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所谓才艺
一列列纱衣女子迤逦而来,进退旋转间舞袖翻飞,轻盈的身姿,蹁跹的舞步,好似一朵朵芙蓉花盛开在夜空中,一眼瞧上去只觉得仙乐阵阵,道尽富贵与风流。
众人不知道心下是怎么想的,但看歌舞看得都挺有兴致的样子。忽见得北辰烨遥遥对着女眷这边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阿妍神奇地发现绢花们个个狠狠挺起了胸脯,其中一个由于用力过猛她的高耸还撞翻了面前的茶盏……
北辰烨殿下是个害人精!
阿妍很睿智地悟出了这个道理。
相继的,列为皇子和臣子都各自上前献上了贺词和贺礼,皆是世间难寻的珍奇。
景熙帝龙颜大悦。
瞧着景熙帝的模样儿,阿妍的眼前金光闪闪地飞跃起四个大字——千金一笑!
各位千金小姐对皇帝陛下的笑颜不感兴趣,她们对接下来的流程感兴趣——按照惯例,会给机会让各家小姐一展长技,这是绢花们将自己名声打出去的机会,尤其是在当朝几位皇子尚未娶妃的情况下。
绢花们出场的次序由抽签决定。阿妍一看到自己的签,就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真是挫到家了,最后一个,敢情扶不起的阿斗反成了压轴的了。
第一个出场的耿瑶已经换了衣服,一身红袍,腰间系了五色彩丝,桃花小脸上眼瞳晶亮,大大方方看向众人。
景熙帝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笑了:“果真是将门千金,英姿飒爽!朕好似看到了护国大将军年轻时的风采。”
耿瑶一笑,脆声道:“臣女今天正是要舞剑!”她扬了扬手中的木剑,此等场合真枪实剑自是不许带,只能用这般玩赏之物替代。继而耿瑶对着男宾席的某个位置瞧了一眼,泛起几分羞意,问景熙帝:“臣女可否请晏大人为臣女奏琴?”
景熙帝微微一怔,眼底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神情,他问道:“不知晏卿意下如何?”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晏晞荣幸之至。”
走上前的人体态修长,肤如冷玉,眸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色却是偏淡,如早春樱色。在烛火的映衬下,他的面孔微微泛出明灭的光影。
天子近臣,少年得志,晏晞。
“不知廉耻!”阿妍身边的一朵绢花自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阿妍不由看向温衡。只见他正与周边的人推杯换盏,笑意温宁。阿妍觉得,她爹是个聪明人,后宅空置,耳边子才宁静,然后,谋划谋些事情才没有后顾之忧。
才子佳人本就赏心悦目,更何况这一对还是真正有才情的。晏晞奏琴,琴音流畅,有种超乎凡俗的清绝;耿瑶舞剑,身姿动人,腰间彩丝如天女散花般四溢。
阿妍煞有其事地观赏着。温衡曾经形容过她,只要她不弹琴不说话,静坐在一边听别人谈,不晓得的人会认为她很有水平。阿妍觉得她现在就显得很有水平很高深。
耿瑶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木剑在她手中舞得很是潇洒,窈窕的身姿犹如游龙,令人眼花缭乱。随着“铮”一声琴音结束,她陡然收剑。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众人尚未回神,景熙帝已是率先鼓掌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耿家女儿不同凡响!赏!”
