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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喜爱水。
溪水,河流,湖泊,大海。
母亲总说这是因为她的缘故,因为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很久以前她总是说着要带孩子们去自己的故乡看看,但后来就渐渐不再提了。
不过阿不思一直记得。
作为一个小男孩时他总想往有一天能住在母亲所讲的故事里的那种临海小屋,每一天放眼窗外或者推开家门都能看到阳光、蓝天和一望无垠的大海,驾一艘帆船出海感受那汹涌的海浪,在星夜下倾听海之女神的歌唱……
然而他如今满足于波平如镜的幽深湖水,依傍着山崖和森林囤聚在几乎是魔法本身的城堡脚下,广袤的幽暗密林沿着湖岸向远处延伸,直抵遥远处灰蓝色的山峦。
每天晚上,当寝室里的其他男孩熟睡后,他会拉开厚重的天鹅绒床幔,抚摸着每一寸都蕴含着慰籍人心的古老魔法的石壁,自嵌在厚厚石壁间的拱窗望出去,眺望那漫天仿佛近在咫尺的闪烁星辰,还有在黑色湖面上静静起舞的月影,感觉再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的灵魂和思绪如此静谧,如此像家。
无论是现在的戈德里克山谷还是被全家人刻意遗忘的沃土原,都从来没有给过他如此强烈的归属感。从前他和家人寄居在麻瓜中间,而今他们躲避着整个世界。即使在他的家人中间,阿不思也总感到自己格格不入,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疑问,没有人能够触摸他的思想,母亲只会为他感到骄傲却不真正理解他,阿利安娜永远如纯真的婴儿,而父亲和阿布弗思只会对他皱眉,希望他能更像个寻常的男孩和兄长。
但是霍格沃茨,哦,霍格沃茨。在这里他可以尽情作为他自己。那些一度将他跟父亲和家庭联系在一起的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错误——他是不同的,独一无二,才华洋溢,不受那些凡夫俗子所负担的枷锁拖累。在这里,他能用自身的光芒照亮他的远大前程,稍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会遗忘掉“邓布利多”这个名字所附带的其他含义。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就像那些聪明人所认为那样:他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拥有远大的目标并不意味着急功近利。
阿不思从来不急功近利。他享受过程。他懂得耐心的重要,他知道等待之后的回报更加丰厚。
他很聪明地选择跟什么人交往,以及跟每个人交往的深度。他不需要那种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互相怂恿着做出种种蠢事的幼稚“友谊”,他需要的是成熟的、理智的、能为双方都带来好处的关系,他需要像迪佩特教授、比瑞教授和巴沙特教授那样的良师益友。不过,他也不乏真正的同龄朋友,就像埃菲亚斯·多吉。
在最初的霍格沃茨特快上,谁也不会想到那个绿皮肤的、脸上仍然布满未消退的可怕斑点的小男孩会成为一个多么忠诚的朋友。多吉总是能令阿不思微笑。他是一个真正的赫奇帕奇,他真诚、友善而且无比忠诚——这令他那些过于拙劣的幽默和蠢笨的逗趣技巧都变成了令人无奈但讨喜的特质。他比阿布弗思更接近他所希望的兄弟——但是他无法选择,当他看着阿布弗思一天比一天更神似父亲的外貌,还有只在看向他时格外严苛、挑剔和不赞同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回避那双与他有着相同颜色的眼睛。而阿布弗思恐怕也清楚这一点,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天天更加疏远——这是当他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需要亚伦替他向阿布弗思传话时领悟的。不过他决定这不重要。他总是知道父亲并不喜欢自己。
而约翰则是……约翰令他困惑。眼下那个连微笑的角度都控制得刚刚好的少年令他很难将其与当初在那个美丽的村子里结识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约翰没有任何一点像他的父亲,即使他戴着那顶旧帽子,模仿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但那区别是如此鲜明。确实,作为一个拉文克劳学院的人,约翰在男生和女生中间都有着不错的风评,他的身边也不乏出色的友人,但是那双异色眼睛里从未有过任何温度。约翰并不关心他们任何一个。当你认识到一个人的优点和缺点,却毫无半点困扰的时候,实际上就意味着你压根不在乎他。基于此,阿不思承认自己依然在乎约翰。即使他当初以为自己认识的男孩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幻影。
