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苏柳红!」冷不防地,有个男人连名带姓的喊她。
苏柳红忙转过头张望。
「喂,你不在公司,跑这儿看画展?」范定岳头上绑着一条蓝色包巾,嘴里噙着笑,两手叉在腰上,拧着眉头,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哇,数月不见真教人刮目相看呀你,标致之外还多了一份……呃,成熟的妩媚。」
「多谢夸奖。」她堆起假笑,千娇百媚地轻点着头。该死的东西,没事出现在这儿,破坏她大好的兴致!「水云扬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被他开除了?」
「怎么会?」他瞪大眼睛。「上回世贸那个展览成功极了,你们公司的行销部经理还直说要好好奖励你,怎么你反而被开除了?」
「一言难尽,总之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台北游民,如果没别的事,我要进去欣赏大师的画作了。」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哩。」范定岳不识相的非跟上来纠缠一番不可。
这男人其实话不是太多,也不至于太讨人厌,但缠人的功夫却是一流。
「水云扬到底为什么开除你?」口气大有为她打抱不平的火药味。
「他做事只凭高不高兴,哪需要理由。」拜托别好管闲事了行不行,再问下去她就保不住隐私了。
「岂有此理,我找他理论去!」
「别!」苏柳红连忙拦住他,「我现在过得很好,也不想再回去干那劳什子秘书了,真的。」
「是吗?」瞧她神釆亮丽的模样,似乎真的过得不错,但,怎么可能?这年头失业是多么凄惨的遭遇,难不成她是家世烜赫的千金大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还想找工作,欢迎到我的工作室来,我保证薪水绝不比水云扬给的少。」
很够义气嘛。苏柳红快速瞄了一眼名片上所印的「十五街广告坊」,感激地道谢再三。
「水云扬那人看起来满好的,怎么会那么不讲理呢?」范定岳仍为她被开除的事愤愤不平,「我都已经跟他解释过了,我碰都没碰过你,虽然我很想那么做。」
「你跟他解释过了?」难怪他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个患有感情洁癖的男人,最是要不得!等哪天她吃干抹净,铁要狠狠甩他个措手不及,让他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
「喂,在想什么?」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招魂一样。
「没,在想你为什么也不好好上班,混到这儿来?」
「嘿,我是艺术工作者耶,这种地方正是我们三不五时该来窝一窝的。」范定岳把眼光停驻在她脸上,「你真的变得更美了,很邪门哦!」
「少胡扯了,改天我上门乞讨时,可别推说你不认识我。」
「开玩笑,真有那么一天,区区敝人在下我,包准打开双臂先给你一个热情大拥抱,再留个山寨夫人的空位给你。」
听到山寨夫人这种字眼,苏柳红前额登时垂下三条黑线。
「真好心呀你。」唉,与其跟这种自大狂瞎搅和,还不如去儿童乐园钓小凯子。
又耗了三十几分钟,总算送走这位面冷心热一相情愿的好男人,这下可轻轻松松欣赏名画了。
苏柳红走出美术馆已快到晌午时分,肚子却一点也不饿,买了一支冰淇淋,她边舔边想着接下来要到哪儿打发时间。
像约好了似的,所有她不想遇见的人都在这时候冒出来。远远的,她看见在学校里苦恋她的林正朝她走来。该立即闪人,还是大大方方的和他打声招呼?
