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许月知今日也在柜坊,跟在两人身边。
自从金杏楼一事尘埃落定之后,笑歌便劝许月知不要再辛苦的接刺绣活计了。反正她现在有钱了,许月知不用做事养她一世也没有问题。但许月知劳碌多年,实在不习惯就这样闲呆着什么都不做。笑歌想着反正开立柜坊之后,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完全信任的自己人。许月知识字,简单的算术也没有问题,还有女子独有的耐心细致,于是便请她来柜坊帮忙。
而许月知也怕笑歌拿着大笔钱做生意亏空了,自然也乐得来柜坊帮手看着。
周世显看过一圈之后,指出几个小问题,而后说道,“许三娘子你以一个外行能做到这步,实在是非常难得了。”
笑歌一一记下他所说的缺漏之处,准备回头修正,“还要有劳周掌柜多加指点。你也说了,许三是外行,”
“指点不敢,只是周某多在这行厮混了几年,略熟一点而已。是了,三娘子定好道口了没?”
许月知听了不解的问道,“道口是什么?”
笑歌事前做过功课,自然明白周世显的意思,她对许月知说道,“所谓道口,就是暗号的意思。柜坊日常所用数字都不会直接写成一到十,而是选一句话,用里面的字分别对应一到十以及百千万。这样旁人即使拿到账本也看不明白。周掌柜问的便是这个。”
许月知点了点头表示懂了,笑歌再回过头来对周世显说道,“我选了李白的‘将进酒’中的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前十个字指代一到十,后四个字指代百千万亿。”
这是笑歌从前在现代时便很喜欢的一手诗。
周世显听了笑道,“耳闻许三娘子素有侠士风范,果真连选的道口都颇有洒脱不羁之味。寻常柜坊大多选些简单吉祥话,像是乾丰就用‘国宝流通’当作百千万亿。想不到三娘子倒用了太白的名句,如此风雅倒让周某开了眼界。”
说着周世显顺着笑歌挑的句子又往下吟诵出将进酒的下两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念到“千金散尽还复来”时,他还刻意拖慢了一点。
许月知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说道,“你们念的这诗我是不懂,可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吉利啊?什么千金散尽的,小妹,你选的这个道口怕是有些不妥吧。”
笑歌亦猛然察觉,是啊,怎么选的时候就没想起这一句呢?千金散尽哪怕是还复来,对于一个柜坊来说也仍是太不吉利了。
她忙说,“是我的疏忽,我竟忘了这诗里还有这么两句,多亏周掌柜提醒。”
周世显仍是像他平常一样醇和的微微一笑,“哪里的话,这要多亏许大娘子醒觉,我不过随口卖弄,多吟诵了一句而已。”
他虽这样谦逊的回话,但笑歌心中怎么不知,周世显刚刚是在隐晦的提醒她这道口挑得不吉利。此人情商颇高,为人处事务必令旁人觉得舒服。
他现在还摸不清笑歌的脾性,本来一个小娘子开立柜坊便很不寻常了,万一笑歌还就是喜欢这诗,不在乎吉利不吉利,那他贸然指出倒还不妥了。是以他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笑歌。
不过笑歌却对他此举很满意,今日他大可当作没注意到此等小事,反正东家自己也没注意到,但他委婉的说了。至少证明这人虽然八面玲珑,但绝不是那种自扫门前雪,只管做好手头事怕担责之人。
周世显想了想又说道,“许三娘子若是不嫌弃,周某倒是想到一句,您看合用不合用?”
“周掌柜请说。”
“是王少伯的少年行。走马远相寻,西楼下夕阴。结交期一剑,留意赠千金。高阁歌声远,重门柳色深。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
周世显缓缓吟出,又略略解释了一下,“正好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和了三娘子之前挑中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少伯此诗中亦有千金,却不失不散,少年侠气,有意则赠。此等豪爽之意也正和了三娘子的脾性,和了鑫义柜坊的义字。三娘子以为如何?”
“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甚好甚好,就这两句了。”笑歌当即拍板。
许月知亦说道,“我虽不懂诗词,但听到最后有百年二字,这是不是说咱们鑫义柜坊长长久久,百年不倒?这彩头好,比千金散尽好多了,周掌柜挑得真好。”
“不过就是正好想起前人的句子罢了,许大娘子谬赞了。”
定好了道口,笑歌又问道,“周掌柜看我们这边还有什么缺漏没有?若没有,我便想就近挑一个日子早些开业了。”
周世显试探的问道,“许三娘子你是想分这蚕丝生意的一杯羹?”
“试问益州城里哪一间柜坊不想呢?”
“可正因为大家都想,鑫义一家新柜坊恐怕难以脱颖而出。何况现在已是四月下旬,许多大丝行早就谈妥借贷了,余下给鑫义的并不多。”
“借,若是难插手,那存呢?若是能吸引他们之后把此番买卖所得尽数存入鑫义呢?”
