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画舫有约

第17章 画舫有约

日将暮,天光在昏黄的暮色里显得苍茫,苍穹下的市井红尘湮没在天光之中黯淡如残绢。

阿妍回府的时候,温衡还在书房。景熙帝这几天一直守着半死不活的月昭仪,刺客之事撂给了北辰烨去查,而朝堂之事自然就落到了内阁的头上。温衡是内阁首辅,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对于皇帝陛下的有权就是任性,他也没法说些什么。

阿妍沉吟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推门进了书房,声势浩大如闯王进城。

“爹,我回来了!”

温衡从满案书卷中抬起头,笑眯眯道:“妍儿啊,出去逛了一圈倒是愈发生龙活虎!”

“那是。”心宽的妍姑娘完全当做她爹在夸奖她,乐呵呵把发髻对着温衡,“爹,女儿我在‘金玉玲珑’看中了一根簪子,好看不?”

对于阿妍这种就爱膈应人的德性,温衡早已是见怪不怪。他提着笔在册子勾勾画画,很睿智地没有看妍姑娘相中的簪子:“想来我女儿相中的就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阿妍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抄起茶壶注满杯子,然后以牛嚼牡丹的气势一饮而尽。“爹爹啊,你有没有听说过‘无案牍之劳形’?”

“那些都是贬谪之士的酸词。不然怎么在他们大富大贵时没有说过,偏偏等仕途坎坷时才感慨?”温衡笑笑,“不过心态倒是不错。”

清贵儒雅的外表,却是老辣实务的内心。

门被轻轻推开,可心托着糕点走进来。阿妍遇上北辰煜时就知道一时半刻脱不开身,于是示意可心先回来了。

可心放下糕点,一个橘子就砸到了她手里。回头一看,阿妍正冲她笑:“赏你的。”

可心:“……”

别人家的小姐打赏丫鬟都是银钱和小首饰,她家小姐独树一帜,赏橘子。

可心拿着半青半黄的橘子默默退下,内心是一言难尽的。

可心退下后,温衡搁下笔,问:“妍儿,听可心说,今天你在‘金玉玲珑’遇到晏晞了?”

“是啊,他还送给我礼物来着,不过我没要。”阿妍不以为意,剥开橘子给了温衡一半,然后剩下的一半被她一瓣一瓣往口里扔。

“晏晞与我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会送给你礼物?”温衡皱起眉头。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在宫宴上对我一见倾心,想做你女婿来着。”阿妍大言不惭。

“你个孩子害臊不害臊?”温衡哭笑不得,“倒是你,怎么这次没有收人家礼物?”他还记得当初与阿妍刚相认,阿妍默默收礼闷声发大财的壮阔情景。

“我品德高尚是金钱如粪土。”阿妍毫不含糊道。

温衡瞪她:“知女莫如父,你品德这么高尚为何为父没有看出来?”

阿妍认输:“好吧,其实是我看他这人贼眉鼠眼的,有品德败坏的迹象,对他印象很不好,所以不想拿他东西。”

“……”

温衡将他女儿口中的“贼眉鼠眼品德败坏”与他印象中的少年能臣晏晞对了一下,然后善良地选择沉默。

“最重要的是啊,”阿妍笑笑,“拿人家东西手软,就如爹爹所说,他晏晞与我温家素来是毫无瓜葛,此番莫名其妙送我礼物,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如果真收下他的东西,我怕以后会跟他有什么说不清的牵扯。”

“我不想连累爹爹。”阿妍看着温衡说。

从北辰煜那里偷师来的眼神,现在用起来,感觉还不错。

*

帝京画舫,华美为上。镂金错彩,精工细刻,穿游在碧湖上,两岸是巍巍青山,再远处就是浩浩皇城,熙熙红尘攘攘市井。此时,对酒当歌,凭湖临风,也会别有一种开阔与意气在心头。

北辰煜选中的这处地方,离皇家围场十分近,因而也是一方禁地。平日里,来此游湖泛舟的除了皇亲国戚,也就是达官贵人。

北辰煜的画舫就停在湖畔,一名素衣婢女候在船头。阿妍过来的时候,她便撩开帘子,垂头恭敬道:“温小姐,四殿下就在里面。”

阿妍微笑颔首,然后抬步进舱。舱内有小叶熏香,古朴悠长。北辰煜正闲坐在红木小几旁,这次他一袭杏色锦袍,袖口是少见的双层孱绣,端雅而清逸,有一种淡月云疏的气质。

阿妍一进来他就含笑起身:“阿妍,你能过来我很高兴。”

阿妍一身浅紫罗秋裙,系着白色描金的披帛。船舱内采光很好,她的裙裾在日光下似有流光闪动。乌发清颜,墨瞳流波,然后是不笑也翘着的唇角。

阿妍的觉得吧,北辰煜不应该感谢她,而应该感谢耿瑶。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在一本正经的虚伪:“四殿下盛情相邀,阿妍却之不恭。”

