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兄妹,你会开心吗
这钟绣宫内,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仿佛中宫之外的流言并未传进此处一般。然而太监宫女眼底有意无意瞥向东厢房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们真实的内心,毕竟皇室出了此等流言,从古至今也是没有几回的。
阎孝笙在院子里陪兰音玩毽子,他也警觉到了钟绣宫的平静俨然是强弩之末,宫里的人不管是谁,引个火星子都能烧了中宫这安然的局面。这些人不过是畏惧皇后罢了,嚼舌根在中宫是最不能犯的忌讳,真管不住嘴巴,先不说皇后饶不饶他们,单是传到太子耳朵里也够他们受的了。前两年太子为了两个宫女议论玉若和兰音的婚事,二话不说打了板子贬去了浣衣局,此事现在又被重新翻出来议论上了。只是此时再论,意味大有不同。
阎孝笙佯装疲惫的样子,提议去廊下歇一会。络珠听见了,正想着要跟,阎孝笙回头提点道:“络珠心思确实是细的,站在此处,廊下公主有吩咐听得到不说,门外来人了也能及时禀报。”
这守门报信哪是络珠的职责,只是阎孝笙这么说了,络珠也就曲膝遵命了。
阎孝笙满意地走去廊下,给兰音倒了一杯茶,不经意地问:“这几日怎么也不见玉若公主,上哪玩去了?”
“在东厢房里呆着呢,母后说她微感风寒,让她近两日别出来吹风。”
到底兰音年纪还小,素来讲话也不绕弯子,虽然这次皇后必然告诫了一番“不可妄言、不可妄言”,但短短一句话里还是满满的破绽。皇后说她微感风寒,皇后让她别出来,是啊,这病可不是皇后让得的吗?
“皇后娘娘向来疼你们,等过一阵子流言平息了,玉若公主的病自然就好了。”
兰音听了此话,自然一脸大大的惊讶,转念想到母后的告诫,又恢复了平静,只用气声说:“母后可是交代了的,外头的话哪怕避无可避不小心听见了也得烂在肚子里,玉若那边要是知道了,绝不让嚼舌根的人竖着走出钟绣宫。你也警醒着点!”
阎孝笙一副顺从的样子,垂眼聆听教诲,哄得兰音镇静了许多。
“太子殿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娘娘去书华殿了,要不一会儿娘娘回来了,奴婢差人去东宫传话吧。”络珠见太子进来确实是惊慌的,只是这番话李嬷嬷交代过多次了,一溜儿的词说下来倒也不磕绊。
元祐斜睨了一眼,也觉出络珠早有准备一般,放了以前,难道母后不在他还进不得这钟绣宫了吗?想到此,又匆匆加快了脚步,竟也没瞧见一边的兰音和阎孝笙,直接进了东厢房。说没瞧见倒也并不是,方才余光里廊下分明是有人的,只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决心来这的,此时不管是谁,多耽搁他一刻,恐怕有些话就再不会说了。
缨儿被一把关在了东厢房门外,手足无措地跑出来,和络珠互看了一眼,便一道跑到了兰音跟前,异口同声喊了一句“公主”,叫完又都看着阎孝笙静默了。阎孝笙也知道他不该再留了,推说府里有事立刻起身告辞。
见他走远了,缨儿用低沉又惊慌的语气问道:“公主,您发句话,奴婢立刻去办。”
这可愁坏了兰音,她哪里是能拿主意的人,元祐这一个箭步就射了过去,她也是懵懵的,完全没有了主意。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母后曾说过,谁都不能进东厢房探视玉若,谁都不能!
“那……你去书华殿请母后回来,那个……那个……”
“公主的意思缨儿明白,就说玉若公主不大好,想见娘娘。”
“对对对,对对对。”兰音微赧,遇了事还没一个丫鬟脑子转得快,好在缨儿领了命便朝书华殿去了,也没时间多想。兰音怕是这样不保险,思忖了一番,硬是又挤出了一句话:“络珠,你也别站着,你去东宫请太子妃。”
“那奴婢去了怎么说?难道也说玉若公主病了?”
兰音皱了皱眉,果然她自己是个不绕弯子的,连带着贴身的丫鬟也是这样的性子,摇了摇头说:“就说我请她来,务必来。”
络珠领了命也匆匆出门去了。
东厢房里,玉若这几日如同被禁足一般,整日关在房内,已经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了,元祐此时又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还把缨儿关在门外,玉若的心真想悬了七八个大桶一般不安生。
“元祐哥哥怎么来了,我这两日病着,母后吩咐过好生养病,不宜出门,不宜见客,你还是回去吧。”
“你可知道母后为何让你病?”
元祐这一问着实吓坏了玉若,本是大家都有默契的事,何至于他现在要捅破这事。母后保护的虽好,但外面流言传的那般厉害,大家都一副怪模样,玉如拉了缨儿来问,缨儿拗不过玉若一再追问,也是露了一点口风的,只是没有全说,只说了外头的人编排玉若身世的这些胡话。玉若紧紧捏着手绢,答道:“自有病的道理。”
说完,两人都不再发话,也没有眼神的交流,各自低着头。玉若只是一番胡思乱想,此刻她一点主意的没有。元祐则是想恐怕玉若是一点都不知情,这个头可不好开,该怎么和她说,难道劈头盖脸就问:你可知道京里都在传你非母后亲生?
半晌,元祐才又开口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罢了。”
玉若并没有想要闲聊的心,便开口赶客:“玉若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了,元祐哥哥回吧,等我病好了再找哥哥说话。”
说完便起身去开门,元祐用力拉住她的手,手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不自觉的,眼眶也有些红了,仍不敢抬头,只是一字一句地问道:“玉若,如果我们不是兄妹,你会高兴吗?”