阿不思一度曾嫉妒他。嫉妒他拥有一个真正了解他并依然全心全意爱着他的父亲,还有一整个美丽而平和的小小王国。他嫉妒约翰永远不必了解嫉妒自己的弟弟妹妹夺取了父母的爱是什么感觉,他嫉妒他能全心仰赖着一个人,不必害怕展露真实的自我。
以及永远不会有他自己以外的人知道,某种意义上,约翰是他亲吻过的第一个男孩。
彼时他们都置身于那水流略有些湍急的河水中,小家伙们已经平安回到了岸上,反而是救人的人被卡在了朽木与河底的石头之间。当阿不思潜进水下时,那个尚且陌生的男孩已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失去空气而昏迷了过去。他没有魔杖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于是没有多犹豫,他捧住了他的脑袋,嘴对嘴将剩余的空气度给他。
那时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遐想。毕竟那时他们都还年幼,阿不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更喜欢穿高跟的尖头皮靴。那时他对约翰印象最深的,恐怕就跟大多数人一样,是那双仿佛蓝宝石跟祖母绿的奇异眼睛,其次就是他的聪明敏锐,以及很明显的早早掌握了不用魔杖也能控制魔力的方法。阿不思那时更多是喜悦于自己找到了能够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同伴。
然而约翰之后的改变不得不说令他有些许失望。那男孩是如此急躁,恨不得立刻将世界整个敲碎来获得那隐藏至深的秘密和宝藏。他专注的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大步疾走,完全忽略了沿途的风景和过路的旅伴。阿不思能感觉到他沉迷于课业之外某种危险的研究,曾有一次,他因为约翰对某些作用于灵魂的黑魔法所展露出来的兴趣而好心提出警告,而自那之后约翰就再也没有与他进行过任何课业之外的交流。
阿不思自己也进行着教授们不会赞同的业余研究。尽管选了除占卜和艺术之外的全部课程,并力求在每门课独占鳌头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但是阿不思仍然会挤出空闲私下研习更高深的变形术,研究变形术令他感觉如鱼得水。他把那些足以吓退大部分拉文克劳学院学生的变形术理论著作和登载最新成果的杂志当作消遣的读物,并在有充分准备后开始自行实践其中的大部分理论,从而整理出自己的想法并作出改进。
就像今天,当他经历了一整天的魔咒、魔药跟魔法史连堂课的头脑风暴之后,他选择独自潜入禁林,在湖边一处隐蔽的地方脱去长袍跟贴身衣物,在魔咒的保护下将自己投入冰冷的湖水中。
十一月的黑湖就如同冰窖一般,即使是魔法也无法完全抵御寒冷侵入皮肉和骨髓。但是阿不思并不在意,他从大脑的档案馆里找出他所需要的理论知识,还有他自己的备注跟想法,调动起自身的魔力。在水中他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平静。
从黑湖之下朝上望去,天空是灰白、碧绿跟鹅黄混合而成的奇怪色调。而四周则是静谧的墨绿色,他自己的手指和双腿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苍白。不过他知道此刻并不应该思索他身体本来的样子,而应该想着它应有的模样。
他渐渐感觉到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和心跳的加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拉伸和推挤,皮肤变得紧绷并且被拉扯着,他的骨骼在一种诡异的钝重的压力下被重塑。
当变形完成时,他感觉有些许不适,湖水在他的嘴里尝起来格外奇怪,于是他扭动着后肢用鳍脚拨动湖水朝水面游去,他冒出水面,穿过残留的身体变形的痛楚寻回自己的知觉与呼吸。他感觉湖面之上比湖面之下更让他的新身体感觉舒适。
他的双眼感觉湿润而清亮,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与之前不同,他扭头急切地寻找城堡所在的高崖,而后一丝新奇的自由刺激着他朝那边游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灵巧地划开水面,自由的火焰在他的血管中灼烧,他从未感觉这样无拘无束,全无忧虑,他感觉自己需要做点儿什么,随便什么都好——所以他弯曲了后背,跃出水面,在半空中打了个转,而后重新没入湖水中。
就在那时他看到了那个自湖面上掠过的影子。
他谨慎地停了下来,离起身子用鳍脚蹬踏着湖水。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离场地太近了,甚至能听到远处赛艇队的男孩们训练发出的口号,不过他并没有近到遭遇一艘船。恰恰相反,那个惊扰到他的家伙来自天空。他朝上望去,看到一匹有着油光的灰色皮毛与灰底带黑斑羽翼的体型纤长健美的飞马,还有它背上穿着整套骑装唯独没戴帽子的年轻俊美的骑手。
“嘿,”那有着及肩的黑亮卷发和明亮深邃的灰眼睛的少年低下头,驾着飞马做了一个完美的回转,“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湖里还有你这样的蓝眼睛美人?”
