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在漆黑的密林里奔跑着。
睁大着眼,藉着穿透茂密枝桠洒落的微弱月光,东转西绕地避开一棵棵合抱大木,拚命跑着。
显眼的紫色外衫已让她脱去,黑色中衣恰恰遮掩了她的身形,如绢长发已编成辫子绕在颈上,免去树枝缠发的危险。
她尽其所能地藏起自己,不让自己轻易被逮,然益显急促的呼息与逐渐冰冷麻痹的手脚,让她知晓自己就算躲过了追击,终将逃不过性命渐失的结局。
痛苦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的她靠着树干滑坐地上,温热腥甜的黏液从她额际、脸上与唇间不断蜿蜒而下,滴落在早已濡湿的黑衣上。
在密林里跌跌撞撞求生,她碰伤了额、割花了脸,这些皮外伤并不致命,致命的是那支射穿她肩头的毒箭。
仰首,她望向看不见的天,努力缓下如雷心跳,拉长每一次的呼息,做着夫君教她的吐纳之法,想着夫君的容貌与话语……
「这兰,花朵如手掌般大,花瓣、上下萼片洁白如雪,唇瓣部分却艳红如火,美得令人屏息,像极了你。」他摊开一幅色泽鲜难的花草图,要她观看其中一朵兰花。
「像我?」她像兰花?
「让人直想一亲芳泽。」看出了她的困惑,他帮她解了惑……用他的唇。
温凉的唇带着她熟悉的气息,既温柔又霸道地攻占属于她也属于他的城池。他总是这样吻她,文火慢侵,羞死人地挑逗着她。
总是用唇瓣折磨人似地轻刷着她的唇,在她受不住诱惑地张唇反击时,伸舌探入她的口,呑掉她的细碎呻吟。
总是用舌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在她抗议地含住他的舌时,趁机将她尝得更深更加彻底。
只是吻。
光吻而已,就可以吻出她压抑不住的娇喘与遮掩不住的羞赧红潮。
「脸红了?」他笑着用指腹滑过她烫人的颊。
「是天气热。」她不示弱地反驳,在大寒冬天里,睁眼说瞎话。
他没戳破她可笑的反驳,噙在唇边的笑有着包容,还有着更多的温柔情意。「那种兰的花瓣有着与你唇瓣相同的芬芳气味。」
她终于懂了。
懂得夫君将那兰花种子视如珍宝的原因,也懂了夫君对她的情。
霎时,她心暖、情柔、意浓,浑身血液澎湃如潮,冲激得她的身轻颤不已,灼热得几乎要冒出烟来。
她看着夫君,目光灼灼,心意满满。从来眸光只为夫君停留、只能映入夫君的她,更加移不开眼了。
他由着她看,由着她凝视,欣然承接由她投视而来的浓情蜜意,大方迎视她毫不矫情的注视,如同以往的每一个转眼瞬间。
「交你保管。」他将仅有的三棵兰花种子放入她掌心。
「交我?」
「这是专为你找来,独属于你的兰花,不交你,交谁?」
他说出口的理由,她听得欢喜。「我一定好好保管。」她将手收拢贴上心口。
「来春,咱们一同将种子种下,一同培育,几年后必让花房开满这兰花,可好?」他的指腹流连在她的唇上,那温软丝柔的触感让他又想亲吻她了。
「夫君说什么都好。」她根本不在意兰花是否专属于她,她只在乎夫君开不开心……
「窝囊废!连一个女人都会追丢,丢不丢人!」
从不远处传来的咒骂声,让她惊得缩起双肩与双腿,往树下阴影处藏得更深一些。
「大哥,那贱人已身受重伤,跑不了的。」
「跑不了?」被称作大哥的人重重一哼。「那人呢?人到哪去了?」
「小的亲眼见她进林了,不需要多久必能将那贱人揪出来,说不定在咱们说话的当下,她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呢。」
「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我要的是兰花种子的下落!」大哥气得破口大骂。
「那女人最好如你所说将种子随身携带,否则发现她的尸体时,你就等着一块陪葬!」
松开握紧的指,她沾着血的眼已看不清楚同样染血的种子模样。
从夫君交给她的那一刻起,她确实一直将它随身带着,不为它价值连城,只为那是夫君的交代,夫君要她好好保管。
