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起来,称心还是很喜欢待在书斋里的,特别是下午无人的时候,阳光静静地倾洒进来,像叶间洒落的水珠那般透亮,她独自置身于书香之中,显得格外惬意。
雁皓轩也真是个败家子,什么玉石、字画、青瓷,满满当当的买了一大堆,但他眼光不错,基本没失过手,且有一两件竟还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不过对于木珠子他就没什么研究了,只知道跟风买了什么紫檀、崖柏、黄花梨,却白白搁着落灰尘,要知道,这木珠子不比玉石,须得细心盘玩形成包浆方才能显其价值,但雁皓轩明显从来没碰过它们,经过连绵多雨的春天,这些木珠子简直要发霉长毛了。
称心不由得心下哀叹,翻出好几块素麻帕子,兀自缝成手套,将这些可怜的珠儿握在手中,细细盘搓。
回想她娘亲在世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木珠的,有一串绿檀,虽然不值什么钱,却被娘亲盘搓得熠熠生辉,有如玉石一般,别人都不相信那只是寻常的绿檀。
想到了娘亲,她也顺便想了想大哥。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已经知道她来到沛国了吧?要不要给大哥写一封信呢?
还是算了吧,大哥耳目众多,什么事都会知晓的,她若打草惊蛇,引得静和庄的人怀疑,那就麻烦了……
「称心姑娘、称心姑娘!」正思忖着,门外突然有人唤道。
是董嬷嬷的声音,称心连忙停下手中活计,打开书斋的门,果然看到那威严的老妪身影站在回廊处。
「董嬷嬷,」称心上前施礼道,「有何吩咐?」
「听你这几天没跟大伙儿一块用晚膳,」董嬷嬷那双精明的眸子依旧打量着她,「怎么,不舒服吗?」
「奴婢有用晚膳的,」称心连忙解释,「只是在书斋里忙得迟了,便叫同房的姊姊给我留一些饭菜,回去再吃。」
「这么拚命做什么?」董嬷嬷看来是一片好心,「自个儿的身体也是要紧的,万一病了,可不好办了。」
「奴婢一则是真心喜欢书斋里的宝贝,想尽力把它们打理好,二则……」称心咬了咬唇,「也是希望少主能对奴婢留下个好印象。」
「咱们少主的脾气古怪着呢,」董嬷嬷道,「上次服侍他的丫头,忽然就被打发走了,也没说什么理由。」
「没理由?」称心一怔。
「对啊,他每次打发丫头,都是随心所欲,没有理由。那些丫头也是勤奋听话得很,挑不出什么毛病。」
「嗄?」称心大为不解,「那是为何呢……」
「所以啊,该吃饭就吃饭,别太拚命了,」董嬷嬷提醒她,「能不能留下来,全凭运气,非努力能为。」
这话说得好扫兴,她满腔的斗志像被浇了一瓢冷水般,顿时熄灭大半。
「今天记得好好用晚膳。」董嬷嬷再度抛下这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更不想吃饭了。
称心灰心丧气,坐到屋子的一隅,全身都是无力感。她一直以为自己凭着努力便可以留在静和庄,但谁知能不能留下来居然跟努力没关系,运气啊,她运气一向很差,这一次,老天爷估计也不会帮她……
「嗡。耶达儿,玛黑,德抓巴瓦。黑,敦得堪,达塔嘎多,哈雅巴达。得堪匝友,呢若达。诶旺巴德,玛哈,夏儿玛纳。所哈……」她忽然想起,娘亲教她的缘起咒。
娘亲从前盘玩木珠子的时候,就会念这个缘起咒。娘亲说,念了缘起咒,木珠子听见了,就会释出福德,保佑她们。
求老天爷怕是来不及了,但是求这满屋子的宝贝,或许有用,毕竟她和它们也算相处了一些时日,她的细心照顾,它们应该能够感受得到吧?