他的飞马伴随着主人的笑声发出了吃醋的嗤鼻声,它高高扬起了前蹄,一抖翅膀,一人一马便驾着上扬的风一跃而起,重新奔向远处灰蓝色的天空。
在那身影远去之后,阿不思终于找回了一些自我,他重新没入水中,在墨绿色的、朦胧的奇异景色中往回游去,掠过波动的、缠结的黑色水草构成的湖底丛林,掠过镶嵌着闪闪发亮的小石子的宽阔平整的泥沙和一群银色的飞镖般的小鱼。谢天谢地,他幸运地没有遇见那只巨大的乌贼,并且平安接近了那片熟悉的湖岸。
当他浮上水面的那一刻,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他的眼皮上,有一些水灌进了他恢复原状的气管里令他咳嗽起来,而他的手指又再一次开始颤抖。他一边蹬着腿往湖岸游去,一边抹开遮碍视线的湿头发,紧接着,在他恢复光明的视野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成了他目光的焦点。
阿不思浮在离湖岸几英尺的位置,皱着眉头盯着菲尼笑容灿烂的冲他挥手。
那身骑装确实很适合他,墨绿色的修身长外套衬出他宽挺的肩线,两排银色的纽扣闪闪发亮,白色的紧身长裤与黑亮的长马靴则衬出他结实修长的双腿。
他的那匹纯种的格拉灵飞马收起了羽翼等候在不远处,一边不耐烦地踏着蹄子,一边在草丛中寻觅鲜嫩的苗芽。
阿不思不慌不忙地把湿头发捋到脑后,双眼紧锁着那双与布莱克校长无比相似又如此迥异的灰眼睛,舔了舔冰冷的嘴唇。
终于,菲尼耐不住性子先开口问:“在找你的毛皮吗,邓布利多?”
阿不思挑起左眉,“即使你拿去藏起来,我也不会娶你,布莱克。”他说。
“真的?”菲尼笑眯了眼睛,“那么我为什么要还给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阿不思咬住了下唇,保持着他们目光的连接,不紧不慢地游上岸,他赤足踏着碎石和草地走到菲尼的面前,在对方有机会开口之前勾住他的黑丝领带,吻上那灼热而饱满的嘴唇。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也不曾有更多机会——当你的约会对象是你校长的孩子就是会有这种麻烦。更不用提那个最基本的问题。
他只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就用魔杖抵着对方的胸膛退开了。
“我的袍子,谢谢。”他微笑着说。
菲尼保持了一会儿那惊讶的呆萌表情,然后很快恢复成平日那漫不经心的散漫神情,眯起眼睛笑着举起魔杖,点了点身旁的一块石头,将那障眼的伪装魔法去除了。
“需要我帮忙吗,阁下?”
“我不是那个整个童年依赖家养小精灵帮忙更衣的人。”
菲尼耸了耸肩,不做反驳,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树边,看着他一件一件的穿衣服。
“你之前把魔杖藏在哪儿呢?”
“那是战略机密。”
“我们在开战吗?”菲尼装出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只是你我之间还是两座学院?”
“至少我们应该是。”阿不思冲他挑起眉毛。“在其他人眼里。”
“好吧,”菲尼立刻直起身走到他身旁。“那么下个霍格莫德周我们能避开其他人的眼睛吗?”
