。
甄晓白没心思再多搭理这位“贾”哥了,她那还一屋子乱七八糟没收拾呢,哪有闲功夫跟他磨牙。于是脸一板再次露出扑克脸:“打住,贾先生,我可不想跟你那条蛇有缘份。它叫小青,我可不叫白素贞。再说一遍,麻烦你以后把它关严实点,别再让它爬到我家来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回到家后,甄晓白先把掉在阳台上的一盆衣服捡回卫生间重新漂洗一遍。正埋头洗着呢,搁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大振。她湿着两只手跑出去查看。来电显示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让她看了就心烦,随便它怎么响就是不接。如果不是手里正有一单业务在跟,她恨不能选择直接关机。
手机铃响了半天后,又改为短信提示音。甄晓白慢悠悠地晾好了衣服再过去查看,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发来的:晓白,你不声不响地就搬走了。为什么?难道我们就不能继续做朋友吗?
甄晓白看得哭笑不得地想:闹了这么一出,丫居然还想继续和我做朋友,这实在太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我现在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不假思索地,甄晓白回复了对方一则短信: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适合继续做朋友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不要再来找我了,谢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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