红木小几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壶茶,两只碧玺杯子,两个光洁的白瓷小碟,上面各置了一副竹筷。

落座后,北辰煜优雅地执起茶壶,手腕一抬,碧色茶水自壶口泻出,注入了莹莹的碧玺杯中。茶水莹如玉,他的双眸落在了水波上,柔和,又带着绝对的势在必得。

“请。”

有彼君子,如圭如璧。

见到如斯之景,阿妍不好意思再一展牛嚼牡丹的强大气场。她装模作样抿了一口,感觉自己活脱脱是叶容安上身了,然后旋着碧玺杯子问:“四殿下贵人事繁,今日却不吝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叶容安上身后的妍姑娘,连说起话来都像模像样了,阿妍在内心默默给了自己一个赞。

“阿妍,在我面前你随意就好,不必拘谨。”北辰煜唇畔一牵,“我之前就跟你有说过,我虽身为帝京人士,却鲜少见到真正的帝京风物人情。众人见到我都是各种客气做作,他们累,我也累。可是阿妍,跟你在一起,我却觉得很轻松。”

“阿妍不是正宗的帝京贵女,在外野惯了,帝京很多规矩不懂,让四殿下见笑了。”妍姑娘昧着良心忏悔。

“阿妍,”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唤你阿妍,不是温小姐,不是温妍,我便希望在我面前的永远都是阿妍。阿妍……让我觉得亲近。”

“四殿下……”阿妍觉得可能北辰煜也想当她爹女婿。她虽然比不上那些绢花们华光摄人知书达理,可就算这样她这株狗尾巴花的春天也似乎到了。

这不讲理的、让人惆怅的春天,妍姑娘好像一名忧郁的文青在心里感叹。

“我是北辰煜。”他打断了阿妍,以一种单刀直入的方式,“七夕那天匆匆而别,我本欲重新介绍自己结果阴差阳错推迟到今天。在外我固然是大启的四皇子,但在我们两个人时,我希望阿妍依然可以把我当成陈煜。”

人很奇怪,有时候就喜欢自欺欺人。高位者的指鹿为马,往往也会引的多人附和。

阿妍笑了:“只要四殿下不要怪罪阿妍失礼就好。”她执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点心,“这个看起来似乎很好吃!”

小小的糕点陈在掐丝的碟子里,洁白如玉,有着一股子细腻的清香。

阿妍吃了一小块,不由微笑:“清甜爽口,细腻化渣,真的很好吃。”

北辰煜感觉到了阿妍的情绪变化,他的笑意愈发和隽:“这盘糕点叫做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这是秋令时节的糕点,用栗子磨成粉做成糕,松软可口,又加了桂花,更见精细,所谓食不厌精大抵就是如此罢。”

“想不到四殿下对于这些也颇有研究。”阿妍难以置信她这个吃货居然跟心沉似海的四皇子殿下也有了共同语言。这世事,真是妙不可言。

北辰煜失笑:“阿妍,你是否认为我们这些当皇子的就整天应该关注国事天下政治得失?”

“在其位谋其事,难道不应该么?”阿妍眨眨眼。

“这样说起来那我倒不是个合格的皇子。”北辰煜说,“小时候我在诸位兄弟中其实是最淘气的,太傅给我们上课,我却喜欢在底下偷偷看野史杂记,练武时也不认真,总喜欢翘课去爬树摸鱼。”

“四殿下之贤能在朝野内外人人称颂,真难想象,也有这样天真烂漫的曾经。”阿妍其实想说的是“傻白甜”。

“即使是现在已经成年,我也不善于讨父皇的开心。说起来我倒是挺遗憾,从前没有好好练武,以至于现在在危机关头都没有绝对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所要保护的人。”他的语气一直很平,即使是最后一句,他的神色也没有什么起伏。

如果他的武功强过北辰烨,中秋宴上救驾的人,应该跟北辰烨就没有关系了。

“四殿下之才,在于运筹帷幄之中。”阿妍说,“阿妍觉得,只有殿下有心,旁人绝对难以伤害殿下以及殿下所在乎的人。”

“可是如果,”北辰煜转着手中的碧玺杯子,缓缓道:“那个人是和我势均力敌之人呢?”

画舫行走在深山碧涧之间,入目处尽是绿浪翻滚水波晕染,有不知名的水鸟点水而过,人间天堂梦里。

对面处有一艘极美的画舫行来,玉楼明台,丝竹缥缈。

画舫行至他们跟前,有一道慵懒低魅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而传来——

“四哥好兴致,是携了温家小姐出游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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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约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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