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宴无好宴

第14章 宴无好宴

第14章

阿妍自是没有注意到这边暗流涌动的。

她乐声一转,悠扬中带了点小小的激越,像是湍流激在了峥嵘的山石上,韵致泠泠。

萤火虫们回旋在夜空中,一时间如漫天金雨,点亮了人的眼眸。它们如落英,如流云,在空中流动,婆娑起舞。随着乐声幻出山石流水,幻出鲜花朵朵,幻出一幅又一幅海市蜃楼般的图景。

末了阿妍曲声一收,萤火虫们四下一散,旋即聚起,于众人上方金灿灿,明晃晃地组成了“千秋”二字!

叶容安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站在中央的温妍,雪色肌肤,墨瞳清颜,眉若沉羽,淡雅而翩跹。想来是长在江南,她的容颜并不是咄咄逼人的美,反而有着难言的秀致,这种秀致,很独特,很无害。如果是隐匿于人群,她完全可以让人忽视;但如果她想站出来,又完全可以压下一殿的姹紫嫣红。

这种无害的长相,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了。

叶容安很少见到,极不习惯,也不喜欢。

甚至,叶容安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温妍将会是她的,敌人。

阿妍便在这时下拜:“臣女谨祝陛下千秋安泰,谨祝大启千秋太平!”

北辰焜眼中惊异之光陡盛,他霍然看向北辰煜,眼底翻涌着质疑的阴鸷。

北辰煜眸子里亦是猝不及防的讶然,一瞬之后便是疑惑。

两人目光相接,雷鸣撞上闪电,一闪即逝,唯余下奇诡的锋芒。

殊途,却又同归。

北辰焜见北辰煜颜色不似作伪,不由多了一层疑惑。他看向意态悠闲的北辰烨,越看越觉得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稳操胜券。莫非……这北辰烨送的萤火虫本身就是一个饵,来刻意引诱他们上当?北辰烨在暗中处理好一切,让他万般筹谋再成空?

北辰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的这个五弟,狡猾似狐,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王臻在北辰煜的暗示下,会给萤火虫上一种药,今天景熙帝的荷包里也多了一点东西,按理说萤火虫一出来就会往景熙帝那里飞,然后景熙帝便会中毒昏迷,而这自然和温妍少不了关系。无巧不成书,这温妍,本为北辰烨所救,也许两人早已暗度陈仓;这萤火虫,也为北辰烨所送,也许早已加过料了。一切矛头,都将会指向一个人,因为金矿坑了他的,也是对他地位最有威胁的,北辰烨。

至于王臻,他自有办法叫他脱身,实在无法,他也有办法叫他闭嘴,永久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都没有。

北辰焜手上不自觉用力,金杯变成了薄薄的一页金箔。

北辰煜轻持着白玉酒杯,杯中酒色莹如碎玉。北辰焜是不会知道的,他对王臻的指令根本没有下。他要做的是渔翁,笑看鹬蚌相争,而不是蠢人手中攻击的利器。如此一来,还能祸水东引,何乐而不为之?

再者,他的目光悠悠掠像金光中那道纤细宁谧的身影,他目前,还不想陷她于不利之地,他的七夕有缘人。

“啪啪啪!”几声寥落的巴掌声响起,但因为来自景熙帝,所以显得格外有力。此时,景熙帝深沉的眸光此时也亮了几分,赞道:“好!温小姐果然是匠心别具,赏玉如意!”

“谢陛下!”阿妍谢恩,为今晚一直放血的皇帝陛下默默点了一个赞。

此时熄灭的几盏宫灯已经点燃,灯火摇曳着晕开。

一个青衣小太监托着紫檀木托盘走近,托盘上放着一支镂空雕花的白玉如意。

就在他靠近景熙帝的那一个瞬间,□□乍起!

青衣太监手一扬,托盘一扔,伴随着众人的惊呼托盘撞地的钝响以及玉如意清晰的碎裂声,他袖低银光一闪,在金属兵器的嗡鸣中,他手中软剑已是直取景熙帝面门!

寒光径直逼入景熙帝眼前,逼入他不断放大的瞳孔!

