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流涌动
阿妍和北辰烨自然是分开走的,待她慢慢悠悠一步三晃入了席,却见他老人家早已经坐在高位上了。
依昔是前一刻的装束,可感觉已经全然不同。居于华堂高位的他,□□贵胄的华光再不受压抑倾泻而出,整个人还是风流懒散的,但敛眸抬眼之间已带上居高位者固有的沉凝。北辰烨戴着紫金冠,配珊瑚腰带,紫色锦袍流泻在座上,似春水层层渲开。他闲闲举着琉璃酒杯品酒,凤眸中的魅色流波映着灯光烛火,顾望之际夺人心魄。
他是北辰烨,当朝的五皇子,皇位最有力的问鼎者之一。
阿妍心中滑过一声叹,极轻极淡,瞬间便深入肺腑不见。
阿妍转眸看向北辰烨身边的人,然后,她微怔。
年轻的皇子发束白玉冠,身着月白色金边生丝袍,衣袖宽大,点缀着几叶五瓣梅花。美玉雕成的面庞好似润着一层柔泽的光晕,唇畔的浅笑优雅而隽永,正意态悠闲的和另一边的人说着话。
正是当朝四皇子,北辰煜。
也是阿妍七夕遇见的有缘人,陈煜小公子。
阿妍将那天所以的事情连在一起,面具,醉汉,被撞,赔钱,钱丢了,再到红线,突然有些感慨。尘世三千墨,在每一个转角,都有人等着你,怀着或众所周知或不为人知的目的。
因为精心设计,所以不会差之毫厘。
正如同她也在等着别人。
北辰煜身边的人一袭玄锦袍子,上面用金线绣着蛟纹,灯火中灼然有光,贵气凛然。面庞瘦削,目光精湛,眼底却有着淡淡的青色,唇角带着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这是太子北辰焜。跟北辰煜一副“哥俩好”的神情,然而眼中的那抹高高在上并没有掩饰的很好。
坐在北辰烨下首的是七皇子北辰煊,眉若墨染,朗目悬鼻,面容明丽,气质灵动。由于年龄偏小的缘故,身段尚不足,但可以看得出来,再有几年也是一名倾世佳公子。这位景熙帝最年雉的皇子,母妃早逝,倒是他没心没肺长到大,平日里喜欢逗狗遛鸟,写词作画,很是不务正业,却因此成为人缘最好圈子最广的皇子。
皇帝陛下虽然睡得多生得多,但折腾到今天硕果仅存的儿子们,除了这些,也就剩下远在边关的老三北辰焌了。
实际上,以上诸多种种不过是惊鸿一瞥,下一个瞬间阿妍已经坐上了自己的位置,低眉顺目甚是乖巧,只是心中暗叹那些天之骄子们纵然是随意坐着,也真真是一道极美的风景线啊。
“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从前我怎不曾见过你?”一道娇声打断了阿妍的心思,她抬眸对上了一张笑盈盈的桃花小脸,脸侧垂着的璎珞珊珊作响。
脸的主人是耿瑶。
阿妍入席时她已经在了,彼时尚有些心不在焉,可现在已是兴趣盎然过来搭讪。
阿妍温柔笑笑:“我叫温妍,先前并不在帝京。”
“呀,原来你就是温阁老的女儿,我们姐妹都很好奇你呢!今儿这一见,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耿瑶的声音不大不小,既不会让人觉得她喧哗失态,也可以让周围的小姐夫人们听见。一时间,各色眼光都向阿妍袭来。
“小姐莫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蒲柳之姿,小姐才是真正的美人。”阿妍低声说,笑意柔柔,语气真挚。
这一刻她倒是觉得北辰烨对她的评价确然是鞭辟入里,她真虚伪。可惜这世道,常常是虚伪也成了一种风尚。
“别小姐不小姐的了,就叫我阿瑶吧,我也叫你阿妍好不好?”耿瑶巧笑倩兮。
阿妍正和耿瑶你来我往推心置腹一番看她怎么作妖,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高高扬起——
“皇上驾到——”
一瞬间,所以人都矮下去了一截,恭祝皇帝皇后万寿无疆长乐无及。一双螭龙锦靴出现在了阿妍视野中,步伐极稳,行走间明黄-色袍角微动,余光华无数。
景熙帝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长长的裙裾拖在毯上,各自迤逦成一段风流暗香。
“今儿乃是佳宴,朕与诸位同乐,不必多礼!”