皇帝陛下表示了高度的赞赏,底下的公卿夫人们更是赞叹连连。
阿妍看着耿瑶得意又甜蜜的笑脸,在暗色里无声勾起唇角。
这个骄傲的将门闺秀,早已是景熙帝的一颗棋子了。
景熙帝当然不会放心远在边疆手握重兵且在军中颇得威望的护国大将军,他的独生女儿耿瑶,更是一块吸引人的肥肉,众皇子眈眈虎视。
景熙帝目前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再加上腥风血雨里染就的多疑心思,除非必要,他根本不希望他的儿子掌握兵权。这时候,耿瑶大小姐的终身大事就显得格外敏感,景熙帝希望她嫁给一个没有威胁的人,这个人,是单纯效忠与他。恰好耿瑶这个傻白甜看中了晏晞大才子,于是就有了景熙帝的顺水推舟乐于撮合。
晏晞是景熙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景熙帝坚信这是他的人,不晓得若他知道这个一直以来深受他器重的小鲜肉已经和自己儿子暗度陈仓会怎么想。
至于晏晞对耿瑶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阿妍觉得她也是为宫闱之事操碎了心,再回神已是先前的那朵绢花乙出场了。
绢花乙对着景熙帝行礼,语气娇柔:“陛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景熙帝含笑:“是周卿家的千金吧?且说来听听。”
绢花乙瞟了一眼皇子们的位置,娇怯道:“臣女素闻五皇子殿下萧声出神入化,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幸与殿下合奏一曲?”
此言一出,阿妍,乐了。
显然,耿瑶起到了很好的榜样作用,简直是影响了一代人。
阿妍觉得这样很好,她就喜欢看人作死。
景熙帝闻言又怔了一下,他有点纳闷他家大启何时风气开放至此,然后,皇帝陛下不负责任地将问题丢给了他儿子:“老五,你可有意与周小姐合奏一曲哇?”
言罢,皇帝陛下还眨巴眨巴了龙目,一副“朕也很好奇,朕真心不是看你笑话”的样子。
五皇子殿下举起酒杯,轻轻沾唇,对着绢花乙魅惑众生那么一笑。
离那么远阿妍都可以感受到绢花乙陡然爆发的强大的欢喜气场。
阿妍默默闭目,殿下又要害人了,姑娘你节哀。
“没有。”殿下惜字如金。
……
阿妍已经不想去看绢花乙的表情了。
“不知廉耻!”阿妍身边的那朵绢花再次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这次少了嫉妒,多了幸灾乐祸,但一样尖酸刻薄。
一旁的四皇子北辰煜已是笑着解围:“五弟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今日五弟若应了周小姐之邀,改日的琴箫合奏岂非让他无暇抽身?五弟不羁惯了,他可不想成为卫玠第二!”
满堂大笑,皇帝陛下也是眉眼飞扬,北辰烨嘴角一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绢花乙顺势而下,对着景熙帝一福道:“是臣女唐突,还忘陛下莫怪。”
景熙帝含笑摆摆手:“无妨!此等佳宴,本就是要随心尽兴才好!”
绢花乙的表演竟是反弹琵琶,自丽人之后,世间少有女子演绎此舞。绝唱既成,后世再难以续。丽人当年所舞未必如传说那般惊艳,但百年已逝,佳人的曾经早已被岁月定格成神话,当世的女子谁都不愿意做续貂之人。
绢花乙身姿轻盈,旋转如风,阔大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开艳丽的弧度,好似一株怒放的西府海棠,素手一划,琵琶迸发出的仙乐更是震人心思。
这支舞,全然不下与耿瑶的剑舞。
阿妍觉得绢花乙还是不错的,不管她是不是想效法当年的丽人让贵人一见倾心,单是这份勇气,就相当难得。
“很厉害是不是?”耿瑶在她身边幽幽说,“她的琵琶原本弹得没有这么好,倒是今年年初就深居简出,原来是早早做了准备。”
“原来周小姐背后付出了这么多,真让人佩服。”阿妍由衷道。
耿瑶看看她,没说话,觉得温阁老家的这个女儿果真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听话也不懂听音。
有了绢花乙这五味杂陈的一场,接下来的绢花们倒是乖巧的多了,既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表演的也是寻常闺房技艺,唯有叶容安的一首凤头箜篌曲子着实令人惊艳,她是个稳妥人,倒没有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来,但曲罢时与四皇子北辰煜那含情脉脉的一瞬对视,又的确是羡煞旁人。
阿妍在将案上的佳肴都宠幸了一遍之后,惆怅地发现,轮到她这个老大难粉墨登场了。
阿妍从容上前,清声开口:“臣女温妍见过陛下。”
景熙帝的目光居高临下笼罩在阿妍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想起夜幕下的海洋,再大的漩涡都被掩在了暗色与渺茫里。
“这便是温阁老的女儿罢?抬起脸来让本宫瞧瞧。”说话的却是程皇后。
“是。”抬起头,阿妍见到程皇后面上带着微笑,不冰凉,却也不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这个娘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程皇后看看阿妍,然后侧头对景熙帝笑道:“瞧着便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温阁老生了一个好女儿呢。”
阿妍寻思着皇后娘娘真是个目光如炬的,她也觉得自己是个乖巧的,特乖巧。
景熙帝看着温衡的位置,那里,温衡已经站起,长身玉立:“谢娘娘吉言。微臣与小女失散十年终于相逢,实属上天垂怜。”
景熙帝和温衡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交汇,像是天际几经迭起的青光,各有各的独特锋芒和意味深长。
阿妍垂着眸,不语。
良久——或者只是须臾,景熙帝已淡淡收回目光,笑容如常开口:“果然是父女,温小姐这周身的气度与温卿家竟是颇为相像。不知温小姐今日可有甚才艺展示?”