“如果你能在周末前丢个十分。”
“……你迟早会害我被父亲赶出学校,”菲尼佯装担忧地说,“——如果马尔福没先杀了我的话。”
“斯莱特林的国王陛下连自己的王后都镇不住吗?”阿不思笑着说。
“王后陛下可有主教跟骑士们撑腰呢。”菲尼边说边偷偷搂上他的肩膀。“再加上现在有了继承人,我的王冠可要不保。”
“哼,”阿不思假装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既然这样,我想腾出半天帮你计划怎么保住王冠也可以……”
他没有机会说完,因为某个布莱克已经没耐心地堵住了他嘴。
然而,下一个霍格莫德周正好与马术队的一场邀请赛撞在一起。
尽管菲尼偷偷保证他一踩扁法国人傲慢的大鼻子就赶过来找他,阿不思还是独自在霍格莫德郊外的山坡上半真半假地对着雪中村落的风景写生度过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在他对自己的画工彻底绝望以前,阿不思收起了炭笔和写生簿,把过长的围巾多缠了两圈,裹住了整个下巴跟嘴,然后把仍然多出来的那一截甩到了身后,打算下山回到小镇里的三把扫帚酒馆,来点儿热乎乎的黄油啤酒。
就在他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往山坡下走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不思好奇地转过身,差一点儿跟那边回头边疾跑的人撞了满怀——伴着一阵格外古怪的旋风,约翰攀着他的胳膊重新站稳,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帽檐下一蓝一绿的眼睛被吓人的乌青色包围。
“约翰?”/“阿不思?”
他们瞪着对方,这就好像他们的每一次相遇一样。
阿不思等了一会儿,但是他们谁都没开口。而约翰更索性移开了眼睛,不时回头往山坡上张望。
“发生了什么事?”终于阿不思先开了口。
“我以为我听到……”约翰舔了舔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山顶上那座屋子,我本来想靠近点儿看看,但是似乎被那儿的主人发现了。”
“你被格鲁泽发现了?”阿不思皱起眉头。“我真惊讶你完好无损。你该知道最好不要靠近那一带,尽管没有证据定罪,但整个霍格莫德都知道格鲁泽沉迷于黑魔法,他还总跟女妖和吸血鬼混在一起。”
“是啊,是啊,很显然这是个错误。”约翰蹭了蹭冻红的鼻子说,“我只是……一时好奇。好了,你也没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在写生来着,”阿不思举起他的写生簿,“显然,也是一个错误。一起去三把扫帚喝一杯?”
“不了,”约翰摇了摇头,“我魔法史的论文还没写完呢,巴沙特教授已经威胁过要是我再敷衍她的作业就要给我教父写信了。”
“你只要稍稍用点儿心就能得到O的,约翰。”阿不思知道他们都知道这是实话。
“你瞧,我有其他事情要忙,阿不思,我没那么多闲情应付那见鬼又没用的作业——”约翰皱紧了眉头,阿不思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觉:有一些蓝紫色的细小火光在他周围一闪而过。
伴随着一阵铃铛般清脆的声响,那只小仙子从约翰的围巾里钻出来,拽了拽约翰耳边的一缕碎发。
“嗷,唉,是的……我真的该走了,赶时间。”似乎及时控制住自己,约翰朝阿不思投来抱歉的一瞥:“学校见。”
“学校见。”阿不思本来还想提醒一句让他保重身体,但约翰已经急匆匆地抛下了山坡,一拐弯绕过一群手挽手嬉笑交谈的女孩,转眼消失在通往霍格沃茨的主路路口。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约翰消失的方向,然后又回头看了眼山坡顶上,然而杂草、篱笆和光秃的挂满积雪的老树遮挡了他的视野,只能看见远远的有一缕白烟直往灰白的天空和银灰的云朵飘去。
阿不思感觉到有什么事不对劲。
而他的预感很快就被突然现身在霍格莫德的教授们印证了——他好奇自己当初没有选占卜课是否太过武断——所有的学生被紧急召回学校,显然有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就连一向不离开城堡的副院长迪佩特教授也出现在了通往学校大门的石桥一头,与几个穿着魔法犯罪调查处哨兵制服的巫师在小声交谈,而管理员杰维斯先生则跟他的好友德温特先生站在城堡大门边,这位好脾气的瘦长条校医正手握魔杖将每个通过前者审核的学生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然而没有人站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
阿不思猜测校长这时也正被魔法部的人缠着。这么看来,多半是在霍格莫德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而教职员们一如既往,希望事情在不得不通知全体学生之前平息下来。
“我听说有一起谋杀,阿不思。”多吉偷偷告诉他。
“谋杀?”阿不思问。“谁谋杀了谁?”