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就算要死,也不能让种子落人他人手中,那是夫君的兰花种子,是夫君的!「逮到你了吧,贱人!」
右臂一痛,她被人从地上一把拽起,「喀」一声,她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咬唇忍下到口的尖叫,她握紧的拳已让指甲陷入肉里,汩汩淌血。
「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啊啊——」杀猪般的哀叫惊动林里群鸟飞窜。
「贱人!看我杀了你!」竟然敢活生生咬掉他手臂上的一块肉,痛得他连尿都渗出来蹲下身,她用着最后的气力往矮丛里钻。
这片密林她并不陌生,只是不曾在夜晚入林过。
「矮丛再过去三尺便是断崖,你可千万记得,别靠近。」
夫君的话,她总是铭记于心、不曾或忘。
只是……只是……她已无计可施、无法可想、无处可逃。
所以……
「夫君,原谅我……一回就好……」脚一滑,她孱弱的身直往下坠。「……这回就好……」
如刃寒风刮得她颊面刺痛,蔓延开的毒啃噬着她的血肉,她闭上眼,任不舍的泪冲刷着她满脸的血,如同一颗颗血泪飞散于山谷之中。
蓦地,她纤细的双臂遭人搂紧,熟悉的体温与气息包拢着她。
回首,在看清对方五官时,她双睫震颤,语不成句:「……夫……君……」
「醒了吗?花主。」
花主?
花静初怔怔盯着眼前的俊容半晌才回神似地眨了眨眼。
「爷。」这下真清醒了。
「又作恶梦了?」刑观影不放心地摸向她额心试探热度。
「好梦。」花静初冲着他笑开唇。「梦里有爷。」已厘不清那是第几世的记忆,只要记忆里有爷,她便珍惜不已。
好梦?
若是好梦,岂会痛苦呻吟?岂会泪湿衣襟?
他知晓她每回在梦中流下泪的心情,也清楚落下那些泪时心里的酸楚与苦痛。
因为经历过,所以明白;那在梦中悲泣的呜鸣,他懂。
伸指拭去她眼角与颊上的泪,他低叹了声:「傻子。」
梦里有他便是好梦?这个令他心系又心疼的女子怎么如此容易满足。
闻言,她动了动,在他怀中慢慢转身,正视着他。「傻的是爷。」
「我?」他一手圈抱在她背后,稳着她的身。
「爷每日陪着我坐着睡,没一日好睡过,岂不更傻?」
被大师与刑观影合力救起后,为了让她能安心静养,刑观影就近在普陀寺附近村落找了地方住下。
这村落很好,民心质朴,每日除了有位郝大娘替她送补汤、替他送饭菜之外,就只有她与他朝夕相处。
体认到这点的她,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连裂肉断骨的痛好像也不那么疼了。然她血胸严重,一躺下便觉有千斤重的石压在胸口,让她难以呼息。坐着睡,情非得已。
而她的爷,每晚必将她坐拥入怀、细心看护,就深怕她一回气换不过来,不再醒来。
其实,她没那么脆弱的。
但,她不会对爷这么说,不会要爷别担心,不会要爷放宽心。
她就是要爷担心她、放不下心,最好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让她霸占住爷的心、爷的情、爷的所有所有一切。
她很贪,她承认。
第一眼见到爷时,她的贪就已成形。
在世人眼里,她配不上他。
无良好家世、无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雅,也无小家碧玉的温良恭俭。
她有的,只有脸皮够厚而已。
「我不傻。」不抱着她才傻呢。「这样我才能入睡。」
「可爷这么做,把我的名节都毁了。」嘴里说着自己名节已毁的人却笑得开心。
「爷非得负责不可。」
她这脸皮果真够厚的。
他没回答,没给予任何承诺,只是看着她那离丰美润泽还差一截、却已不再苍白的唇,若有所思。
「花主。」
「嗯?」这一声「花主」似乎是即将发生什么事的前兆,让花静初的心评评跳。
「我哪里好?」他凝视着她的眼,想看清她所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