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暧昧
她只是轻微动了几下,思棋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睁眼见到文郡醒来,不敢置信,惊喜地叫唤道:“主子醒了!主子醒了!”接着有三、四个人影急忙冲进暖阁内,正是思桦他们——他们一个个眼底青黑,想来这几日没有好好睡过了。文郡心里一热,无奈动身不了,只得在床上躺着,笑道:“看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既已大好,你们就不必再守下去了,快去睡个饱觉。”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思桦抹了一把眼泪,拍了多安一下:“现在你不用自罚去辛库做苦差了。”
多安连连点头,只咧开嘴傻笑,话也说不上来。这时宫外有人叫道“皇上驾到!”宫人们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跑去外阁,跪了一地。皇帝这几日也时常来看的,每次来文郡都是昏迷不醒的,今日见他们一个个兴奋的模样,自然明白了几分。他挥手遣退众人,大步走进了暖阁。
文郡面色苍白,然而比起前两日已经是好了许多。她虚弱地躺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刘崇誉过去,坐在床沿边,一言不发。文郡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觉得尴尬,于是轻咳了一下,嘶哑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皇帝轻笑了一下,道:“睁开眼。”
文郡睁眼,看了一眼刘崇誉,他依旧是一副俊美非凡的模样,神采奕奕,头上束着银色缎带,身上朝服未更,似乎刚从文机阁批完奏折过来。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刘崇誉说道:“你是第三个被华云砍了的妃子。”他停顿了一下,笑道,“却是第一个活下来的。”
文郡苦笑了一下,道:“她这样放肆,目无法纪,你也纵容她?”
刘崇誉道:“先皇疼爱她,准许她带侍卫进宫,不受宫规束缚,她便养成了这样跋扈的性情。朕登基之后,也没有怎样管束她,不想她竟愈发大胆起来。”他说着,叹息一声,无奈道:“朕说后妃怎么折损得这样厉害,原来是华云……”
文郡忍不住笑起来,然而胸口一动便猛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难受,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她早已是满面通红。待到气息匀下来,文郡才无奈说道:“你这几日每晚过来看我,放在别人眼里,我又要遭人妒恨。而你若是不过来,别人又道我已失势,只怕更要欺凌于我。”她叹息一声,低声说道:“我真不知道希不希望你过来。”
刘崇誉微微一笑,道:“这不是你希不希望,而是朕想不想来。”
文郡额前的头发早已汗津津地贴在额头,刘崇誉将其轻轻拨至一边,动作轻柔。突然间,他一手轻捧文郡的脸颊,然后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额头贴上文郡的额头。
文郡一惊,连忙闭上眼睛,感觉到刘崇誉的气息迅速包裹了自己周围,他身上好闻的书卷味道弥漫开来,让人感到安心宁静。他的额头光滑、有些冰凉,轻轻抵住文郡的额头,文郡觉得全身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额前了,与他接触的肌肤也一点一点烧了起来。他们离得那样近,文郡可以感觉到刘崇誉温热的呼吸。她全身僵硬,不敢动弹,脸颊渐渐红了起来。
她心下大窘——只是以额触额,又不是接吻,他到底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刘崇誉才离开她,笑道:“你的烧退了一些。”
文郡窘迫,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应,半晌才支吾说道:“你都是这样测人体温的?”
皇帝笑道:“也不是,只对你这样。”这话说得暧昧,文郡脸颊又泛红,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然而,奇怪地,她心底突然泛起一丝莫名的快活。
他们静默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文郡面朝里侧,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华云公主虽然性情暴虐,却没有什么心机。你要小心如妃。”说完她又觉得不妥,怎么那么像背后说人坏话?
她刚想说些什么话,作出一副宽宏大量的贤德模样,却听见刘崇誉笑了起来,声音沉静:“她能将朕如何?该小心的人是你。”
文郡垂了眼睛,幽幽说道:“你大费周章将我从异时空招来,我与应天扬那一段事……人人皆知,你却偏要封我为妃,定是有自己的计算。”她眼里闪过一丝黯淡,“你不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岂不是白白植了我这颗棋子?”