阿妍故作神秘一笑:“臣女可否请陛下暂且熄灭两盏灯?”
与那些绢花们相比,阿妍觉得她的请求简直正常到不像话。
景熙帝笑:“看来亦是一位心思奇巧的,准!”
阿妍周遭的几盏宫灯灭了,光线并没有黯淡多少,却添了几许朦胧的意味,这已足够。
阿妍自信地站在御座下面,自信地取出——一片树叶。
是的,就是一片树叶,一片在大启南北随处可见的树叶。
阿妍清晰地听到了一众眼珠子掉地的声音,她表示比较满意。
但也有几个人眼珠子好好地搁在眼眶里没掉出来,这又让阿妍有些不开心。
比如说北辰烨殿下,他老人家上挑的眼角对着她飞出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比如说北辰煜殿下,他老人家对她浅笑举杯,如水似墨的眸子里有清灼的桃花绽放。
至于晏大人,他老人家的眼光就比较耐人寻味了,然后阿妍突然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她知道,阿瑶姑娘不高兴了。
阿妍觉得心好累。
但金主在上,心再累艺还是要献的。阿妍将树叶搁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轻快的曲调便似流水般四下泄开,清新而流畅,让人想起雨后的水墨江南,别有一种欢欣的意味。
阿妍不管此情此景是否违和,她只想通过这告诉某些人,她来自江南,她就是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南方小姑娘。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自四面飞来,事先王臻已经给它们做过一些处理,在现下这种略显暧昧的环境中,流溢出的金光更加耀目。它们成群在夜空中飞翔,像星的河流,灯的长阵。
宫眷那边,明暄默默看着这一切,喃喃出声:“真漂亮啊!我好喜欢这些,感觉像,我的眼睛。”
她身边的宫装丽人,生着叶家女子惯有的细长水眸,正是四皇子北辰煜的生母淑妃。她微笑着看着,道:“这位温小姐,倒也是个妙人。”
明暄侧侧头,一笑:“的确,她总不会叫你失望。”
另一侧,太子北辰焜眸光一闪,下意识看向了北辰煜。
北辰煜酒杯搁在唇边,微微一笑,举手投足尽是雍容与自信。
北辰焜见此,遂放了心,含笑看向了金光璀璨的萤火虫,闪烁的神情掩在了深沉的夜色之后。
他觉得他这个四弟,心眼是多了点,但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比较尊重他。不管北辰煜目的如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物尽其用。
对于这一边的弯弯道道,北辰烨和北辰煊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北辰煊几杯酒下肚在宫灯下颇有几分酡酡之态,他拉着北辰烨跟他谈自己新得的几幅仕女图。
北辰烨表示不感兴趣,这些女子着装过于保守,体态不够风流,无趣的很。
北辰煊不服,两个人在那里相互说服,显然与北辰焜和北辰煜不在一个层次上。
从头至尾,只有北辰焜,在盯着萤火虫,等着,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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