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手信
禹城的雨似乎也感染到了雁门,中午还透蓝的天,到了下午就开始闷热了起来,放佛没有一丝风一般,整个大街上晒得白干干的晃眼。然后突然一声炸雷,天就开始阴沉了。
霍老祖宗屋子通透,南北大大的两扇雕仙窗户开着,风灌进来的时候还把人差点吹了一个趔趄。
邢氏瞧了瞧天,不放心道:“这天恐怕是要下大雨了。王府离咱们这儿这么远,你一个姑娘自己过去,岂不是没得叫我担心?”
那拉货的马车只是在街口接人,要真起了倾盆大雨,这一路过去,街上可是见不到人呢。
自家女儿如此俏生生一个姑娘家,万一遇见个地痞流︶氓的,可怎么办?!
邢氏这样一说,霍老祖宗也道:“叫轩哥儿送一下她妹妹罢。”
霍荣轩立即起身,点头称“是”。他如今虚岁已经十四了,正介于成年人和少年之间的阶段,声音渐渐褪去了稚嫩感,可又没完全转变为成年人,活像一只公鸭嗓。大抵是有点难为情,因此尽量少说话。
妫氏满心不乐意:“早知道姚丫头没车到咱们门口来接,上午就应该让你四姐姐用过中饭再和你一块儿回去!”
林氏一愣:“桐丫头还要车来接她吗?”她狐疑地盯了霍定姚一眼,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屋子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想起方才老祖宗才不爱听这些攀比的事儿,便不约而同岔开了话题。
只不过,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地,都有了一点想法。
再想起四姑娘早上说的,为什么三姑娘霍荣菡这次没能回来,别人细声细气答了:“孟侧妃离不得三姐姐。”
当时还觉得这话是四房的自个儿给自个儿做脸,如今瞧来,一个庶出的都如此受器重,三姑娘还是嫡出的呢,论理比庶女的行事眼界可不得高出更多,只能更好才是。
这样一想,看向四房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羡慕和讨好的意味。
霍老祖宗摆摆手:“在那里做事,又不比得上是在自个儿家里便宜。”
妫氏也就这样一说。她根本就不会真想要霍语桐等霍定姚。再说现在别人早走了,她这样提,一则显示一下她还是大度的,讨好一下霍母。最关键的,还是显摆一下了。
只是这落雨天的,凭什么要她四房的儿子去送人啊。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点膈应,论理三房的六少爷霍有昊不是排行更前?这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不应该在他们三房身上才对吗!
只是霍有昊此刻并不在主屋,听王氏恹恹地口气,似乎这些天变天,夜里吹了风,第二天一大早又发热了。已经喝了三天的药了。
妫氏正春风得意呢,忍不住还是刺了王氏一句:“母亲说得是,就让我们轩哥儿走一趟罢。哎,要是昊哥儿没病着,想必也欢喜能送一送他十妹妹。”
屋子里的人都撇撇嘴,连站得远一直当着背景的姨娘们都抿了抿嘴角。
不说昊哥儿不好,便是好的时候,那瘦弱的小身板怎么能跟八少爷霍有轩比?更别提那性子,以往走三步都要乘步撵的样子,只怕不是去送人,最后倒是会让人送回来吧。
好些个姨娘都在心里偷偷发笑。以前在盛京,王氏太强势,四房更是寸步不让,如今见她不好,都忍不住翘嘴角。
反正是四房挑起的风头,她们就当看戏了。
妫氏这话简直就戳到了王氏的肺叶子了。偏偏老祖宗还沉了脸训道:“老三媳妇,昊哥儿一直不好,你倒是要经心。”
王氏脸色变了由变,可如今她地位大不如以前,五姑娘霍有纤又没进王府“挣脸”,便忍气吞声道:“母亲教训得是。”
霍定姚皱眉,没想到这样一点小事也能你来我往的,干脆起身道:“祖母,各位伯娘,时辰不早了,姚儿得回府里了。”
霍老祖宗拍拍她的手,邢氏一路送到了门口。霍荣轩已经取了两把大伞来,邢氏忍不住又将叮嘱过的话又拿出来一遍:“在那里面,遇见事情不要强出头,安安生生的就好,你祖母和我并不指望靠你在里面挣出个什么,你可明白?!”