“不清楚,”多吉皱着眉头摇了下头,“不过就发生在两个多小时前。”
阿不思垂下眼睛算了算时间,那正好是他一个人在山坡那儿等候菲尼的时候。
“弗利有个哥哥是派来调查的哨兵之一,”多吉习惯的任由他思考着,在一旁自顾自继续说:“她告诉了麦克米兰,麦克米兰又告诉了伊斯曼,伊斯曼又告诉了我,班内特说弗利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凑上去问的时候被她哥哥撵开了……”
在他跟其他从霍格莫德被召回的学生被他们学院的院长梅乐思教授下令返回各自的公共休息室之后,阿不思在往格兰芬多塔楼移动的路上,看到了在一扇空教室门后冲他眨眼睛的菲尼,后者甚至还穿着骑装。
“他们终止了比赛?”阿不思在溜进那扇门之后问。
“不,他们等到我们碾轧了法国人之后。”菲尼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的不比一个赫奇帕奇学院的学生更多。”
“啊,赫奇帕奇。”菲尼撇了撇嘴,“我知道来的不止是海顿的爪牙,还有斯帕文的忠犬。”
“傲罗也出动了?”阿不思瞪大了眼睛。“这件事跟黑巫师有关?”
“确切的说,”菲尼扬起眉毛说:“是死掉的黑巫师。”
阿不思皱起眉头想了想,有种寒意伴随着他猜测的成型袭上心头。
“格鲁泽死了。”他说。
菲尼点了点头,然后又眯着眼睛歪过脑袋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不思张了张嘴,但最终他只是说:“我希望没有。”
菲尼听了这话也没在多问什么,只是叮嘱他小心,有可能调查处的人会来学校找学生问话,然后他们匆匆吻别,菲尼先行离开,阿不思又等了一会儿,才溜出空教室,跟着落在最后的几个学生慢慢往宿舍走去。
在公共休息室里人们都在讨论谋杀(人多嘴杂的赫奇帕奇传播消息的速度堪比《预言家日报》),产生了各种荒诞不经的猜测,摩伊拉·卡特猜测说这是一场情杀,因为谁都知道毕德利糖果店的老板、猫头鹰邮局的老板跟球遁鸟旅店的老板娘之间争风吃醋的三角关系,但是西德尼·阿拉德皱着眉头反驳她说至少在他们撤回学校之前,那三个人都活得好好的。科斯莫·普鲁威特则认为是妖精们又一次起义了。
“毕竟他们上一次就将三把扫帚作为司令部。”
“不是上一次,普鲁威特,”卡洛琳·纽顿大声嘲笑他说:“如果你好好写了你的魔法史作业而不是照抄韦斯莱的论文的话就会知道那是在1612年。”
然而带着金边圆眼镜、褐色头发的小个子鲍勃·奥格登的猜测最接近事实。
“也许是格鲁泽终于做了什么出格的黑魔法实验而被抓到了。”他对他的好友,有着深色皮肤的泰比瑞斯·高文说。“傲罗们之前就一直盯着他呢。”
“——你认为呢,阿不思?”本尼·韦斯莱忽然将话头丢给他,颜色极淡的长睫毛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目光犀利地盯着他。“我注意到你没跟多吉一起,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哦,我在努力完成那幅拖欠很久的写生,”阿不思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写生簿。“好说服霍姆教授我确实不是故意不继续选修他的艺术课,.的成绩单上看到一个T。”
公共休息室里的人都友善地笑起来,因为他们都喜欢阿不思,也喜欢那位小个子的容易激动的艺术课教授,不过更重要的是看到一个天才承认自己的短处令他们心情愉悦……不过,显然的,这些人中不包括韦斯莱和普鲁威特。
韦斯莱是个聪明而且固执的人,他一直坚定地抱持着审慎的态度看待阿不思,而普鲁斯特则是坚定的跟韦斯莱站在一道。对此阿不思能够理解,毕竟“麻瓜爱好者”这样的标签对于没落的韦斯莱家族来说也算是一样珍贵的东西,他们如果再没有竖立起这样一面鲜明的旗帜,恐怕就真的会被人遗忘了。
当晚,在用餐之前,布莱克校长向他们介绍了一位身材高大的魔法犯罪调查处的哨兵格拉汉·霍普,并通告他们这位哨兵会在接下来几天里在学校里随机抽选一些学生录取口供,以帮助对达戈尼特·格鲁泽谋杀案展开的调查。
一时间四张长桌都爆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阿不思食不知味。他饭后只要了三份焦糖布丁,就跟着大部队离开了大厅。
照例在所有人都离开公共休息室之后,阿不思才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墨水、羽毛笔和羊皮纸返回寝室,路上还差点儿迷糊地走错到韦斯莱他们的房间。当他换上睡袍洗漱完毕,同寝室的另外九个男孩早已熄了灯拉严了床幔。
阿不思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照例留了半侧床幔没有放下,他侧躺在那儿望着窗外的黑夜,找不到半点儿星星的光亮。不可控制的,他回想起那一闪而过的蓝紫色的光亮,想起那双一蓝一绿的眼睛里转瞬即逝的凶光……
他也许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阿不思告诉自己,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他真的是在说谎吗?还是他仅仅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呢?
