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番外】遇见你，并不是意外1

何曰总说进明家是个偶然，偶然来到金陵，偶然在那一条街上支了个小摊，偶然在街上遇到了明楼，偶然被他捡回了家。明楼听她用感慨的语气忆当年，总是笑而不语。

明楼第一次见到何曰是在轻红楼前，那时她还是男孩打扮，身上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小厮衣服，头顶着报童戴的贝雷帽，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何曰手拿着烧鸡腿吃得嘴边油光锃亮，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明楼听到她这番论调，抬头多看了她几眼，这个小男孩颇有些意思。

再见到何曰便是半日后在远熙茶楼里，他的一位忘年之交是个快至古稀之人，每日下午都要在茶楼里泡上几小时方才肯回家。只是这一次，他坐在座位上等了半晌，那位忘年交也没如约到来。正犹豫着回别苑时，一个瘦小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何曰大喇喇走到他面前，脸上堆满了笑说：“这位大爷，今儿人多，能和你拼个桌吗？”

明楼一眼便认出了她，却被话中的“这位大爷”说得颇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何曰在轻红楼里呆久了，这四个字说得语气着实带着轻佻。然而，明楼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茶博士拎着长嘴的茶壶过来，看到何曰眼睛一亮，上前道：“何小神仙，您来了。”

何曰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故作老沉地点点头道：“嗯。”

“上次您给我算得可太准了，简直神了，没两日芳儿就答应和我好了，就到现在别人都还不相信哩，可是您早说我桃花正旺，芳儿一定会跟我的。”

“那是自然，我跟着师傅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还没误算过。”何曰若是有尾巴，早就翘上天了。

茶博士从围兜口袋里掏出三十个铜子来，道：“之前我还半信半疑，您没收我钱，说是不准不要钱，这次您可一定得收下。”

何曰欣喜地伸手就要把钱全罗进兜里，瞥了眼茶博士，又故作矜持地清咳两声道：“钱的事不着急，我坐这儿半天了，先上壶茶噻。”

茶博士没有用长嘴壶给她倒，一溜烟去了柜台过一会儿端着茶盘过来道：“这是刚从紫砂缸里取出的茶砖，六年前的丁家寨普洱，别处都没地儿喝。”

何曰眨眨眼问：“陈茶？”

茶博士失笑，“在紫砂缸里存着的茶砖，那是时间久了越香，有些官老爷可是跟传家宝似的存着留个子孙。方才贵客来，我用普洱刀撬散了一些，偷偷给您泡了一壶，不要钱，您喝。”

何曰对他招招手道：“你过来，凑近些。”待茶博士走到她身边，她道：“看你人品不错的样子，给你个忠告，这阵子多讨好你家老板娘，哪怕违背老板的意思呢，也要跟老板娘站在同一战线上。”看见茶博士懵懵懂懂的样子，何曰又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来，“麻烦帮我把这半瓶酒兑些水灌里面。”

茶博士拎着酒壶走了，何曰叹了口气，这远熙茶楼的老板是个入赘的，然而却不大老实，老婆怀孕了还上轻红楼玩，昨天被逮了正着，老婆娘家人岂会善罢甘休，听说要让他卷铺盖滚蛋再招一个来。

正喝着茶，一个穿着军服的男子从二楼下来，身后簇拥着一堆人，应当就是茶博士口中的贵客。他走过何曰身边时却站定，侧着头问：“你就是小二口中的小神仙？”

何曰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是。”

“我还以为是怎样道骨仙风的异士，原来不过就是一个黄口小二。”男子眼里都是嘲讽。

何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道：“在下的确没什么大本事，不过有句赠言送给先生。”

“哦？”

“若是担心家中老人的病情，那就抽出空来多陪陪她的好。”

男子脸色一变，“你怎会知道我家之事？”

何曰笑道：“在下便是靠测天算命混口饭吃，自然是算出来的，不过先生也请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走了。

何曰看着他的背影，抿起嘴偷偷呼了口气，方才看这位军服男子口袋上的标牌，是沧州的军人。他身着简洁硬朗，唯有手腕上那条系着翠玉的红绳是例外。红绳已经发旧，唯有那块翠玉还水光透亮，说明主人经常在上面拂过。沧州有个风俗，父母给孩子系上红绳，可保平安。他才和她说了两句话，不时下意识去摸那块翠玉，许是父母出了什么事，她也只是试探着一说，竟然蒙对了。

茶博士送来了酒壶，何曰跨上后一溜烟蹿了，明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问茶博士：“平日在哪能找到这个小神仙？”

“就在前面街口，他和他师傅每日就在那摆摊。”

明楼若有所思。第二日明楼去了，何曰没出摊，第三日明楼去了，何曰依旧没出摊。第四日……依旧……明楼：？？？

明楼放弃了，直到齐叔来别苑汇报南京铺子的经营状况，两人上街采购无意走到那条街上。街上车水马龙，明楼在兵荒马乱中朝对面微微一笑。自此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并不是！）……

何曰进明家别苑的第一晚睡得并不好，她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向来打惯了地铺，再睡个好床，甚是不习惯。她从床上爬起来，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头探脑地看外面，明楼正好路过，看到她的小脑袋问：“怎么了？”

何曰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怎么。”

明楼扫了她一眼，“择床？”

寄人篱下，何曰不敢说实话，只好道：“不不，明先生，我口渴。”

“不用叫我明先生，在家就随阿诚叫我大哥，楼下厨房里有烧好的水可以喝。”他忽然想起什么，“橱柜里有一套白瓷容器，你去挑一个杯子专用。”

“昂~谢谢大哥，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一起早点睡吧！”换了个称呼，感觉关系都拉近了很多，何曰欢快地下楼去了。

明楼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一起早点睡……一起……睡……

何曰喝了点水，回到床上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深夜里，明楼的门被铛铛敲响，他穿着睡衣袍子打开门，明诚站在外面道：“何，何……那个新来的小姑娘似乎被梦靥了。”

明楼顺手披上外衣走了过去，何曰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喃喃道：“师傅，酒洒了，怎么办……我不想在这儿，我要回去……妈妈，今天想吃可乐鸡翅……”她一直在絮絮叨叨，明明是闭着眼睛的，泪水却越流越多。明诚叹了口气道：“看来她在外面也是狠吃了一段苦的。”

明楼定定看了半晌，终究伸出了手，隔着被子轻拍着她的后背道：“都过去了。”

说来也奇怪，何曰在他的安抚中竟真的静下来，脸上还带着泪痕，缩成一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