天色渐渐晚了,称心给书斋四角点上蜡烛,用琉璃的风罩子遮住,让屋里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唉,这样的夜晚,本来宁静美好,偏偏她前途未卜,想来有点忧心……
「倏—」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顺风飞过的一只大纸鸢。
称心有些好奇,不由推窗往外望去。
黑黝黝的树影之上,彷佛有什么一掠而过,又彷佛什么也没有,只是她的幻觉。今晚无星无月,似欲落雨,夜色格外阴沉。
称心打了个寒噤,她不会是……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在脑中闪过,身后便传来「哈哈」两声大笑,吓得她尖叫起来。
鬼在笑吗?她怎么这么倒楣,偏偏遇上了一只寻她开心的鬼……
「喂!」惊魂未定之时,一只大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啊!」称心简直想跳窗而逃,无奈她现在四肢乏力,就算给她一扇窗,她也逃不掉……
她索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蹲到墙角,听天由命。
「喂,你这丫头,在干什么呢?」
那鬼似乎也蹲下来了,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呼吸?不对啊,鬼不会有气息的呀……是谁!是谁在恶作剧?
称心大胆的半睁开双眸,却见雁皓轩一脸坏笑,与她四目相对。
「少主?」她吃惊地道。
「对啊,除了本少主,还有谁会擅入这书斋?」雁皓轩对她眨眨眼,「怎么,你以为见鬼了?」
「刚……刚才……」她被吓得舌头打结,「窗外好像……有个黑影……」
「你看错了吧?」雁皓轩嘻皮笑脸的,「或许是一只路过的大鸟?」
「是吗?」称心满脸迷惑,「似乎……不太像啊。」
「那像什么?」他指着她大笑,「原来你这么怕鬼啊!」
「不,奴婢……奴婢其实不怕鬼。」她连忙摇头道。
「说谎,分明怕得要死!」雁皓轩一把将她拉起来,「都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吧?」
哪有……她有这么狼狈?
「奴婢真的不怕鬼,」称心强辩着,「奴婢的娘亲已经去世了,想来也变成鬼了。鬼既然跟奴婢娘亲一样,奴婢又怎么会怕自己的娘亲呢?」
「你这丫头还挺会狡辩的。」雁皓轩瞧着她,「对了,你多大年纪了?一直忘了要问你。」
「奴婢今年十八了。」她老实回答。
「十八了?」他蹙蹙眉头,「你居然这么老了?」
「十八岁算老吗?」称心愣愣地问。
「对啊,十八岁的女子,不该早嫁人当娘了吗?」雁皓轩一脸认真,「我还以为你才十五呢,这么怕鬼!」
「我不怕鬼!」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老,「那……少主你今年贵庚?」
「我二十五。」雁皓轩立即答。
「二十五……也早该娶亲了吧?」她忍不住反将他一军。
他比她大七岁,还笑话她老?
「好吧,我们彼此彼此,扯平了。」雁皓轩倒是大方,挥挥手不与她计较,「对了,你刚才在念什么经?」
「念经?」她一怔,这才想起来,「哦……那个啊,不是经,是缘起咒。」
原来,他这么早就在屋外了?难道他真的没发现窗外的异样吗?还是……窗外的异样其实跟他有关?
称心越发觉得,这静和庄中藏着秘密。
「哦?缘起咒是什么?」雁皓轩饶有兴趣的样子。
「是念给珠子们听的。」她指着桌上,「让它们更有灵力。」
「你从哪里学来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他不由得又笑了,「不过还挺有趣的,你以后就多念念,让我这些宝贝都成精!」
都成精?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就好了……
「对了,我姑姑最近在修佛,我想送她一串菩提子,你明儿个随我到街上逛逛呗。」
长祁王妃吗?
「是,」称心答道,「不知王爷和王妃何时回来?」
「早着呢,」雁皓轩一笑,「他们回来之前,这庄里由本少主当家。」
所以就算他随随便便打发她走,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的脾气其实满好的啊,平时都笑嘻嘻的,跟下人说话也没什么架子,为何董嬷嬷总说他性情古怪?
「少主,」称心打定主意,问道:「听闻在奴婢入庄之前,有好些个伺候少主的丫鬟都被打发了……」
「哦,对啊。」雁皓轩直认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