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追杀
昌晟王朝熙和二十八年,腊月初十雪夜
“驾——驾——”
“驾!”
距京都原阳三百里外的官道上自北向南奔驰着一队轻骑,夜雪纷飞,北风凌厉,呼啸的风刃狠狠袭虐着天地万物,所过之处只闻得凄厉的呜咽,然而这队雪夜赶路的人马似乎却对眼下恶劣的天气毫不在意,只顾一路狂奔,不闻人语,但听得扬鞭声不断“噼啪”作响。马儿发出沉重的气喘,嘶鸣长啸,修长的脖颈在雪光映照下闪闪发亮,竟是在足以冻死人的温度下生生出了一层大汗!约莫一个时辰后,风雪减弱,人马奔势稍缓,这才看清原来这支队伍统共不过十一二人,前四后五分护着中间两骑,最中心的是一匹黑马,马上乘有两人,用布条紧紧绑在一起,绑在后面的人身形瘦削,头脑低垂,肩膀耸拉,墨发散乱,似乎已陷入昏迷,虽满身血污,但依稀能看出布料精贵。黑马之后紧随着一匹枣红小马,马上乘有一名银甲女子,体格娇小,着一身蓝衣,怀中鼓出一个大包被裹得严严实实。
队伍为首的青衣男子目力极佳,向前眺望了片刻回首对身后众人喊道:“前方大约还有三十里便可至颍川渡口,河面冰厚可达三尺,只要过了颍川再炸破冰面即可保殿下无虞!”
“哈哈!这炸河的活计自然少不了我郑无虎!你们可谁都别和老子抢!”奔驰在第三位的一个彪形大汉仰首大声笑道。
“虎哥,每回都是你在那儿逞英雄,这一回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吧?”说话的是排在末尾的一个年轻男子,只见他长臂向后扬手一挥,随即马鞭在空中挽出一记流畅的弧度,“啪”的一声落在身下的马儿臀部上。
“我我我!我也留下来炸他奶奶的!”倒数第二位上的娃娃脸少年见状也跟着大声嚷道。
“你们都闭嘴,‘赤火流光弹’都在我这里,这件事没你们插手的份。”冰冷的声音从枣红小马后方一名灰袍人口中发出,接着又“嗤”了一声,似乎在嘲笑眼下这帮人愚不可及。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沉默了,只剩下郑无虎仍在马上骂骂咧咧,然而那些粗俗的话语卷着北风与冰凉的雪花灌注进众人的耳中竟是令人觉得无比安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留下炸破冰面还是继续向前行进,等待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那就是——死亡,大家争抢着留下,不过是想为同伴多争得一分存活的生机罢了。五个时辰前他们从朱雀门一路厮杀冲出道道重围,虽然人人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但终究寡不敌众,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身上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筋疲力尽再加上狂虐的天气,原本数百人的队伍现在只剩寥寥,而身后追兵连续追杀三百里仍紧撵不放,可见那人杀心决绝,断无放手之意。
终究,还是无力回天了吗?
王妃,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得殿下父女平安!
“驾!驾——驾——”
天道无情,就拿我们的命换殿下父女的命!
一路飞驰,暂且无话。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颍川渡口已出现在众人眼前,天色曈昽,整片天地一派苍茫,银装素裹,如临仙境。只可惜眼下无人有心欣赏,所有人都在心中盘算如何才能既护送殿下父女平安度过颍川,又可完全阻断敌人的追击。须臾,只听队伍中心响起一丝微弱的□□,众人不禁心头一喜,齐声唤道:“殿下醒了!”
只见那被绑在黑马骑者后背上的男子重重咳嗽几声后将瘦弱的身躯艰难直起,披散的墨发用手缓缓拢至脑后,一副清绝的容颜登时竟将这仙境般的寒冬雪景硬是压下去三分!男子似乎极度虚弱,连睁开双眼都费了极大的力气,奇怪的是该男子明明长着一副极佳的相貌,可一双眼睛却是看起来混沌灰暗,宛若宝珠蒙尘。枣红小马上的女子第一个看向男子的双眼,只是一愣之间便已明白过来,连日积累的悲恸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泪珠纷纷滚落:“主公……主公的眼睛……”
男子听到哭声稍稍侧身,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瞧瞧我们的‘银甲女英’,都传你……咳咳……扬枪一怒血流千尺,现在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好哭的小女娃罢了……咳咳……你们放心,不过是一双眼睛……咳咳……不哭……”
“殿下……”
“主公……”
……
殿下看来是将余毒逼至眼部,这才导致双目失明,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众人虽心知肚明,但看到曾经被誉为“松月无双”的七殿下南平王高珩沦落到如此境地,仍不免满心痛惜。然而再痛再恨,面对殿下一贯温和的调笑安慰,那些即将涨裂的悲恨之情只得和血咽下。
“听……他们的马蹄声近了……”高珩听觉灵敏异于常人,此时隐隐闻得追兵已经距离大概不到四十里。
部下们立即收整多余的心情,多年的默契使他们仅在眼神交汇间就已在心中定下计策。除了黑马上一路默不作声背负着高珩的张岂,所有人翻身下马,灰袍人袁兴、末尾的年轻男子卢昇立即招呼另外两人迅速着手在渡口设点安置“赤火流光弹”。
张岂在娃娃脸少年邢允的协助下解开捆绑的带子将高珩慢慢放下。
银甲女子古阿蛮解下怀中的大包裹,从中抱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婴儿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莹润丰盈的小嘴儿里吮吸着她白脂玉一般的小手,偶尔眉头一皱,却又马上舒展开来。古阿蛮将婴儿重新裹紧,爱怜地看了最后一眼后将其珍重地放到主公怀中,接着又重新翻上枣红小马,其他人脱下外衣递到她手中,被她团成一团打成一个包裹系在身前,与之前裹着婴儿的样子无甚差别。
为首的青衣男子陈子发与郑无虎则与剩下人两两共乘上高珩的黑马和另一匹深棕大马,各自用布带紧紧绑在一起,绑在身后的将头发披散,上身歪垂。
整个过程全员不发一语,面目坚毅,行动极为流畅迅速。高珩在部下们刚刚翻身下马时就已明白他们的打算,此时也是一时沉默,只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小女儿。少顷,他冲张岂仰头一笑:“少康……还记得年少时你曾笑话我长了一张女人脸,常常看我不顺眼甚至气得脸红……咳咳……”
众人对殿下现下突然提起过往有些不解,唯有张岂心中刹时闪过一道闪电,向来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表情顿时倾垮:“殿下!您不能……”
“毁了这张脸罢……顺便……也将这双无用的眼睛剜去……咳咳……”高珩打断他的话,轻描淡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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