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任胜天演一个遭到嫁祸、被警方通缉,由台湾偷渡到香港,最后孤军奋战为自己洗刷寃屈的杀人嫌疑犯。像这种动作多台词少、从头到尾一号表情的戏,一向是他的最爱、她的最恨,伤妆频频也就算了,还一天到晚上山下海。

这天,他们在香港太平山区拍摄警匪追逐的外景戏,不仅动员大批临时演员,甚至出动两部直升机,场面不输好莱坞。

山路崎岖陡滑,又下着大雨,在这样的环境下拍戏,每个人都叫苦连天,唯独任胜天像个过动儿一样地跑上跑下。

然而,五个小时之后——

「喂,小妹,天哥叫你上去。」

「他不下来?」

「可能累了吧。」

是喔,过动儿原来也会累。

问题是他累,难道她就不累吗?尤其她的腰经过山路的折腾,已经快断了。可是他都叫了,能不上去吗?

于是,十五分钟之后——

「喂,怎么这么慢?」任胜天一见她就抱怨。

她连顶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空前的狼狈。

雨虽然停了,但满地泥泞湿滑难行,为了不让自己摔成脑震荡,或是掉落山谷人间消失,她只得手脚并用。

结果人是爬上来了,腰却直不起来。顾不得形象,她弯着腰往石头上一坐,等待腰痛缓解。

「快点!我伤得很严重,这里乌青、这里破皮流血,还有鼻子也断了……」

她瞪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外星语。

「我不要血肉模糊,也不要太窝囊,就算死了也要帅帅的。」

她依旧瞪着他,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你怎么回事?快点弄啊!」

见他急了,她移开视线。「我没带化妆箱。」

「没带化妆箱?」他火大了,「你搞什么?!」

他火大,她更火,「手跟脚都拿来走路了怎么提化妆箱?!又不是狗,可以用嘴巴叼!」

听了这话,他先是发飙咒骂,接着终于留意到她满身泥巴的窘态。

「叫小郭去拿上来。」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她不自在地说。

他看着她,好像没听到她说话。

「不然,将就用别人的。」

他依旧看着她,似乎没有任何打算。

「算了,我下去拿。」

见她挣扎着站起来,他一个箭步,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扛起,走下坡去。

「我自己走啦!」在他背上,她慌到不行。

「你腿短,浪费时间,抱紧了!」

接着溜滑梯似的,他左弯右拐、三两个下滑的惊险动作,竟然就到了之前待命的半山腰。

「瞧,就说你腿短,三分钟的路你花了二十分钟。」

「是十五分钟。放我下来。」

「化妆箱在哪?」

她手一指,他走过去,把她放在折迭椅上,然后往她面前一蹲,「快点,我不要血肉模糊那种……」

「知道。」她尴尬地用湿纸巾擦手,「你要帅帅的死去。」

「我没要死,那只是比喻,主角死了还有戏唱吗?」

「闭上眼睛。」她开始在他脸上制造鼻青眼肿,以及多处血痕,再顺着流向,在他胸前洒上血迹斑斑。

「看一下,」她递给他镜子,「没有血肉模糊,也不窝囊。」

「哇塞!跟真的一样。」

当他满意地揽镜自照,她抓住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手也要?」

「难道你用脸打架?」

「也是。」

没多久,右手的指节一个个变得红肿,接下来换左手背的擦伤。

「待会儿起码要再拍三个小时。」他说。

「嗯。」

「你要我下来,还是你先上去我再背你下来?」

「白痴。」

「你说白痴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很白痴的意思。」

「你竟然骂我白痴,也不想刚才是谁英雄救美。」

「好,我收回。还有,」她放掉他伤痕累累的左手,别扭地说:「谢了。」

「这还差不多。所以呢,你是要我下来,还是你先上去我再背你下来?」

「白痴!」

吼!天下有这么笨的脑袋吗?

这么笨的脑袋,其来有自。

所谓「用进废退」,他的笨,其实是长期不动脑造成的,用则进化,不用当然就退化了嘛。

前不久,「赶尽杀绝」才刚杀青,经纪公司便要他马不停蹄地投人电影、写真集、还有广告的拍摄;他知道之后直嚷着罢工,可最后还是乖乖地配合,因为争取权益太过麻烦。

演戏也是。要他动脑思考或用心感受简直比登天还难,因此只要碰到内心戏就完了。

「任帅,演戏不能台词念完了事,要有feelings,知道吧?」

「我英文很破,不懂何谓毕淋湿。」

「既然是父子相认,表示之前并不知情,所以应该先震惊、接着激动,最后再百感交集,懂吗?」

「编剧夫人,你高估我了,没学过川剧怎会瞬间变脸?」

「胜天,你看过人间情、金钱世家、蓝色霹雳火……这些狗血剧吧,照着演就对了,保证赚人热泪。」

「你是叫我又喊又叫?对不起,歇斯底里不是我的死呆鹅。」

「儿子啊,来我怀里体会一下父亲的温度,感觉就来了。」

「恶!」

伟来周日剧「离我远一点」的拍摄已近尾声,只剩一场父子相认的戏,无奈这场戏一拍再拍,感觉就是不对。

眼见迟迟无法杀青,大笔银子跟着烧掉,制作公司急得跳脚,于是导演、编剧、制作人,甚至演父亲的男演员都轮番上阵。

可惜上阵又下阵,无功而返,因为他根本不投人。

最后,小郭出马了。

「天哥,这场戏拍三天了,再拖下去……」

「我也不想啊,可是怎么演导演都不满意,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照他们说的试试嘛。」

「我有啊,问题是演出来又说不是他们要的样子,存心挑我毛病。」

他把长脚跷到椅凳上抖啊抖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小郭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没辙了。

因为必须随时待命,她一直坐在旁边玩手机游戏,但那些对话吵得她不能专心,白白丢掉一堆分数。终于,她受够了。

「演不出来,叫他们改剧本就是。」

「谁说我演不出来?」

「那你演啊,也不想想把整个剧组晾在这里三天的人是谁!」

他被激怒了。「你怎么不去怪编剧,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一定要父子相认?」

「你这话很奇怪,人生父母养,谁不想要有个爸?」

「我。」

「什么意思?」

「爸有屁用!成天不见人影,只有在赌输了后回家要钱,或找出气筒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老爸你会想要吗?」

「你说的……」

「就是我那赌鬼老爸啦,怎样!」他激动地放下双脚。

「那他……人呢?」

「死了,我八岁的时候。」他假笑两声,「老天有眼,人间少了个祸害,我们家也终于可以平静。」

因为意外,她失声了。

「可惜没多久,我妈也生病去世了。一个女人养两个小孩,还要随时填补赌场的无底洞,不累出病来才怪。」

她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五彩泡泡不断地升起又降落。

「可怜她没享过一天清福,连儿子成为大明星的风光也看不到。」他故做轻松,「要是她还在,我一定给她买十;帝宝、请十个佣人、每天吃十个大苹果,她最爱吃苹果,可是都舍不得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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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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