轻轻揉了揉眉头,阿不思叹了口气,他不喜欢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乱平常的节奏。这种事件往往会让潜伏在平静湖面下的污秽都翻涌上来。而他喜欢平静的校园生活。
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绪中,他将所有的思绪、困惑和猜疑,分门别类地收进档案馆的带锁抽屉里,然后顺着旋转楼梯缓缓来到高层的露台,扶着栏杆眺望出去,望向一望无垠的大海,伴随着舒服温暖的海风,按照往日一样渐渐清空了自己的大脑。大脑封闭术是一样很有用的技巧,他知道对这冷门的技巧来说坚持不懈的练习比起取巧更加有益。
在放空大脑的练习中,阿不思很快进入了平静深沉的睡梦中。
照理来说,他是不可能做梦的。
但是这一晚,阿不思做了梦。
他梦见大海,但是那海水是黑色的,泛着格外厚重的腥气,头顶没有星辰,只有一轮硕大的圆月,海风在他耳边呼啸,但那听上去并非欢喜的歌唱,而更像是悲痛的哭号,他似乎站在一处突出海面的礁石上,动弹不得,浑身都似乎被沉重的锁链束缚着,渐渐的,那海水伴随冲击在礁石上卷起的浪花而飞溅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那海水粘稠得不正常,他看了看头顶的月光,又看了看身上黑色的泛着光亮的污渍,心跳加快了。
那是血。
被血染红的大海,或者,是鲜血汇聚成汪洋,在遥远处卷起了滔天的巨浪,遮蔽了头顶的圆月,向动弹不得的他扑来——
阿不思在惊恐中醒来。
他猛的睁开眼睛,接着发现自己依然动弹不得,连脖子也无法移动半寸。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他床幔拉严了的那一角蹲伏着,正好压在他的腿上,他拼命转动眼珠,但是仍然看不真切那黑暗中的轮廓。
阿不思吞咽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能够出声。
“——约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呼唤这个名字,就像是灵光闪现一样,男孩苍白的脸和帽檐下那一蓝一绿的眼睛自他眼前一闪而过。
几乎在同一秒,那东西蹲伏的地方冒出了一团火焰。
只听噗的一声火焰闪动着跃上了床顶,眨眼间整张床幔都燃烧起来,阿不思的眼前是一片火海——
“着火了!”
睡在他左侧的博纳·贝斯特突然拉开自己的床幔大喊。
就在他大喊出声的同时阿不思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登时从枕头下取出魔杖跳下床,使用冰冻咒将火焰连同整张床一起冻结了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性质的火焰,清水咒并不保险。
等到最后一簇火苗被冰晶取代,阿不思终于记得喘气,他的心跳的飞快。
尽管短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却在死神面前走了一遭。
“哇哦,你一定做了个可怕的噩梦,阿不思。”贝斯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说。“幸好我睡前多喝了两杯水。”
“是啊,”阿不思盯着自己被冰封的床,听着周围渐渐骚动起来。“幸好。”
在那被冰冻起来的光秃秃的床柱之间,早已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