一走了之显然来不及,他已经发现她了。简短寒暄两句,两人就相对无言,尴尬地坐在一张铁椅上,各想各的心事。
林正看她的眼神一直是温柔得可以融化一缸子的千年玄冰,这样的男人最教她充满罪恶感。
与其了无目的瞎耗,不如挥挥衣袖说再见吧。
「我想——」她才开口,他便打断她的话。
「下个月初,我就要到英国去。」他口气有着焦急,「我去你家找过你几次,没别的目的,只是想跟你道别。你好吗?我听说你离开那家物流公司了?」
苏柳红点点头,想转移话题,「真羡慕你,想出国就出国,什么都不必考虑。」
「如果你愿意,很欢迎跟我一道走。」他满是期待的眼神,令人看了不忍。
「谢谢你,但,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什么名目呢?既不爱人家,当然就没理由也不该让他花大笔银子,只为一圆她的留学梦。
「我在你心目中仍然排不上位置?」语气有些酸涩,有些尖锐。「听说你那位卜先生已经结了婚又离了,而且离婚不久,马上又跟别的女人共结连理,那样的男人值得你付出真心?」
苏柳红微微错愕,接着低着头,一口将剩余的冰淇淋全吞进肚子里。
卜绍曦几时结的婚,又什么时候离婚的?她全然未曾听闻呀。那么快?简直儿戏嘛。
水云扬天天到她那儿,竟然连提都不曾提起。
「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笑着伸出手,「有时候当朋友比当情人容易,也长久。」
林正紧紧握住她的手,双唇因激动而颤抖。「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你。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倦了,务必记得,有一副肩膀愿意永远当你最后的依靠。」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她真的说不出别的话语。
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伤人、恼人又完全勉强不来。这个好男人,很快就会遇上一个懂他、惜他又爱他的女人,这是情感不灭定律。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此情不渝」这样的爱情神话。
冲着林正的情深意重又出国在即,苏柳红非常够意思的请他看了一场电影,还吃了一顿晚餐,喝两杯咖啡,在近午夜时分才回到住处。
今晚水云扬没来,倒是在她临睡前给了通电话,要她明天陪他出席一场晚宴。
「你今天出去了?」电话那头的口气像在质询犯人。
「唔。」她实话实说,「在美术馆遇见一个老同学。」
「男的?」
「男的。」心底没有鬼,她回答得很坦荡,却也不免有一丝丝的担忧。水云扬这人虽然慷慨大方,但在某方面又小气得让人费解。
闻言,他没有说话。
这样无言的静默最是教人受不了,约莫过了一世纪那么长,才听到他低缓的语调。
「明晚七点我去接你,尽早做好准备。」
「好的。」挂上电话,她仿佛仍可听见话筒里传来他低沉、自制又浮躁难安的喘息。
头一遭哟,他怎会突然要她一同出席宴会?明天,他会要她以什么样的身分出现?
苏柳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甘愿当个没名没分的情妇以来,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万一哪天水云扬结婚了怎么办?万一那个正室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她该如何应对?
不相信爱情,不需要婚姻,是身为情妇的首要条件,除此之外,她该努力充实财库才对,但为何每回面对水云扬时,她总是忘了狮子大开口,忘了要狠狠刮他一顿粗饱?太要不得了!明天,明天一定要记得把拜金女该有的德行表现出来,才不枉这八十几天的牺牲、奉献。
今夜的宴会可谓冠盖云集,主办人是台北群亿集团总裁程天旻。
群亿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继去年跨足证券业以后又宣布加入长泰金控,更是如虎添翼。苏柳红只听说这位程大老板一口气娶了三个老婆,却不晓得他的两个儿子,正巧都是水云扬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前后期同学。
苏柳红今晚穿了一袭剪裁得十分贴身的黑色雷光绸低胸晚礼服,当她曼妙的身段出现在晚会现场时,所有人的眼光就无法不注意到她。
单单她一个人已是艳光四射,再加上仪表出众的水云扬就更加耀眼夺目了。
苏柳红巧笑倩兮地挽着他的手臂,一一和各个名流巨贾谈笑风生。她很清楚众人对她的惊艳让水云扬有些不自在。
到公寓接她时,他就对这件令她曲线毕露的礼服颇有微词,现在看到男士们对她诱惑般的暴露显出舔嘴咋舌的馋相,就更加的不高兴了。
宴会开始了,她那一身线条简单、色感强烈的礼服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光华四射。