距离之近,速度之快,一切都是猝不及防!

就在这时,景熙帝身后的大内总管王德来王公公已然反应了过来,大吼一声举起一边的小几就向青衣太监砸了过去。软剑刺入了几内,一时间难以动弹。

王德来脸上浮现出不知是喜还是悲的仓促笑意,却见那青衣太监倒是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然后,软剑竟是从中间断开,青衣太监顺势变招,握着短了一小截的剑径直向景熙帝取去!

电光火石间,景熙帝一把扯过身侧一个宫女挡在了面前,只听“噗嗤”一声大蓬大蓬血花溅开,生生糊了景熙帝半边脸!

而那个宫女,到死都睁着一双惊惧的眼。

程皇后看着这个伺候了她八年最终命丧当场的宫女,冷白着一张脸声嘶力竭叫了出来:“护驾!”

宴上众人到这时才纷纷回了魂,这个青衣太监竟是刺客!一时间各色尖叫响起:“来人哪!护驾!护驾!”

一场富贵风流宴,到最后乱成了一锅粥。

人挤人,人踩人,分不清是敌是友,是主是仆。在众人慌张凌乱之时,又有不少本身垂手肃立的宫女太监跳了出来,纷纷支援青衣太监攻击景熙帝,而在场原本有功夫的武官们则加入了进去,保卫景熙帝。一来二去场面更加失控。

太子北辰焜喊了两个武官挡在身前,急迫地想要向一边避去。

“昏君无道!速来受死!”青衣太监厉声道。

北辰煜见此,面色微白,立即飞身过去袭击青衣太监,却不想又有两个宫人上来缠住了他。北辰煜是个有武功的,并且武功不弱,然而他并没有武器,一拳难敌四手,他终是分身乏术。

青衣太监冷冷一笑,一道凌厉的剑光划出,他以更加快速的剑势向景熙帝袭来,带着一道剑风。

景熙帝此刻面色终起变化,瞳孔在不住收缩。

“噗——”又是剑入肉体,鲜血溅出的声音,伤的却不是景熙帝。

景熙帝看着怀中娇香软玉的一团,表情大为惊异。

月昭仪在最后一刻拼死扑倒了他面前。

剑从月昭仪的肩胛骨进去,再从前胸出来。猩红的血从她的身上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濡腻在了景熙帝的龙袍之上。

明黄染腥,触目惊心。

“陛……下,快走!”月昭仪吊着一口气颤抖着唇对景熙帝说,语音一落,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阿妍早已和温衡避到了一边,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刺客,却遇到了被宫人推倒了的明暄。阿妍扶起了她,各自面色难看地一笑。此时见到景熙帝那里的情况,三人眼底各闪过一抹沉沉暗色。

“要是我的长鞭在,总不会叫这些贼人这般猖狂!”明暄忿忿说。

“公主放宽心,贼人已然式微,陛下定会无事。”阿妍这样安慰。

景熙帝面前的青衣太监却是没有丝毫动容,他兀自冷笑,目光怨毒:“昏君!你贪图享乐,骄奢淫逸,听信谬言,以为我东海有鲛人,只因我族人未捉得鲛人便屠尽我渔村,杀害我族人,令我妻儿惨死,父母绝命!昏君,速来受死!”

没有多余的花哨,他的软剑直袭景熙帝。这一次,景熙帝是真正的避无可避。

景熙帝扶着高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高座陡然像后斜去,景熙帝一下子后仰,软剑生生擦着他的鼻尖滑了过去。

景熙帝到底是留了一手。

“噗——”

景熙帝第三次被鲜血浇了个满身。

青衣太监的眼睛还是怒视的,胸已经被一把长刀贯穿,鲜血顺着刀尖沥沥而下,和先前宫女和月昭仪的血濡在了一起,暗红的染上鲜红的,此刻它们不分彼此。

青衣太监“啪”一下向后倒下,握着软剑。

睁着眼,眼前却只剩下无尽的黑。

他倒下后,露出了后面站着的人。

北辰烨。

他刚刚夺过了一个刺客手中的刀,送入了青衣太监的身体里。

血染了白石地,他站在满地血腥里。

紫色衣袍染腥,他风华不改。

“儿臣护驾来迟,请父皇恕罪。”他一扬眉,目光穿云破日。

景熙帝目光有点复杂。他的几个儿子都是自小学武,唯有这个儿子天赋极好,在诸位兄弟中极为出众。北辰烨少年时曾因为某些晦涩的宫闱之事在“血滴子”中待过一年,然而这并没有摧毁他,反而成就了如今这风华绝代的五殿下。对于北辰烨这格外出类拔萃的武功,景熙帝不是不忌惮,但每当需要,比如今天,他这个儿子又会毫不藏拙。