“元祐哥哥也这般小孩子心性,皇家血统难道是过家家吗?”
此话听来,玉若不似对流言全然不知的样子,元祐抬头又继续问:“你是听说了什么是不是?听说了以后呢,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荒诞,还是害怕,还是难过,又或者这些都有,除开这些,我只想知道会不会心底里也有一丝喜悦?”
玉若咬了咬嘴唇说:“只是有些生气,从前只当宫女太监爱说胡话,不成想竟然这般无法无天,怕是要劳动母后整肃一番了。”
声音倒还算是镇定,只是玉若被元祐抓住的手暴露了她的内心,元祐看了一眼她抖得厉害却不自知的手,睁大了眼睛自顾自地说:“我倒是有些高兴。”
正说着,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莲心,身后还站着元熹,他倒是着实惊着了,这太子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也是个力大之人。
元祐和玉若同时看向门口,元祐的手却还是没有放,四个人就这么站着。
莲心深吸了一口气,确认自己把脸上那些错愕、震惊和心酸都吞下去了以后,转脸换了一副欢乐的模样,客套了起来:“殿下,您说这不是无巧不成书嘛,臣妾本想来探视玉若妹妹的,半路遇到了王爷,王爷又说该不会大家都想一块儿去了吧,果不其然您还真在这儿。”剩下的三人眼里只有错愕,这转瞬间的变脸还真是一把好手,莲心眼角瞥见元祐的手还是没有放开,上前一手打落元祐,一手握起玉若说道,“太医照顾的不错,脸色虽差了些,倒也没有瘦下去。”
玉若也学着莲心暗暗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嘴边的酸涩答道:“父皇三天两头来问,太医不敢怠慢。元祐哥哥坐了一会儿原是打算走的,听说还有一堆公务没处理妥当,我就不留嫂嫂了。”
“那殿下就跟臣妾回吧。”
元祐听了也不回答,人像定住了似的,还是不动,只是看玉若的眼神变得更锐利了。玉若显然是感受到了,却是万万不敢同他对视。
“太子殿下,怕是母后快回来了,我们今日探病可是忤逆了她的懿旨,要是让母后看见这番情景怕是不好。咱们三个听了一番训斥,出了钟绣宫也便没事了,只怕玉若妹妹在母后身侧可不好过,殿下您可三思啊!”见元祐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莲心也顾不得脸面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言下之意并不是规劝,而是威胁。
元熹听莲心这语气如此狰狞,不由皱起了眉。
果然玉若的面子就是大过莲心这妻子的分量,元祐怕生出事端玉若不好过,只能起身走了,从离座到出门,眼睛也是毫不避讳一刻不停望着玉若的,玉若只当没看见一般,继续坐下来饮茶。
元熹目送他们离开后,倒是不急着走,也跟着坐下来自己斟了一杯茶,说道:“我和太子妃确实是来钟绣宫的路上遇见的,快走到这儿的时候,络珠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是兰音请太子妃务必来此见她。”元熹停了一会,见玉若还是呆呆地出神,也不说话,但以他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她必然是在听的,于是继续说道,“这事竟连兰音都会觉得不妥,需要太子妃来救火。”
“元熹哥哥不用担心,以兰音的性子,不过是因为母后告诫过别让我见其他人,所以她才着急的。”
“嗯。”元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继续说,“那么你的言下之意,那层我和太子妃猜到的,兰音猜不到的意思是什么呢?”
玉若被逼得烦乱急了,双手抱拳托住了额头,垂下眼时,忍了多时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了。
另一边,元祐似只剩了躯壳一般被莲心拉出了钟绣宫,走了一阵又想挣脱开莲心的手,却被莲心早有准备的另一只手抓的更牢了。
“太子殿下,臣妾说的可是认真的,方才是兰音遣了络珠来找臣妾,又遣了缨儿去找母后,这会儿恐怕就要到了,您要是真的心疼玉若,就不要害她这场病一直都好不了!”
元祐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浆糊的,只匆匆一瞬闪过一念,觉得莲心这女人力道可真大,自己竟挣不脱她。对她的警告心里自然是懂的,但又不想懂,眼眶始终红红的,望着东厢房的方向看了一阵,一句话都未说,思忖了一番还是走了。
屋里边的玉若也是只顾着哭,元熹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两句,总也觉得切到要害的话怕是不好胡乱搬出来开导她,坐了一会也退出去了。
兰音还在院子里等着,见元熹出来了,她脸上一半忧一半喜,快步跑上前,样子有些好玩,元熹苦笑道:“今日倒是很识趣,不进去搅局。”
“第一次不进去是害怕母后训斥。第二次不进去是……”
“是什么?”
“太子妃好凶啊,元祐哥哥那么大个人竟被她拉得一点都反抗不了,还有她那眼神,像是……像是要把人给撕了一般,我叫她,她也不理。”
元熹拍了拍她的双肩以示安慰,看来兰音是真的被吓到了,直呼太子妃而不是嫂嫂。他思虑了一下,恐怕这莲心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宫里说到底也没有真的亲人,便对兰音说:“你嫂嫂面上清冷,心里是个明白人,对你元祐哥哥也是极好,你要多体念她,就像体念元祐哥哥一般体念她知道吗?”
“可是……可是,我几时体念过元祐哥哥?”
元熹听罢,倒是真心大笑了起来,到底还是孩子,说出来的话这般天真,转而又回答她:“那就像母后体念我们这些儿女一般体念她可好?”
兰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他是不是不请安了,元熹想到知子莫若母,此时他也有些乱了方寸,必然是逃不过母后的眼睛,还是应当回去思量一番。元祐自有莲心看着,至于玉若,想必有兰音在,也会帮衬的。于是,也匆匆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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