刘崇誉叹息道:“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能指望你什么?今日你明枪易躲,难保他日暗箭难防。在这深宫里,你不要死,就已经很好了。”确实是文郡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刘崇誉封她为妃,一是为了平衡后宫各大家族的势力,这一点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如他所说,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另外两个原因……现在还不需要让文郡知道。
文郡沉默,不再说话。刘崇誉坐了一会儿,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被中,接触的一瞬间,感觉文郡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在被中握住文郡的手,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手掌,再紧紧握住。掌心相贴,肌肤相亲,十指相扣。他的手掌光滑而温润,带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强大气息,文郡心内一动,接着听见他缓缓说道:“你不要死,就很好了。”
之后他便出去了。文郡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想起他手掌的触感,突然心跳如擂鼓。
刘崇誉一出禧云宫,便见一老妇跪倒在地,哭喊道:“公主已经禁闭三天了,她那样娇弱,如何能受得?”老妇这几日频频拦御辇求情,此人正是华云公主的奶娘。
刘崇誉毫不理会,径直走过去,上了御辇。车帘放下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传令下去,剥去华云公主带卫入宫的特权。”
高喜应了一声,御辇便缓缓出发了。奶娘呜咽了一声,瘫软在地。
现在,已经不是华云公主的时代了!
宫里的人迅速察觉到了风向——之前死去的两个妃子,皇帝都没有拿华云怎样,只轻描淡写地罚了她思过半日。众人只道是他宠爱公主,然现在形势急转直下,公主被幽禁已经半个月,大有允妃不好就不解禁的趋势,尤其是其特权被剥,使得往日受她欺凌的其他公主也得意起来。华云那样骄傲的人物,如何受得这样的委屈?每日在宫里砸东西,闹得鸡飞狗跳。而往日奉承她的人此刻都聚在禧云宫里,听说允妃身体大好,一个个捧了各种奇珍异宝来,挤了满满一屋。
文郡头疼,只出来与众位打了个照面,寒暄上几句,便借口身体不适,回暖阁养着去了。其他人面面相觑,思桦思棋出来招待了一番,大家饮了茶,又聊上一番,这才陆续离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上好些天,禧云宫现在的受捧度远远高于她新入宫那阵子。文郡躲也躲不过,索性借口染了风寒,不能见客,这才稍稍冷淡了下来。
这个时候在尚喜宫里,听见宫人报告了这些情况后,躺在软榻里闭目养神的杜妃却是嘴角一钩,笑了。“这些人真是性急,”她突然睁了眼睛,看着窗外风云涌动的天空,眼神深邃,缓缓说道:“这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宫里人-大多见风使舵,见谁受宠便攀附上谁。往日是如妃,现在自然是妹妹,妹妹习惯便好。”颜妃扣了茶盖,笑吟吟地说道。
“我受伤那会儿,虽然神志不清,却也是明白的。”文郡叹息,“她们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姐姐护着,只怕我现在已经……”
颜妃道:“妹妹与我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她笑了,接着幽幽说道:“姐姐早就看明白了,也早就失了那份争夺的心。这后宫……”她拉长口气,声音如叹息,“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摇头苦笑,“若要生存,便须明白这进退之法。居高位藏其锋芒,处低位不妄自菲薄。妹妹如今风头正盛,更须小心行事,不落人话柄。”
文郡低头深思了一番,颜妃说的话她是想过的。她本来就不擅心计斗争,现处在风头浪尖,要想退隐已是毫无可能了,明枪暗箭,暗箭如何防?她心里悲哀,突然脑子里又出现那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你不要死,就很好了。
颜妃看着文郡突然神采焕发起来,整个人被自信笼罩,焕发出一股迷人的气质出来。她正奇怪着,就听见文郡说道:“我不会死的。”她的口气坚定且自信,像在发誓一般。
这日刘崇誉正在湖心亭饮茶,高喜远远地在亭外候着。亭内除了皇帝,还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生得不算英俊,却英气逼人,脸上的肃杀之气让人无法忽视。然而他的装扮却很奇怪,一看就不是皇帝身边侍卫的模样,却偏偏能够与皇帝近身而谈,且身佩利剑,让人难以琢磨其身份。
皇帝扣了茶盖,放回桌上,手指在白玉羊脂的杯身摩挲着。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他现在很颓废?”
黑衣人一点头,道:“据属下观察,确是如此。他明明一身武艺,却终日饮酒,有几次连属下近身了都未有察觉。”
皇帝微微一笑,道:“那朕便给他个振作的理由。”他声音很轻,像是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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