温而沉的声音自上方滚落而下,浸着历经岁月与权谋双重磨砺后的九五至尊的尊贵。听其声,就可以感觉到皇帝正在对着满座上下和蔼微笑。
皇帝陛下一登场,阿妍耳边的聒噪声就神奇地消失了,再一看,莺莺燕燕们个个是坐得优雅容光焕发。
这些可怕的女人。
景熙帝径直走向高位坐下,跟着的程皇后优雅地于他的左边落座,而另一位跟着的美人轻巧巧坐到了右边,亲昵地偎着景熙帝,撒金的裙摆更是盖住了他的大腿。
宴上可谓是暗流涌动。后宫女眷们多是羡慕嫉妒恨,可其他人目光闪动间便多了那么几分暧昧不清的意味。
北辰焜赞许地看了一看北辰煜。
北辰煜浅笑举杯。
北辰烨新得了把扇子,正诱惑北辰煊来看。
北辰煊盯了一眼扇面,被唬得头立刻缩了回去,白皙的面庞上已经起了一层红晕。
神态各异。
心照不宣。
阿妍打量着这位深得圣眷的月昭仪,从一介舞姬爬到昭仪,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的确是后宫的一个传奇,非那些有钱有势有娘家的宫妃们可比。
此刻,在这种变扭的氛围中,有一个人一点都不变扭,那就是我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程皇后手上端着白玉莲花盏,袖口的金丝线淡得近乎月牙色。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弯弧度,一双流逸飞凤眼写着温和与愉悦,只是是否因为血腥已经沉淀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纵然韶华不在,程皇后依然像一朵开不败的花儿,不再娇艳,却雍容华贵。
阿妍看着这双酷似某殿下的凤眸,眼底的澜漪也深了深。程皇后有个孪生妹妹,也就是北辰烨的生母,程皇后一生无子,北辰烨幼年丧母后便一直养在她的膝下。
皇宫里从来就不缺可怜人,可恨则成了她们的绝处逢生。
恰在此时,一道笼了月华的身影进入了席中来,行走间环珮轻晃,引来众人纷纷注目。
少女穿着银白闪珠的缎裙,端庄大气中带着清丽,头上挽着两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钗,映衬的一双流金眸子灼灼。她径直走到景熙帝面前,带着笑意扬声:“父皇,明暄来迟了!”
一片绚烂到了极致的烛海里,她的笑容格外明丽。
景熙帝看见她,面上的和蔼微笑才从嘴角染至眼底,使得幽深的眸光染上了几丝暖色:“明暄,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这样的宴会敢来的比朕还迟,让众人就等你一个!”
语气听似严厉,实则暗蕴笑意,就像是民间任意一位平凡的父亲娇宠着自己的女儿。明暄公主,景熙帝最为宠爱的女儿,这种宠爱,果然不仅仅表现在丰厚的月供和分邑上。
“父皇~”明暄带上了软音,亦像是民间任意一位平凡的少女对着父亲撒娇,“明暄是听戏听得入了迷,所以才会耽搁了时辰,请父皇恕罪。”
景熙帝不觉笑道:“你不是向来不爱看戏么?今儿怎生入了迷?到底是怎样的戏,且说来与众人听听,说不好可要重重罚你!”
明暄微微一笑,眸中金光璀璨,轻俏俏道:“是一出新戏,说的是前朝的末代皇妃丽人。”
景熙帝长眉一挑:“这种祸国妖姬的故事有甚好编排?”