霍定姚点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自个儿母亲不受那些影响就好了。
两人出了霍家大院,不一会儿便到了西大街。雨是在半道上便噼里啪啦掉了起来,还溅起地上的灰尘。好在他们躲在路边茶楼的屋檐下,只等了一盏茶功夫,霍定姚便听见有车马哒哒哒过来的声音,中午那个车把式正坐在车架上呢。
两人俱是一愣,霍荣轩瞪大了眼,不确定道:“十妹妹……你确定,这是王府来接你的马车?”好吧,他这话问得是不妥当,毕竟眼前这辆马车看上去和普通的车马无异,可旁人不知道,那前后四匹并驶的骏马并不是普通的马驹,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只有左后腿马蹄处是黑色的——这单一匹的乌蹄踏雪很好找,可是模样都几乎一样的,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价值千金的车马,普通人家根本豢养不起,真的只是十妹妹口里去集市拉货,“顺道”再来接一下她的?
还有,那赶车的一见到自个儿妹妹,立刻飞快地下了来,点头哈腰近乎讨好道:“玺……玺姚姑娘,劳您久等了……”一边抹了一把头上的水,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跟着他过来的,还有两个小厮,一个替霍定姚撑了一把更大的伞,一个殷勤地提了脚蹬,摆在了她上车的面前。
这恭敬的态度,就差腰弯在地上的了……好吧,他十妹妹虽然是老夫人屋子里伺候的,可不是听说还没有四姐姐得宠吗?可瞧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十妹妹是府里的大红人呢。
霍定姚也有点诧异,这马车似乎比之前的更大了一点,更高了一些,颜色更沉了一点,似乎隐隐透着威沉的气势。
莫非雨太大,别人紧赶着将拉货的车提前回了王府,另外赶了一架过来?该不会是她多心了?
霍定姚踏着雨水,跳上前车辕,伸出头催促道:“八哥哥赶紧回吧,这雨可真要落大啦!”
见了霍荣轩点头离开,霍定姚才对车把式道:“咱们走吧。”
那车把式赔笑:“还请姑娘到车厢里。”霍定姚一愣,也是,前面的车门处顶多只能坐三个人呢,如果自己还伫在这里,旁的那两个小厮便没得地方去了,难怪他们都站在雨中呢。
她不好意思道:“我马上进去,雨这样大,劳烦你们还来接我一趟。”
她弯腰推开车门,这次是真惊住了。
那里面铺着猩红的地毯,整个车里华丽异常。四柱包上了柔软的绸缎。角落里一顶鹤颈铜器吐着香气,宽大的座塌上置放着一对儿银丝绣仙兽的靠枕。左手端头甚至还有一方小茶几,散放着几本册子。
那软塌上正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外面传来了其中一个小厮恭敬地声音:“玺姚姑娘,主子爷说了,里面那盒子让你妥善收起来。”
霍定姚咯噔一下,难不成这马车……她急忙打开车门,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是大厨房派过来的马车吗?”
说话的小厮瞥了车把式一眼,后者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虽然这事情说来与他也没多大过错,可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他不仅拿拉杂货的送人,还偷懒停在离霍家大院那么远的街上,恐怕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可他哪里知道,这个玺姚姑娘就那么受上面的人宠爱呢!他缩了缩脖子,想起来人的警告,连忙偏过头,就当自己耳朵眼睛全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厮心里冷哼一声。又对霍定姚笑道:“这马车是主子爷的,刚从禹城过来。小的见姑娘不在府里,打听之下才知道姑娘家去了。待会儿送了姑娘回府,小的们还得赶回主子爷身边呢!”
霍定姚问了里面是什么东西,翔王还有什么吩咐。那小厮均是客客气气摇头,只说不知。
霍定姚满腹狐疑,合上了车门。又坐回到了车厢内,没想多这竟然是那血腥殿下自个儿的车马。他那么急,难不成送回来的东西十分紧要吗……
霍定姚慢慢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东西,瞧上去像是卷轴……她把底端的玉轴捏在手里,慢慢展了开来。
那是一副画,画上是一个男子,寥寥几笔端的是霞姿月韵,俊美异常。霍定姚仔细一瞧,这不就是那尊大神本人吗……除了那眼眉,似乎比以往冷酷的模样添了一点点温和,让人瞧着几乎产生了温柔的错觉。
她突然有点脸红,连忙深吸一口气别开眼。
这画师不是技艺高超,便是个不要命的。她在翔王身边那么久,见过皱眉的,没表情的,阴冷的……就是没见过这般……放佛要溺死人的……
想起曾经宫中姑姑的话,翔王回京,两边挤满了慕名而来的贵族小姐,只为能瞧上一眼。还好这尊大神是个冷面王,否则这一下,不知道会不会称得上祸-国-殃-民。
霍定姚把画小心翼翼卷了回去,咬着唇一下子犯了难。这画要她妥善处置,到底是收起来还是应该挂出来呢?
她凝眉琢磨了一番。
要不就放在他的寝居好了,若他回来不满意,再瞧他的意思,腾挪一个地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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