“存便更难了。”周世显摇了摇头,“鑫义还没有打开局面,信誉不够,怕是没有多少大行家会贸然将大笔钱财存到鑫义来。更何况,行内惯例,一贯收三十文储耗钱,这亦是肥利。许多大柜坊在借贷时便早已约定好,要丝行之后再存返回来。”
“若是我们鑫义不收这三十文储耗钱,反倒给储户钱呢?那他们愿不愿意存到鑫义呢?”
周世显一愣,然后说道,“这自然是能诱人前来,但,这等亏本买卖如何做得?”
一时半会笑歌也同周世显解释不清楚现代银行的基本存放款息差的理念,她预备等周世显正式履职之后,再同他慢慢商议,是以当下她只笑了笑,问道,“周掌柜你看你宝字号那边什么时候能交接完呢?”
“周某正想同三娘子商量一二,您也知道眼下正是蚕丝上市的忙节,乾丰那边亦有诸多事务是由我一手经办的,许多丝老板往年都是合作惯了的,也只认在下,是以还望三娘子多加谅解,恐怕就算周某再勤力,亦少不得十天半月之内都得两头跑着。我知这是令三娘子为难,鑫义这边将要开张,原是该全力相助三娘子的。不知三娘子可否允准我最近半月一边呆上半日呢?”
笑歌本来对周世显就印象不错,今日之后,对他亦颇为满意,自然不会在意这半月之缺。当即应允道,“没问题,周掌柜尽管将乾丰宝字号那边的事宜交接干净。横竖我们鑫义刚开业,生意不会太多。其实,为难之语应该是我同周掌柜说,辛苦周掌柜现在要两头跑。旁的客套话我也不说了,周掌柜现在在乾丰拿多少,我们鑫义再出双倍予你。”
周世显急忙推却,“那怎么使得。关老爷交代过的,他在鑫义有股份,我来鑫义帮忙算是平调,原先的工钱花红照领。怎么能要三娘子再出一份粮给我呢?更何况是双倍了。”
“吃不饱饭怎么干活呢?这是应该的。”
“三娘子,您出双饷给我,这可不是吃饱,可是吃撑了。”
“一贯铁钱够在路边小摊吃一顿饭,可在蓉和楼却连门都进不去。就算咱们鑫义发了双倍的工钱给你,就能顿顿在蓉和楼吃撑吗?周掌柜,我许三做事信奉一条,有能者就该多拿。我相信你往后一定会帮我们鑫义柜坊赚取千万倍你现在所拿之数。不要说这区区双倍工钱,只要你干得好,年终花红也绝对少不了,我许三绝不会亏待了有能之人。周掌柜若是觉得心有不安,就请拿出浑身解数帮鑫义尽快在益州城里站稳脚跟。”
周世显还要推辞,“三娘子,那本是我分内事,您实在没有必要……”
“周掌柜你莫要婆婆妈妈了,这钱你不收,我就只管每月遣人送到府上去,交给嫂夫人。”笑歌故作生气的样子。
谁知周世显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周某并未娶妻。”
“咦,周掌柜这年纪怎地……”笑歌有些惊讶,看周世显这年纪,大概都二十好几快三十了,在这普遍早婚早孕的大赵朝,按理说别说娶妻,就是孩子都说不定该好几个了。不过她话刚脱口而出便觉得这是人家的私隐,贸然问出实在太不礼貌了,是以立即住口,道歉道,“对不起,周掌柜,是许三唐突了。”
周世显倒不在意的笑了笑,解释道,“三娘子言重了,并没有什么隐衷。只是周某自幼家贫,十几岁便进了乾丰做学徒,出师之后又分到外地历练,按柜坊规矩伙计外派不能在外娶妻。不瞒三娘子说,周某是去年才刚刚调回宝字号升任掌柜的,是以还没来得及娶妻。”
周世显说得举重若轻,笑歌心中却知晓这人从最低等的学徒熬到现在能成为一个分号的掌柜,期间所吃之苦绝非点滴,听闻柜坊中资深些的老师傅打骂起学徒来毫不留情。事实上学徒们大多签的是生死合同,同卖身为奴也差不了多少了。
大概非要得熬够年份资历,又本身聪明肯干,做到掌柜这一阶,才算是勉强熬出头,可以存点钱改善生活,娶妻生子吧。
笑歌当下说道,“那这份钱周掌柜你更要收下了,就当我提前送给未来的嫂夫人的。是许三不好,拉着周掌柜帮我做开荒牛,又要辛苦你一段时日。害嫂夫人又要多等一段时日才能被你娶回家,是许三的错。周掌柜,这钱,你无论如何都要代嫂夫人先收下了。”
话说到这份上,许三极力要多拿钱给周世显,周世显心中又如何不知许三是在刻意拉拢自己,他也不再推辞。钱,谁不爱呢?他辛苦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值这个价吗?
“如此,那周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定当不辜负许三娘子和关老爷的看重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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