明暄唇瓣抿起,露出了个有些淘气的笑,语调倒是不紧不慢:“这就是这出戏的高明之处了。故事是妖姬惑主,讲的却是匡正人心的道理。”
程皇后挂上了一抹浅笑:“听起来这出戏编排得倒是有心。”
明暄说:“母后所言极是。要说这丽人,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出身,早年亦常居庙中修身祈福,却又是个善歌舞的主,因为一次反弹琵琶惊艳了尚是太子的前朝末帝,竟是自此走上了狐媚惑主的路子,在祭祀朝拜重地舞雩台上与末帝纵情嬉戏歌舞,最终落得千古骂名,末帝最终也亡了江山。繁华倾颓,不过是转瞬之间。这出戏颇有禾粟之殇,明暄一时忡然,竟是忘了时辰,还请父皇责罚。”
言罢,明暄一双流金眸子望向了景熙帝,面色如常,笑容坦然。
这个插科打诨讲故事的当朝第一公主,终于讲明白了故事。
景熙帝瞧不出什么喜怒,轻轻旋着手中酒杯,里面琥珀色液体轻漾。
程皇后轻啜了一口茶,鎏金的护甲衬得她一双手分外白皙。
北辰焜眼神凌厉盯着明暄,在他看来这个小皇妹就喜欢恃宠而骄,说些不上道子的话,此时他已经忘了自己在背后有多难听地议论景熙帝。平时明暄怎样他管不着,左右是个女子不会威胁他位置,但现在,明暄触及到了他的利益。他在想,宴会结束得好好跟这个小皇妹上一课了。
北辰煜好像没有听到明暄在说什么,他素来喜爱扇子,正把北辰烨的那把扇子借了过来观赏。他很睿智的忽略了扇面上的图,对扇坠子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欣赏。
北辰烨没了扇子,专心品酒,那沉醉的神情表示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温柔乡。
只有北辰煊在关心这个戏班子,他觉得这个戏班子还是很不错的,改日得了空他可以去指导一下戏本的创作。
众臣牵在嘴角的笑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苦逼地僵硬着。
众女大气不敢出一个。纵使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在这样的气氛下也自动垂下了高贵的头颅。
说的是前朝逸事,影射的是当朝现状。狐媚惑主的,现下正有一位。她正偎在景熙帝怀中。
在这个关头,月昭仪起身盈盈下了台阶,行走间好似风摆妖荷,对着景熙帝俯身下拜,整个过程说不出的千娇百媚:“幸得公主提点,臣妾失仪,请陛下责罚。”
景熙帝看着他,慢慢将手中酒杯搁到了案上,很轻,但在这种森静的氛围中发出的一声脆响还是让人心头发憷。他问:“是何人安排的席位?着内务府严惩!”
诸妃尚在,却让一介昭仪与当朝国母比肩,确实不合礼制。
景熙帝的态度有些微妙,没有追究月昭仪的过错,给足了她脸面;但他也认为月昭仪再得宠也不配与皇后比肩,却是驳了她脸面。
太子北辰焜一听大为宽心,觉得老四献给他的美人是个真正的尤物,将老皇帝哄得服服帖帖,都不治她的罪。
程皇后在此时和声开口:“陛下,今儿良辰,请从轻处罚。”
景熙帝捏着酒杯子不说话。
北辰煜也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母后所言甚是。今日是中秋佳节,儿臣们一心愿看到父皇母后的喜乐安康,还请父皇息怒。”
景熙帝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也罢,就依你们所言。”
阿妍觉得北辰煜的确是个人才,知道景熙帝想找台阶下就赶紧搭梯子,而北辰焜,就差多了。
月昭仪谢恩,退到了宫妃之中,周围各色眼光袭来,她娇娇笑意不改。侍者上来立即撤去了景熙帝右边原属于她的席位。
景熙帝望向一直静立在一侧的明暄,慈和道:“站这么久想来也是饿了,快些入席吧。”
“是。”明暄行了一个礼,退下。
这个明暄公主,看似娇宠率性,实则极有分寸。即使景熙帝将所以的慈父之情都注入到了她的身上,她也知道什么是底线,也不会肆意的挥霍。她在经营,理性地经营。
宴上的气氛随着景熙帝的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重新活跃了起来。
韶乐起,歌舞兴,宫女太监川流不息地送上来珍馐佳酿,宴会正式开始了。
一切奇诡,风波,欲来的风雨,激流的暗涌,正式开始了。
阿妍举起酒杯,默默饮了一口。这杯酒,敬一切机关算尽的人。
如此狠厉,如此智秀,如此可悲。
一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