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时人哥,你的私人行程到底是什么呢?说出来听听嘛,不然我真的会为海蓝小姐担心呢,人家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啊。」
浅见时人捏着茶杯的左手爆出青筋。
「呐,海蓝小姐,时人哥没叫你做什么怪事还是去什么怪地方吧?有的话可要告诉我啊,我一定会去救你的。」彷佛嫌堂哥的反应还不够激烈似的,浅见晴人笑咪咪地加码说出更夸张的话。
无端被卷入堂兄弟针锋相对的场面,纪海蓝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呵呵……晴人先生真爱开玩笑。」
她不确定风衣男跟堂弟先生的关系算好还算坏,但她没瞎,至少看得出来风衣男并不想交代他私人行程的内容,所以,还是装傻吧。
浅见时人好不容易才忍住把手上的绿釉茶杯往堂弟头上招呼的冲动,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开口:
「我只是代爷爷拜访一些故友。」他决定说出部分事实来终止堂弟无止境的追问。「因为我不太会说华语,所以需要纪小姐帮我翻译。」
「欸,爷爷真是交游广阔,居然在台湾也有朋友啊。」浅见晴人挑起跟堂哥一样长而直的剑眉。
「爷爷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长途旅行,所以请我代劳。」见堂弟仍是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浅见时人只好再补充一句。
「嘛,也对啦,毕竟爷爷现在哪都去不了,身体也时好时坏的。」
浅见晴人总算有些被说服似地点点头,将鲔鱼中腹刺身送进口品尝原味。
「嗯,够新鲜,台湾的和食料亭也满有水平的嘛!」浅见晴人满足地眯了眯眼,接着若无其事地开口:「时人哥,海蓝小姐,小陈先生,你们也快点吃啊!后面还有和牛跟鳕场蟹,等会胃就没空间回来享受刺身了呢。」
看堂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浅见时人才重新握起筷子;而被堂兄弟对峙扫到台风尾的纪海蓝跟陈姓同事也终于有心思吃饭。这顿饭就在浅见晴人一些无伤大雅的闲扯中结束。
用完餐,四人一起走出店门口,在骑楼准备道别时,浅见晴人故意夸张地对纪海蓝做个九十度鞠躬礼。
「那么,海蓝小姐,我家的时人哥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啊,别这么说……我才要请浅见先生多多指教。」纪海蓝连忙也来个日式回礼。
浅见晴人直起身,突然异常认真地看着纪海蓝说道:「他上次来台湾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请海蓝小姐务必带他好好重新认识这个美丽的地方。」
浅见晴人看了站在纪海蓝身旁、仍是一张扑克脸的堂哥一眼,又换上有些轻浮的笑容。「时人哥,六条通就在这附近,本来想带你去体验一下台北的夜生活的,但既然你跟海蓝小姐有正事要办,那我只好请小陈先生陪我去喽。」
这番话不意外地换得浅见时人不悦的瞪视。
「你敢报公帐的话,我就让爷爷把你派到南美洲的工厂去。」六条通之名他曾听外派到台湾的同事说过,自然明白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哇啊,时人哥好可怕,我怎么敢呢。」浅见晴人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向旁边的陈姓同事眨了眨眼。「那么,小陈,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去东区的居酒屋就好了。」
浅见晴人伸手拦了出租车,向两人点头致意后便打算跟着陈姓同事上车,走没两步,浅见晴人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跑回纪海蓝面前,掏出一张名片塞进她手里。
「海蓝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觉得时人哥太闷了,还是他真的欺负你的时候,欢迎随时联络我,我非常乐意陪你聊天喔,拜拜!」
说完,浅见晴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跳上车,快得让浅见时人没机会开口骂他。