此时,一列列禁卫军已经纷纷赶来,刺客寡不敌众,又失去了主力,场面很快得到了控制。

北辰煜已经撂倒了十来个刺客。

北辰烨正在景熙帝身侧。

两人隔着血雾人海相视一笑。

“五弟好身手。”

“四哥也不赖。”

……

此刻,广场上是一片狼藉。散乱的几案,零落的烛台,滚了一地的果品佳肴,血迹斑斑的地面,横着的竖着的人。

“留活口!”景熙帝突然爆出一声雷霆之喝。

听闻此言,那些奇形怪状的臣子们心中陡然一拎。

这帮刺客来的蹊跷,景熙帝这是要揪出幕后主使了。如今的朝堂上关系微妙的很,这出刺杀显然是在火星子上浇了一层烈油,这些朝堂老油条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火舌燎起来的气息。

刺客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对手,不久便如数被伏,众人才战战兢兢从各处回到广场中央,重新做回高高在上的公卿夫人公子小姐。

耿瑶被扯掉了一只衣袖子,但依然一脸劫后余生的幸庆。

叶容安面色不怎么好,但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在整理她乱了的发髻。

其余绢花们,惨状不一而足。其实这些惨状大多不是来源于刺客,而是来自自乱阵脚的同伴。

太子北辰焜面对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切,面色有些灰白,而青衣太监喊出的那句话,更是触及了他的某些秘密。

北辰焜感到似乎有一张弥天大网,正在被人缜密的罩下,而这场于他是意料之外的刺杀,缓秘的揭开了大网的一角。

而他的这些疑虑,在之后不久,就证明是完全正确的。

毕竟出身皇家,即使再无能,作为太子北辰焜还是有种超乎常人的政治嗅觉。

景熙帝始终抱着月昭仪。

即使是在最危险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像对待那个宫女一样对待昏迷中的月昭仪。

从这个角度来说,月昭仪的努力还是得到了回报。

北辰烨刚刚点住了月昭仪的几处大穴,现下她的血已经止住,但形状依然是骇人的,面色苍白,双目禁闭。

皇后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觉得刚刚如果不是她的宫女凑巧上前帮她满上杯中果酿,被开膛破肚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她和这个男人过了二十余年,从来就知道他,狠心绝性。

可偏偏,还有飞蛾,自取灭亡。

她看着景熙帝怀里软趴趴的月昭仪,凤眸里流露出,一种似讽非讽的神色。

他们演戏,她看戏。这样,很好。

禁卫军首领“噗通”一声跪到了景熙帝面前:“臣等幸不辱使命,现刺客已全数捉获,请陛下发落!”

景熙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老五,你去查!”

言罢,也没有等北辰烨回答,抱着月昭仪,就这样离开了宴席。

远远的,王德来的声音传来。

“摆驾太医院——”

事情发生的太诡异。

留下一地的人,噤若寒蝉。

在景熙帝说出“老五,你去查”时,一瞬间众人是神情各异的。众臣在揣度圣意,北辰焜怀疑加不忿,北辰煜喜怒难辨,北辰煊依然游离在状态外,在时刻注意不让那些刺客自尽。

然而北辰烨,却在那时与阿妍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转看目光。

真是一步狠辣的棋。

单看北辰烨怎样应付了。

阿妍想。

不过这景熙帝也是有趣的很,月昭仪伤成那样他不喊御医来反而摆驾太医院,是真的心疼她还是只是为了摆驾?

皇家的水,从来都是浑的。

阿妍缓缓仰首。

月上中天,清辉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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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约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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