「这家伙……」
浅见时人无奈地目送堂弟在已关上门的出租车里向他们淘气挥手的身影消失,此时有另一辆出租车在店门前下客,他淡淡看了手上还捏着堂弟硬塞来的名片的纪海蓝一眼。「我们也走吧。」
「嗯,好。」
纪海蓝随着他坐上出租车,随手把刚刚拿到的名片塞进口袋里。
看起来不乐观啊……这天气。
坐在内装舒适新颖堪比高铁的普悠玛号车厢内,纪海蓝看着不断打在窗上的雨点,皱起一对英气长眉。
坐在她身旁的浅见时人正一脸认真地用笔电阅读工作上的文件,纪海蓝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如果外围环流的风雨已这么可观了,她有点担心他们能否在明晚台风登陆前回到台北。
虽然她真的很缺钱,但拖着一个不明白台湾东海岸台风有多厉害的外国人一起下水,她还是会良心不安啊……还是劝他早点结束这次行程吧。
「浅见先生……」
就在纪海蓝终于积聚足够勇气对浅见时人开口的那一刻,列车以不减速的姿态冲过弯道,倾斜式车厢过弯时瞬间出现的摇晃震得她一阵晕眩,也震掉她原本想说出口的话。
同样感受到过弯震动的浅见时人只是镇定地以一手稳住桌面上的笔电,因纪海蓝方才的叫唤而调过视线,才发现她脸色不太对劲。
「纪小姐,怎么了?」难得看到她脸上没挂着笑容,浅见时人立刻注意到她的异常,但问话声仍是淡淡的。
「没事……只是头有点晕。」刚刚那餐真不该吃太饱的。
纪海蓝忍下想吐的冲动,委婉开口:「我只是想跟浅见先生说,台风似乎比想象中还强,是否要考虑早点结束这次的行程呢?不然如果火车停开,可能会赶不及在周一前回到台北。」
「但我已和爷爷的友人约了明天见面,若是对方没有取消会面,由我擅自决定取消的话,恐怕会造成对方困扰。」浅见时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她。
这人的思考模式果然是标准的日本人。
纪海蓝一边揉着眉心舒缓晕眩感一边想着。
他们明天要去见的对象是由浅见时人先行联络的,浅见爷爷当年最要好的台籍中学同学,据说很期待见到故友的孙子,大约是不可能主动取消会面吧。
「我明白了。那么……就照浅见先生的意思吧。」列车又过了一个弯,纪海蓝才刚稍缓的晕眩感又加倍,只能努力吐出这句话为这个对话作结。
既然雇主坚持,那她就从善如流吧,至少她尽了告知义务。
啊啊,大概是昨天熬夜熬太凶,刚刚又吃太饱,居然这么容易就晕车,实在太不像壮如牛的她了……
「抱歉,浅见先生,请容我稍微休息一下。」纪海蓝忍着不适感,将头靠回椅背上的靠枕,闭上眼小憩。
也许是昨夜熬夜研读史料,今天一整天又东奔西跑的关系,纪海蓝一下子便沉人梦乡,呼吸变得沉缓规律。
浅见时人看着她的眉头从紧皱到舒缓,才回头关上笔电的屏幕,从公文包拿出装着爷爷日记的红色方袋。
本想让她看一下爷爷的信物跟日记的,知道日记中记载的那些事,寻起人来应该会较有头绪吧。
不过算了,他还没坏心到硬逼一个晕车的人在时不时因过弯而震动的车厢内看资料。
他看着布袋上有些褪色的四色流苏,悄悄吐了一口长气。
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也真是够紧凑的,直到现在他都还没习惯这个和日本有些相似,但仔细观察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的步调。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晴人那家伙说对了一点,他上次来台湾是太久以前,对于这里的一切,认识实在太少。
说到这个,晴人死缠活缠跟着他来台湾,居然这么容易就被甩掉,那家伙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六条通的粉味才来的吧?
……如果那家伙敢做出什么败坏浅见家名声的事,他绝对要让他被调去南美洲的阿根廷支社,让他在世界尽头的灯塔里哭着写悔过书。
正当浅见时人在心里默默描绘各种恶整堂弟的方法时,忽觉肩头一沉,一阵清爽的柑橘香飘进鼻间。
……这女人,怎么跟东京地铁终电班车上,应酬后在车厢里睡得东俘西歪的上班族一样……实在没防备得太过头了。
他皱眉看着纪海蓝倒在自己肩上的安详睡脸,觉得她身上传来的女性香气有些扰人心神。
果然私人口译还是不该找女性的,像这样的尴尬时刻让他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